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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4 12: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重庆霜儿 于 2020-7-18 15:08 编辑

  窗
  
  谷蔓发现对面楼又住进新房客时,正是柚子花满院飘香的四月。
  
  那天,趁婆婆午睡,谷蔓赶着在卧室熨衣服。熨斗就是个加热器,一会儿功夫就将十平米的卧室蒸发成了一口闷锅。谷蔓有些胸闷,打开窗户透气。习惯性的,她眼光向下一睃,就看到对面楼下紧闭两个多月的窗户打开了。窗台上,还斜逸出几朵紫罗兰。紫色的小花很娇俏,像翩然起舞的紫蝴蝶。谷蔓心里一激灵,赶紧缩回身子,放下了纱帘。再探头望去,那窗框就像静止的装饰画,除了陈旧的窗帘布和淡雅的花朵,再无风景。
  
  过了些天,麻灰色的窗帘变成了绛紫色,还多了一层粉紫色的纱帘,依然没见着新房客的身影。谷蔓不免有些焦燥,也更为好奇,一得闲就站到窗前,恨不得眼里能生出激光,穿透那堵厚厚的砖墙。
  
  谷蔓所在的海棠烟雨小区位于洲城老城区,建立于二十世纪初,共八栋楼,每栋楼高二十层。谷蔓家在五栋二十楼,与对面楼相隔不过四、五十米,两边窗户是斜对开的。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进对面屋内,私密性极差。谷蔓深知这一点,所以不常开窗,即使开,也要垂着纱帘。
  
  对面二十楼的房主常年不在家,谷蔓少了被窥视的尴尬,倒多了俯视的便利。从谷蔓所在的位置,最利于观察的是对面十九楼。十九楼的业主她认得,前几年置了新房搬走了,就把这里租了出去。向着谷蔓主卧这边,好像是个套间。几年来,房客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屋内的画风也跟电影片花一般频繁地切换。谷蔓像个混票的顽童,躲在窗帘后,不动声色地观看了一幕又一幕无声话剧。
  
  最初引起她注意的,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五、六岁光景,虎头虎脑的,常常趴在窗台上,勾着头向楼下张望。窗户没装防盗网,凭高度判断孩子一定是站在支撑物上才伸出了头。谷蔓吓得不轻,直埋怨孩子父母太粗心。谷蔓发现,孩子的父母就是那对天天推着板车在小区周边叫卖水果的小贩。借买水果的机会,谷蔓把危险性给孩子父母讲了,只换得大人的一通苦水,说什么满大街跑带着孩子不方便,万得已才将孩子锁在家里,孩子很懂事云云。谷蔓无话可说,再见到小男孩伸出头,她就大声喊话,做鬼脸,直到把小男孩吓退。小男孩似乎与她结了仇,无论何时,只要一见到她,就远远地躲着,像见了鬼一样,令她很不舒服。
  
  再后来,小男孩的身影终于彻底从窗口消失,谷蔓却像着了魔似的,依然执迷于那扇窗。只是,她意识到之前的不妥,放下纱帘,将自己隐藏了起来。隔着纱帘,她认识了一拨又一拨房客。她熟悉他们的面孔,知道他们的隐秘,和他们却是陌生人。在小区门口遇见,她总想亲切地上前打个招呼,说自己是对楼的,却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只能默默地与之擦身而过。
  
  谷蔓有个习惯,烦闷难耐时,喜欢对着电脑倾诉。踩着键盘的鼓点,她感觉自己就是无羁的舞者,任思绪天马行空,恣意飞扬。生活的琐碎、现实的无奈、欲望的渴求,被她舞进文字,悟成了生活的断章。她以十九楼的房客为原型,编写了一个系列故事。不久前,她还在文友的怂恿下,把其中一篇名为《小城流萤》的小说寄给了《洲城文艺》。
  
