本帖最后由 中山野 于 2020-7-11 09:05 编辑
怀念我的姥姥
文/中山野
“中山野”是我在网上使用的昵称,很多朋友都奇怪为什么给自己起一个日本名字,其实这个名字与日本无关,而是与我的姥姥有关。
今年算来姥姥应该一百一十二岁了,可惜六十年前她还没有变老就去世了。而我与姥姥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十年,可她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因为我那公主般的生活,随着姥姥的离去也就戛然而止了。
姥姥家在山东济宁,一个有着古老历史的小城市,古运河上的重镇。姥爷在运河边的老街上开了一家粥铺,虽然食材是用黄豆与小米熬成的粥,但都叫它白粥,香甜可口。我姥爷家姓陈,所以当地人都称呼姥爷家“陈家粥锅”,那一带很是有名。到我姥爷这辈“陈家粥锅”至少经营了有两、三代人,家境殷实,在城里城外各有一套院落。我就出生在离粥铺不远的那套院子里,是街坊们嘴中那个有名的“陈家粥锅”外孙女。姥姥和姥爷就只有我母亲与我小姨两个女儿,我母亲跟随父亲在江苏工作,小姨被招工也去了外地。所以我就成了姥姥身边唯一的孩子,她把我视为“掌上明珠”,不能磕着不能碰着,受一点的委屈也不行,俗话说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吓着。
记得五十年代中,我刚上小学时,光每天的早点就要摆一桌子。一碗粥,后面要摆上馓子、油条、粽子、豆腐丝与炸糕,最后还要放上三分钱给我零花用,少一样都不行。每天早上姥姥在铺子里一边帮姥爷收钱,一边忙着给我准备早点。有一次粥铺前卖粽子的小摊贩忘了给我留粽子,急得姥姥团团转,因为我只吃这家的粽子。我记得卖粽子的老太太姓韩,靠粥铺的吃客照顾她的生意。韩老太太说“这还得了,小祖宗那还不把我的摊子给掀了”。姥姥让她赶紧想办法,一会小祖宗就来了。韩老太太只好跑去别处买粽子,回来后叮嘱姥姥千万不要告诉我是从别人家买来的。
姥姥是那条街上最爱美的女人,她每天做完生意后都要把自己打理一遍。光梳头就要四十分钟左右,蘸着梳头油,梳完后头发会显得光润顺滑。那个年代的女性都喜欢在脑后盘个发髻,济宁当地话叫“纂儿”,然后用线网网上,在插上一对双股的铜制簪子。最后在自家院子花盆里掐下三片薄荷叶,插在发髻右上边。姥姥穿衣更是讲究,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要外面是黑色的,里面是白色的。袖口处,里面白色的衣服要卷出来一寸左右,衣领子处也要露出白边。姥姥是小脚,裤腿处要打上绑腿带,然后穿上白色的袜子与圆口黑色的小鞋。
我跟着姥姥也学会了好美,但弄不好就成了臭美。每天起床后我自己梳洗打扮一通,然后背着书包到粥铺去吃早点。有一次我还没有走到粥铺,就听见街坊对着在铺子里的姥姥喊“快来看你家外孙女吧,这是刚从面缸里爬出来吧”。姥姥跑出粥铺,后面还跟着吃早点的人,大家看到我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我往脸上抹白粉抹的太多了,整个脸如同京剧里的白脸那么白,真跟从面缸里刚爬出来一样。
在我家院子里,除了种有薄荷外,还有开红花的指甲草,又名凤仙草。每到夏季姥姥都会摘上几朵,放到小碗里,捏上一点白矾,用小木棰捣烂。然后将红色的泥状物涂到指甲上,包上豆叶用细线扎紧。一般姥姥只涂小手指甲,而我每只手都要涂三个指甲。晚上为了防止脱落,我要举着双手睡觉,五指有意地张开,生怕掉了。等到第二天醒来,摘去豆叶就会发现指甲染成了红色,这种天然的美甲术今天难以见到了。在我的童年世界里与姥姥一起装扮自己就如同玩游戏,很是开心。
