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出黄颜色的土地》姊妹篇
短篇小说
一河汛水
一
东荆河汛期来临,上游来水浩浩荡荡。平时看上去挺温和的河道,此刻陡然塞满河水,瞬间变得豪放狂野,飞流驰水。
河滩上,那个裸露黄土地的季节早已过去。农民种下的黄豆和芝麻,眨眼间便过了生根发芽的时期,又一次露出一片绿油油的生机。
但是,这个等待开花等待收获的过程十分煎熬。因为每年汛期,东荆河起的一场大水,恰好是七月八月黄豆芝麻开花的季节。如果水势过大,就会淹没这一季收成。
这些日子,就有不少农民坐在大堤上,瞅着主河道,心情随着河水一起起伏荡漾。
卖电动汽车门店的老板娘赵轻燕坐在河边,心情没有受到这些庄稼既将面临的威协所影响。她很坦然地欣赏着这片绿色,觉得一滩逶逦而去一直到天边的绿色,既有弯弯绕绕的柔顺之美,又有波澜壮阔的粗犷之美。
今年夏天热得有点早。热走了许多人的耐心,热出了许多人的脾气,热出了许多人的原始野性。
热浪几乎将半个城的人一起赶到了东荆河里。从早晨七八点钟开始,大堤上的车辆接连不断,扬起的尘烟一阵高过一阵。河里人声鼎沸,只见人头,不见水流。
今天一大早,太阳依然不怕人嫌弃,露出金黄色的笑脸,预示着它与人们开玩笑的一天又开始了。
赵轻燕来到维修部。售后师傅许明正钻在一辆汽车打开的引擎盖里面,整个人藏进去了一大半。
赵轻燕问:"许师傅,去年用的一套泳具收哪里了?你有印象吗?"
其实,这套泳具是赵轻燕亲手洗刷干净收拾好的,就搁在三楼货架上。三楼是放维修零件的屋子,平时也放一些不想带回家的杂物。
前几年,电动汽车市场还是卖方市场时,货源紧俏。有供货商慕名东荆河而来。老公熊虎要求赵轻燕一起作陪。
赵轻燕出生于乡下湖区,水性不错。但头上戴着假发,在水里不好收拾,弄不好就会露馅。所以赵轻燕百般推托,一百个不情愿。她小时候得过癞子病,虽然痊瘉了,但头发稀疏,不得不戴假发。
看到供货商脸露尴尬之色,熊虎发怒,对赵轻燕说:"你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喜欢打脸!"
熊虎挺在那儿下不了台,十分不自在。这里有一个叫不动老婆的问题。熊虎是大男子主义者,在外人面前如此,不是丢了他大面子吗?
赵轻燕知道再僵持下去会激怒熊虎,不好收场。只得委屈自己,买了这套泳具,陪客人下河。
那时候,赵轻燕一直强颜欢笑,被熊虎伤得很深。再加上一个许明,特别不解风情。赵轻燕离婚后就一直主动的在靠近许明。可许明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一直不接茬。
只见许明扭过头来说:"去年不是你自己收拾的吗?怎么问我?"
一锤砸心,赵轻燕痛得不行,只能用扭动身体来缓解一下。"哦……想起来了。"
许明反而笑起来,问赵轻燕,"是不是又有供货商来了。"
从他笑的一个劲儿看,许明又不是呆板之人,只是哪里的一根筋搭反了。
赵轻燕没好气地一锤回了过去,"许明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这是几时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买方市场,是人家求我们。还用得着那样低声下气?"
市场瞬息万变,许明还是没搞清楚,行情变化带来商家之间相处模式也要随之变化。学艺不精。
许明问赵轻燕,"那你今天是……?"
"自己游,不行吗?"
许明用扳手戮了戮头发,意在提醒赵轻燕的头上是假发。"你不是不情愿吗?"
许明真是,哪里痛往哪里抹盐,这人没得治了!