  文友是洲城颇有资历的老作家,他说,《洲城文艺》虽然是内刊,但编辑眼光高,选稿严,通过编审是很有难度的。如果她的文章能在《洲城文艺》上发表,就意味着有当作家的潜质了。
  
  听了这话,谷蔓只是淡淡一笑。作家这职业太过神圣,对她来说就像是蓬莱仙岛,虚无而飘渺。她只想通过与文字的对话,记录生活的痕迹,保持生命的鲜活。她计划着,等凑够十个故事,她就出一本小集子,书名就叫《城市流云》。
  
  可是,就在第九个故事刚动笔时,那对三天两头打架的小夫妻搬走了。此后,连续两个月空窗,让她几乎放弃了初衷。
  
  现在,终于有了新房客,还以一朵花的姿式出现,谷蔓不禁生出了一丝浪漫的遐想。
  
  老公经常应酬到深夜,不过子夜不归家。通常情况下,谷蔓都会看看书上上网,等到老公回来,收拾完一摊残局才睡觉。
  
  这晚,忙完家务,她照旧打开电脑,准备写点文字。这段时间婆婆病情发作,她在学校、医院和家之间来回奔波,在网站开通的小说连载已经断更好多天了。编辑不断发信息催促,说再不更新就要从头条下架了,使得她无比烦燥。
  
  可是,面对灰白的电脑屏幕,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疲劳地闭上眼睛,想放松一下自己,忽然听到一缕琴音。琴声很轻,如耳语,似梦呓,散落在轻柔的夜风中,似有还无。但是,谷蔓听得真切。在静谧的夜空中,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这是她最喜爱的《远方的寂静》。
  
  林海的这首曲子,是她的催眠曲,也是她的安魂曲。她喜欢琴声的清澈,空灵和梦幻。每每聆听,她都感觉自己刹那间净化了,变成了一片洁白的羽毛,被琴声托着,在天地间自在舒展。
  
  循着声音,谷蔓惊奇地发现,对面楼的窗户开着,纱帘卷上了。橘黄的灯光下,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端坐窗前,神情专注,正在读一本书。书很厚,挡住了她的脸,谷蔓只能根据轮廓判断,女孩应该有二十六、七岁。女孩穿着淡紫色家居服,身形纤秀,姿态安详,像一幅岁月静好的彩铅素描,美得令人窒息。而橘黄的光晕聚集在女孩头顶,像一圈圣洁的光环罩着含露绽放的紫罗兰,如梦似幻。
  
  一种超凡脱俗的高贵。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谷蔓看呆了,屏住呼吸,半天不能动弹。
  
  谷蔓是一名家庭主妇,今年四十岁。
  
  三十四岁那年,她生下了小女儿珍珍。第二年, 六十六岁的婆婆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她当起了全职家庭主妇。仿佛只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女儿上了幼儿园大班,儿子也面临着中考。她喘口气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衣服的码子大了,生活的圈子却小了——逛街喝茶打牌K歌没人约,旅游美食SPA健身与她无缘,连老公孩子都越来越陌生了。
  
  生活只剩下糟粕,她不敢直视。
  
  白天,她跟小贩讨价还价,与大爷大妈唠嗑,和锅碗瓢盆唱和,给女儿讲故事唱歌。她的嘴像自动弹簧,开开合合没个停,也融不入拥挤的人流。深夜,习惯性地站在窗口等侯老公,她会莫地觉得自己是站在了世界的两端。窗外,是广阔的海,暗潮汹涌;窗内,则是密封的缸,死水一潭。她就像一尾鱼,上班那会儿,羡慕鱼缸的舒适安逸;如今,又渴望冲出玻璃的封锁,融入海的恣意与汪洋。
  
  她偷偷注册了前程无忧、58同城等网站,并投了简历。她对老公说,“我要去工作。”老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说出的话气得她两天没吃一口米饭—— 老公说:“工作?嗬,服务员?售货员?保洁员?拉倒吧!就你这年纪、这能耐,还是别费那个劲儿了!”
  