时至今日我对美的嗜好就来自姥姥的熏陶。小时候我就喜欢漂亮的裙子,姥姥给我买了好几套,时常穿着裙子在街上乱跑。一次我穿着裙子在街上跟小朋友们玩耍,跑累了就坐在街边休息,正巧旁边有一个卖盆卖罐的地摊。不知哪个小朋友从后面将我的裙子撩起来盖在了花盆上,当她们叫我走时,我站起来就跑,结果把裙子下面的花盆给摔碎了。摊位老板不让我走,非要赔钱不可。我站在那里只知道哭,不知怎么办。这时姥姥知道了,急忙从家里赶来。摊位老板要多少钱姥姥二话不说就赔给他多少钱,然后带着哭哭啼啼的我就进了食品店。姥姥给我买了好多炒糖,现在叫江米条,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零食,见到炒糖我立马就不哭了。
回到家中姥姥给我洗澡换衣服,然后陪我躺在后院的躺椅上乘凉。姥姥并没有责怪我今天闯的祸,只是叮嘱我在外面要小心,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做错了事情就要负责。我吃着炒糖,听着姥姥的话语慢慢就睡着了。
姥姥心肠好,从来没有与街坊邻居红过脸,就是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也都跟我姥姥很是热乎,还时常留他们在家吃饭。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姥姥留卖梳头油的老太太在家中吃饭,姥姥看到她把花椒大料都吃了,就说这些不能吃,那位老太太说花椒大料也趁肚子啊。
在我上学的学校,从校长到老师再到学生,没有不认识我姥姥的。外面有点风她就会跑到学校给我送衣服,哪天饭菜有点咸就会用胖大海泡茶给我送到学校去,又怕茶凉了,壶外面还有罩上一个棉套。虽然我学习不好,但没有几个同学能像我一样享受这公主般的待遇。
我十岁那年姥姥病了,长大后才知道是得了子宫癌。姥爷为了给姥姥看病生意也不做了,手里的钱花完了就变卖家里的东西,实在没有卖的就拆房卖木头与房土,但姥姥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母亲也从江苏回来照顾姥姥,姥姥肚子疼的厉害时就让母亲去庙里烧香拜佛,可还是不管用。姥姥躺在床上很难受,脸色苍白也消瘦了很多。看着病床上的姥姥我心疼地直哭,能做的也就是帮她揉揉肚子。
听母亲讲我两岁时,父亲把我从山东济宁接到南京住。可把姥姥想坏了,眼睛都快哭瞎了,母亲只好把姥姥也接到了南京。当时我父亲在南京军区高干训练班负责开车,驻地在南京南城门外。一天父亲单位的同事带我到城里去玩,他顺便买些东西。可就在他买东西时,不知我自己怎么就跑出去了,等他发现我不见后怎么找也找不到了。这个叔叔急忙跑回到驻地告知了我父母,姥姥听说后哭的那叫一个厉害,可把这个叔叔吓坏了。领导知道后一边安抚姥姥一边号召训练班全体学员去城里面找。
到了晚上他们才找到我。原来我跑丢后站在马路上哭,被警察叔叔发现带到了派出所,他们看我穿的衣服就知道是部队上的孩子,经过与部队联系这才找到我父母。姥姥看到我后紧紧抱着不放手,说再也不离开我了。
我十二岁那年,姥姥还是永远的离开了我。姥姥就这么走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是不是姥姥不想管我了?就因为我太淘气、太娇贵了,让她太累了。拿着姥姥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我不知哭了多少回。曾经暗自许诺,等我长大后要挣钱好好孝敬姥姥,可她才五十二岁,人还没有变老,我还没有长大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几十年来我不时想起姥姥,想起与她一起生活的场景,犹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一遍遍呈现。姥姥除了那张照片没有留下任何的物品,为了纪念姥姥,就将她的姓用在了我的网名里。
姥姥姓野,家住山东,我如今生活在中国首都北京,所以我的网名叫“中山野”。
2020年7月8日 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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