不过,今天赵轻燕的表情一反常态没有变化。让许明看不出答案。
赵轻燕前一段时间与熊虎为货源质量问题吵了一架,出门散心近一个月。在许明眼里,赵轻燕回来最大的变化是换了一个头发套,将原来的一头长发造型换成齐颈发型。更具女人味。像一朵成熟后仍在夸张显摆的秋葵,老在他眼前晃啊晃,极具魅力。
赵轻燕问:"许师傅,你老家在白鹭湖吧?"
"是啊。"
"那应该挺会游泳的。"
"那是自然。我一个猛子可以扎到湖中间。摘莲蓬菱角不用撑船,一边踩水一边摘。小时候多带劲啊!"
"这几天东荆河里游泳的人好热闹啊!"
赵轻燕处心积虑地把话托到了许明的嘴边。
"我还不是想去啊。"
赵轻燕以为终于把榆木疙瘩割开了一道口,不由得一阵暗喜。
哪知许明立马转了弯,"不过……你看这么多车等着修呢!"
看着司机们不安的眼神,赵轻燕眼里的热情之火悠然熄灭。
二
人跟人的心胸大小不同,看事物感觉会大不一样。赵轻燕看到东荆河,联想到的是汉江弯弯曲曲,穿过了半个中国。东荆河弯弯曲曲,穿过了整个江汉平原。东荆河下水口与长江相连。无论东荆河的水多么汹涌澎湃,面对博大胸怀的长江,都会变得温驯服帖,汇合江水一起,缓缓东流。
这里有一个自来水厂取水口。一艘大趸船稳稳地站在河道中间。一条浮桥式的过道与岸边相连。坐在这边望过去,处处能看到高大与宏伟。
顺着滩边,砌着一条水泥护道。修建者本意是防止水土流失,但游泳的人正好将它当做了通道。
垂直下河,有一条测量水深的石阶,也被人们拿来发挥最大的作用。因此,整个通道,川流不息的人。
一下河滩,最抢眼的当然就是一弯河水了。来到这里的人,也能瞬间忘掉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跟着东荆河的流水一起疯狂。
走在路上的人三五成群。毕竟,一河夏水充满魅力的同时,暗含着对人的威胁。河水中布满的大小漩涡就是对人的明确警示。
赵轻燕一个人不敢下水,只得坐到杉树荫凉里。人们看她,即像是享受凉风,又像是等人。
上一次熊虎出门订货前,赵轻燕在网上买了一个跟踪定位器要许明安装在车上。
许明拒绝,"这个东西我还没安装过。不会!"
赵轻燕说:"不会,有说明书啦。多琢磨琢磨不就会了?"
"不是,我感觉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里直打鼓。如果熊老板发现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不了离婚。"
许明在赵轻燕的鼓励下,关起门来鼓捣了大半夜。
期间,熊虎给赵轻燕打电话,"这都大半夜了,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家?"
"你管我在哪里?我管你了吗?"
通话时,许明停止作业,以免露出响声。
要命的是,熊虎居然给许明打来了电话。许明心里呯呯直跳。
"许师傅,问你个事。晚上下班的时候,老板娘去了哪里,知不知道?"
"不知道哩!我一直在修车,没注意。"
许明回话不轻松,满头大汗。
赵轻燕拿出纸巾为许明擦汗,边擦边笑,"别人怎么说你是呆子呢?你怎么不说我在你这里?"
"这不是找死吗?"
许明孺子可教,对男女情事并非铁板一块。
这样,熊虎和女货主在外面游山玩水的路径全部显示在赵轻燕的手机里。回来的一批货,质量可想而知。
熊虎回来后,赵轻燕直接将手机拿到了熊虎面前。
熊虎大发雷霆,"你敢监视我?"抬手给了赵轻燕一巴掌。
赵轻燕嘴角流出鲜血。熊虎被血吓住了,才没有继续施展淫威。
心死的赵轻燕拖着一箱衣服准备出门。
熊虎拦着,"你走了,店里的生意怎么办?"