  她不服气。然而,又不得不服老公的前瞻性。投出去的简历,就像无人问津的大白菜,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来,找工作的念头就像漏气的轮胎,“哧”地熄火了。败下阵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折翅的侯鸟,在城市的罅隙里横冲直撞,却飞不出想要的高度。她用尽全力想冲破高楼的合围,却被重重阴影压得气喘吁吁。在不成寐的夜晚,惟有对着键盘倾诉,她才会得以纾解。
  
  倾诉的动力来自于女儿的痴缠,到后来才发展成一种嗜好,或者说是执念。
  
  一天,讲完《三百六十五夜故事》的最后一则,女儿毫无睡意,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缠着谷蔓再讲一个。谷蔓无奈,只得以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添油加醋地编了个故事,取名叫《蔓蔓新编》。女儿听得津津有味,说这个《蔓蔓新编》真好听,第二天还要听。谷蔓再次收肠刮肚,满足了女儿的要求。女儿简直就是个磨人精,无休无止地缠着谷蔓讲《蔓蔓新编》。谷蔓无奈,只得一次次地胡编乱造。她把编的故事一整理,发现自己居然颇有编故事的天赋,于是萌生了写作的念头。
  
  从那以后,只要一得闲,谷蔓就坐在窗前,把键盘敲得啪啪响。在文字的国度,她的思想超越时间和空间,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自由穿梭,情感为自己和他人任意倾注,灵魂在现实与幻想间来回往复。她主宰着故事中人的生活和命运,与之进行对话、交流、倾诉、争论、甚至对抗。
  
  她感到一股力量在心底滋生,窗外的灯火不再虚幻,文字渡她于无人的孤岛。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女孩开窗的时间多了。几乎每天晚上,节、假日,窗户都是打开的。那盆紫罗兰,与粉紫纱帘一起,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风过时,纱动花摇,像情人在相拥慢舞。
  
  谷蔓发现,女孩很喜欢紫色。窗帘、床单、被套、蚊帐、衣服、裙子、甚至挎包,都是紫色。深紫、粉紫、绛紫、蓝紫、浅灰紫……各种深浅不同的紫,将那间小小的蜗居装点得浪漫温馨,像晶莹剔透的紫水晶屋。
  
  谷蔓断定,女孩是单身。因为她下班回来,几乎足不出户。听轻音乐,看书,打电脑,做瑜伽,一个人过得云淡风轻,悠闲自在,从没第二个人出现。
  
  谷蔓猜测女孩是一名公司白领。因为女孩穿着打扮时尚,气质高雅,不同于一般年轻女孩。她甚至猜测女孩是一名时尚杂志社编辑或专栏作家,说不定,跟自己一样,是爱做梦的写作者。
  
  谷蔓翻箱倒柜,从箱子底部找出一条皱成破抹布的紫色衣服。那是一套金丝绒晚礼服,表面一层浅浅的绒,如紫罗兰花瓣一般柔软、丝滑。礼服很瘦,胸前一朵同色紫绒花,下摆及脚踝,鱼尾裙,分叉很高。金丝绒弹力十足,穿在身上,曲线毕露,像出水的美人鱼。
  
  谷蔓就是穿着这套晚礼服,和老公结缘的。
  
  那时,她在一家几千人的港资企业做人事文员,风头十足。有一年年尾,公司举办年会,作为人事部的一支笔杆子,谷蔓理所当然地承揽了主持人兼策划的工作。(那时没有专业的演出公司,年会都是自己策划。)晚会现场,她青丝高绾,紫裙飘飘,落落大方,口齿伶俐,赢得了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晚会刚结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挤到她面前,腼腆地说,“谷小姐,你主持得真好!”其后,男生自我介绍说,他叫阿诚,也来自重庆,在工程部做IE工程师。
  
  那时,在沿海,流行着一句话,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有夸大的成份,但对离乡背井的漂泊者来说,他乡遇故知,必然有故事。
  
  自然的,两人走到了一起。
  
  亲戚朋友都羡慕谷蔓,说她嫁了个好老公,年纪轻轻就当起全职太太,不用为一碗米饭折腰。谷蔓只有苦笑。老公虽然做了公司高管,但一年的收入,仅仅够维持家用。为了这份工作,老公常年四处奔波,陪酒陪笑,才四十出头,就陪成了肝大。每每看着他被酒精撑大的下巴和肚腩,谷蔓的心都皱成了一团,像这被压皱的晚礼服。
  
  皱了的礼服可以熨平,但是,逝去的青春却再也无法挽回。当她把头套进熨烫后的礼服领口时,弹力十足的金丝绒却像被“嗤”一声崩线了,她的心也随之裂开一道口子。
  
  六月的一个晚上,老公破天荒地早回了。老公一身酒气,刚倒到床上,就哇哇地吐了个泛滥成灾。谷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公近两百斤重的大块头清理干净后,身上的骨头已错了位。要命的是,喷了整瓶花露水,也驱不散呕吐物浓浓的馊味。
  
  谷蔓关上灯,打开窗户,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令她精神一振,疲劳顿消。她转过头,忽然全身僵硬,停止了呼吸。
  
  她看到,对面的紫色纱帘被风卷起,一具年轻的身体完全地呈现在她眼前。那躯体着粉紫色三点式内衣,身材匀称,皮肤光洁,腹部平坦,胸部坚挺而饱满。丰乳肥臀,谷蔓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莫言一本饱受争议的小说书名,脸一阵燥热。女孩双手高举,一手捋头发,一手持吹风,姿势优雅而魅惑。那情景,不像是吹头发,倒像是孔雀跳舞,更像是一朵紫罗兰在绽放。
  
  “啊!”谷蔓轻呼一声,缩回身子,拉下厚厚的窗帘,依着墙壁,手不自觉地碰到了凸起的腹部。一个冷颤,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全身的血液迅速冻结成冰。接着,她的手掌从臀部往外移,摸到了自己的腰、背、臂。那肥厚而松驶的皮肤,就像是一块刷锅的泡沫。当她的手触到像布袋一样吊在胸前的双乳时,忍不住低低地轻吼了一声,鬼打一般冲进了洗手间。打开浴霸灯,脱掉睡衣,对着梳洗镜,她看到一头膘肥体壮的无毛白猪,正两脚着地,对着她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天哪!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依着冰冷的墙壁,身子像女儿推倒的积木一样缓缓地往下滑。
  
  “妈妈,妈妈,开门啊!”主卧的门啪啪地响起,女儿稚嫩的声音像警钟一样敲在她头皮上。她匆匆套上衣服,拉开门,惊慌地问:“怎么了宝贝?”
  
  “妈妈,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呢!”女儿搂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抱抱熊,不满她说。
  
  她瞬间石化。
  
  哄睡着了女儿,她手脚发软,瘫软如一团棉花,只想一头栽倒床上,不再醒来,却听到婆婆像开风车一样,咳个不停。她进屋打开灯,只见婆婆双手撑着床沿,头耷拉在床沿外,正哇哇地吐痰。那痰又稠又粘,一半掉落地板上,一半还在婆婆嘴里挂着。屋子里一股冲鼻的老人味,混和着中药的苦味,令她胃里一阵翻滚。她强压着胃酸的翻涌,有些不快地说:“妈,你吐痰把灯打开嘛。吐得满地都是,哎呦……”
  
  婆婆没出声,咳得更厉害了。咳咳咳,简直要把肺咳出来的势头。而且痰像生在喉咙口一样,出不来,进不去,婆婆就这毛病,病多,还小气。有什么事,她从来不直说,而是作怪相,使性子。
  
  谷蔓坐到床沿,弯下腰去扶婆婆。婆婆身子一扭,想挣开她的手,一口痰却从口里滚出来,直直地掉在了被子上。谷蔓心里一咯噔,身上的毛孔刺猬一样张开,恨不得扎向这个不知好歹的枯瘦老太婆。但是,她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扯来纸巾,手忙脚乱地揩拭污物。同时,还尽量挤出温和的声音,“妈,我看那个王医生不得行,咱还是去中心医院吧。”
  
  “去啥大医院哟,咳咳,死了……死了算了。咳咳咳,我儿命苦哟,一个人养……家,咳咳……”
  
  婆婆断断续续,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谷蔓终于没憋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匆匆逃出了那间屋。再回到窗前,对面窗户已一片黑暗。电脑就在面前,她却无法打开。
  
  谷蔓的第十篇小说终于开始写了。标题叫做《紫云》。她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她给女孩取名紫罗兰。紫罗兰,一种清新美丽不事张扬的花儿,花语永恒的美与爱。这多像那个自在独立的女孩,也是她向往的生活。
  
  她要用文字,为自己构筑一个新的精神王国。
  
  跟以往不同,这次,她不想用自己或者别人的生活碎片完成小说,她想写一个纯虚构故事。她想在小说中,让自己潇洒一回。她要把现实的缺憾,让紫罗兰帮她找回来。
  
  在小说开篇,谷蔓这样写道:
  
  我是紫云,来自一座偏远小城。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洲城。洲城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我的故事也将从这里开始……
  
  才写了一行字,儿子就重重地敲着门,用刚变声的粗嗓门吼道:“妈,啷个还不煮饭?我要迟到了!”
  
  她只得关了电脑,匆匆跑向灶台。
  
  跟以往一样,《紫云》写得断断续续,七零八凑。谷蔓总是刚一坐下,就被这样那样的琐事打断。有时候,想好的桥段和句子,一忙完手头的事,就烟消云散了。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卡壳了。于是删了写,删了写,反反复复,始终无法顺利地写下去。
  
  谷蔓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大声吼叫。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她会无端地厌恶,极度的自卑,然后是对对面窗口那个秀丽身影的臆想。
  
  紫罗兰有头栗色大波浪,很女人味。谷蔓就把自己扎了几年的马尾剪了,烫了水波纹。不知是她发质差还是发型师技术不过硬,头发烫过后又枯又燥,像火烧过一样。最闹心的,莫过于总被小孩叫婆婆。
  
  她还狠下心,找做微商的表妹买了瘦瘦包。大热的天,她缠着瘦瘦包忙里忙外,捂出一身痱子,又痒又痛,她也舍不得摘掉。
  
  她在网上搜来秘方,柠檬、荷叶、决明子等等换着兑水喝。女儿不小心喝了她的茶水,拉肚子拉得住进了医院,把她吓得差点掉了魂。
  
  她沮丧极了。
  
  现在,唯一能让她的心平静的,就是小说《紫云》了。然而,她还是写不下去。在她自己和虚构的紫云之间,似有某种东西阻隔着,让她无法抵达。就像窗台的毛玻璃,始终蒙着一层灰,让她看不清晰。她想推开那扇窗。
  
  一个人的时候,她故意打开窗户,站在窗口大声咳嗽,唱歌。但是,她没有引来紫罗兰的目光,也打不破窗与窗的对立。
  
  婆婆的病不知怎么越来越严重,最后不得不住进了医院。于是,医院就成了谷蔓的前线,海棠烟雨成了后方。
  
  在弥漫着消毒水的病房里,疲惫不堪的谷蔓眼前常常晃动着一株怒放的紫罗兰。那扇紫色的窗,像会移动一样,随着她装在了病房雪白的墙上。可是,她一抬起对,那窗、那身影,又变成了虚无。
  
  在半梦半醒的迷糊中,她看见紫罗兰款款走向她,穿着笔挺的紫色套裙,画着精致的淡妆,干练优雅,清新美丽。她呆了,直愣愣地看着紫罗兰走过自己身体,消失不见。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整个变成了紫色。紫色的衣服,紫色的头发,紫色的皮肤,连哈出的气都是紫色的。她吓坏了,拼命抓扯自己,想要把那紫罗兰从身体里掀出去。然而,她扯到的,却是婆婆的尿袋,和暴怒的责骂。
  
  她觉得,是该给《紫云》一个结局了,也给《城市流云》一个结局。
  
  等婆婆病愈回家后,她走进房间,没有立即打开窗户,而是平静地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了邮箱。鼠标无意识地滑过屏幕,一条陌生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谷蔓女士,你的小说《小城流萤》已被我刊录用。感谢支持,欢迎继续赐稿!
  
  落款是《洲城文艺》。
  
  谷蔓没有当初想象中的激动,而是平静地打开WORD文档,打开《紫云》的文件,敲击起了键盘。一个小时后,她在文末输入了如下文字:紫罗兰花谢了,夏天快过去了,我的系列故事也讲完了。关于紫云,你认为她优秀也好不堪也罢,虚构也好真实也罢,都无关紧要。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是一声叹息,面对自己,才是打开心窗的最好方式。
  
  关上电脑,窗外,对面窗户隐约在深沉的夜色中,沉静而安详。仰起头,几颗星星在新建的高楼缝隙间闪烁着幽冷的微光,映着远方灯火的璀璨,又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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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0-7-14 13:37 | 只看该作者
一个“专职”家庭主妇,为什么会专注于别人家窗内发生的事情?因为那里映衬着她自己的生活和内心。
没有工作、没有身材、没有社交,甚至没有独立思想,这就是她的生活。
通过自家的窗望过去,对照别家的窗内,发现自己被生活拘禁在家里,顾影自怜。
于是她开始挣扎,发现身体完全无法从生活的窗格逃逸出去,但是无形的思绪却可以在劳累间隙,探入对面的窗内。
心窗打开了,身体于是安分,灵魂得到安放。文学想象使她绕开心死的悲哀。
一点建议,对面楼有那么多窗,要给女主只关注那一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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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20-7-14 14:32 | 只看该作者
评分沙发,胜过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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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20-7-14 14:45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7-14 13:37
一个“专职”家庭主妇,为什么会专注于别人家窗内发生的事情?因为那里映衬着她自己的生活和内心。
没有工 ...

无才坐石板学习了!这样行云流水的小说,无才还真写不出来!赞一个!

点评

才兄客气了,我也在学习。  发表于 2020-7-14 14:56
5#
发表于 2020-7-14 14:46 | 只看该作者
无才坐石板学习了!这样行云流水的小说,无才还真写不出来!赞一个!
6#
发表于 2020-7-14 17:12 | 只看该作者
做地板读佳作,霜儿老师辛苦了
7#
发表于 2020-7-14 18:29 | 只看该作者
看到一半时,我以为结尾会是男人的小三,前来示威的呢。没想到,会是这样文艺的结尾,我只能说,霜儿老师的格局就是高!
8#
发表于 2020-7-14 19: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临沂风铃 于 2020-7-14 19:08 编辑

加精理由:小说有两条线索,一条是自己对文字的追求,投稿当地的报刊静等回音。这应该算是精神上的出口吧。第二条就是对面窗子里的女孩了,女孩的存在,就是一种美的自我关照。女主内心渴望变成那样一个纯洁美好的人,有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在文中,女主猜想女孩的工作是和编辑,或是从事文字写作),这也反应了女主内心最隐秘的渴望。她真正想成为的,就是女孩那样的人生状态。可是现实中,自己变成黄脸婆,伺候着刻薄的婆婆,伺候着儿子和丈夫,她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反观对照,这更让女主失望。
好在结局开始明朗,自己开始减肥,婆婆重病住院,儿子逐渐长大,一切都有了一个盼头。再接着编辑回信采用她的稿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个美丽的紫色的梦境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说到这里我觉得至于那个窗户内的女孩到底有没有真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了,或许,她只是女主臆想出来的。
很喜欢霜儿老师的小说。文笔细腻,想象力丰富,篇幅虽然不长却意蕴深厚。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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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0-7-14 20:02 | 只看该作者
拜读老师精华作品!学习受益!
10#
发表于 2020-7-14 21:31 | 只看该作者
窗这个意象,隐喻性很强。
窗里窗外,世相人生。
窗是幕布,也是镜面。
谷蔓的观察别人的同时,也在思考改变着自己。
谷蔓人到中年的苦闷与无奈,被紫罗兰女子的青春气息荡涤着。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是一声叹息。好在,谷蔓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规划,最终打开了自己的心窗,见到了星星与灯火。

其实作者已经把谷蔓与对面窗子里的人做了一些交流,但我感觉这种交流还不够。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就是说,如果真正让谷蔓与对面那个女人面对面有了交流,故事的走向可能会不一样了。但不让她们见面,又感觉不妥。很奇怪。或许是王祥夫的短篇《窗户人》以及任晓雯的《阳台上》给我的印象太深刻的缘由罢。

我在感觉,作者在竭力摆脱一些成功小说的影响与牵制,试图走出一条别样的路径来,这个小说在情节上也确实有许多不一样,有自己的努力尝试。但总体感觉还是受到了影响。当然,我并不知道作者看过上述两个短篇没有,我只是根据自己的阅读体验,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做了一下对比而已。或者说我感觉,既然选择了窗,它不能仅仅只是个窗,不能仅仅用肉眼来直观感觉世相从而猜测与揣测,更重要的,是要走心,深入世相背后,来揭示生活真相。而我认为,《窗户人》与《阳台上》做得非常出色,《窗》在故事性上稍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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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0-7-15 08:2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20-7-15 08:36 编辑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扇窗,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意愿通过这扇窗与外界进行自由的交流。
作为一个知识型的全职女人,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龄,本以为可以有着更为广阔的自由空间,无奈现实让自己不得不蜗居在家,于是,对面的一扇窗便成了她对外渴望交流和寄托心绪的唯一渠道。然而现实往往又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不得不把自己隐蔽起来,隔着窗纱去“偷窥”去猜测去想像……于是,现实的压抑带给了她更多精神虚幻和努力去追寻的梦想!

紫罗兰女孩的出现无疑是对自己过往青春的一种追忆和留恋,那个女孩也许就是自己的曾经。

其实,《窗》的最后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
“关于紫云,你认为她优秀也好不堪也罢,虚构也好真实也罢,都无关紧要。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是一声叹息,面对自己,才是打开心窗的最好方式。”

小说笔法细腻,通过心理活动的刻画,表现出了不惑女人在家庭、生活、事业多重压力下的一种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和迷惘。读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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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0-7-15 08:51 | 只看该作者
一楠 发表于 2020-7-15 08:20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扇窗,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意愿通过这扇窗与外界进行自由的交流。
作为一个知识型的全 ...

学习老师的精彩点评,对自己大有助益!问好!
13#
发表于 2020-7-15 10:31 | 只看该作者
关于谷蔓有作者影子也好,没有也罢,谷蔓的心思是接地气的,是有生活根基的。看得见风景的窗口看到市井百态,窗口成了小说的架构,小说的脉络,小说的抓手,好比文字有了藤索可以攀爬、铺衍、施展开来。四十岁的女子离开青春不久远,想的都是青春的灵与肉,如果六十岁呢?四十岁是个多么引人的年纪,风韵犹存,风情万种。由此,可以看到作者的思考,心思更多地趋向小资化,文艺化,对大众化,普遍人生关注淡了。小说如桑姐所言:《窗》在故事性上稍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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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0-7-15 11:12 | 只看该作者
精彩,令人寻味!不错的小说,拜读了!
15#
发表于 2020-7-16 16:32 | 只看该作者
很美的一篇。纵然生活一地鸡毛,依然不忘向上向前。
就如文中的紫色紫罗兰,花语便是,永恒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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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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