赵轻燕说:"我实在是没办法接受这批货。你自己处理吧。"
熊虎的彪劲又上来了。他说:"处理就处理,缺了胡萝卜还整不出酒(席)了?"
可以想到的,熊虎卖车,门店里维修部里整天都是扯皮拉筋吵架的声音。其间有几个客户实在是忍无可忍,告到了工商局。熊虎这批车,不但没赚到钱,反倒接受了十多万元的罚款。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轻燕回来。
熊虎仍然嘴犟得很。"生意人,谁还没有过一次两次的经历?"
两个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比陌生人还陌生。
赵轻燕说:"你觉得我们两个还能过下去吗?"
大老粗的熊虎一愣,"怎么,想离婚吗?"
"是。"
熊虎被赵轻燕迎面敲了一棍子,真像关在动物园里的老虎,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发吼。"离婚,门店你舍得?孩子你舍得?还有这个家你舍得?你不是瞎胡闹吗?"
在熊虎眼里,家的内容只有这些!
赵轻燕忍住泪水默不作声。
熊虎不解,"你是不是疯了?"
这次谈话以后,两个人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熊虎关心的是钱财的变化。赵轻燕则偏重于对许明的感情倾注。
这就是俩人的区别。俩人当初结婚,就是一个巨大错误。
三
河滩上的杉树林里,是天然避暑纳凉场所。如果不是河道禁止乱开发,肯定会有商家在这里大做文章。那树上歪歪扭扭的红灯笼以及残存的条幅,就证明城管曾经在这里执过法,留下了这些痕迹。而商家留下的石桌石凳正好成为人们的好去处。
赵轻燕正是坐在一条石椅上,靠着背,吹着风。
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大多直接下车,脱下衣服摔到座椅上,拿着"跟屁虫"直接下水。女人则要在车内穿戴好泳衣泳帽。爱美的还要翻下遮阳板照着镜子涂一下防水唇膏,扎一扎从泳帽里溜出来的头发。所以,女人一下车,便是靓丽展现,会赢来同伴一片喝彩,"哇……!"
赵轻燕也有如此乍然一现的美丽。然而精心的准备,许明没有来欣赏,只能白白让周围那些不熟悉的男人饱餐了一顿。
来这里的人,有人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有人却在石椅上闲谈细讲培养情绪。游泳可以豪情挥洒,也可以增加朋友间情侣间的感情。
自从熊虎吃亏以后,再进货赵轻燕都会要求许明一同前往,把好最后质量关。
熊虎把消息透露给女货主。女货主一副轻蔑口吻,"放心,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许明拿着货源批号,在货场上,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每一辆车都亲自试验。选出了他满意的一批车。
女货主在太阳伞下悠闲地喝着冰镇饮料,若无其事地等待着许明。
女货主已经安排好了。她觉得不用费多大劲,直接用征服熊虎的那一套就能解决许明。
晚上,招待宴上。女货主百般劝酒,一杯接一杯。许明笨嘴拙舌,来者不拒。很快就醉眼朦胧。
就在女货主扶许明进房间时,许明借口上洗手间,迅速溜出酒店,乘上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这一切都是赵轻燕教的。回到家里,赵轻燕和许明笑得不行。
这天晚上,赵轻燕叫了外卖,菜类繁多。赵轻燕说:"来,今天补你一顿酒。替你压惊!"
许明的酒量是在几年前的离婚期间喝闷酒喝出来的。他想买醉。然而他的头顶冒热,脚心走汗,喝得再多也脸不红心不跳。成了一种新的烦恼。
赵轻燕要他陪熊虎出门,许明不干。他说:"酒我不怕。但一个男人经不起女人摆弄,办不好事情。"
赵轻燕生气了,"你就这么点出息?"
"熊老板是前车之鉴。"
赵轻燕不责怪许明了。"你说不怕喝酒,到底有多大酒量?"
"熊老板喝不赢我。"
"他的酒量可不小哩!"
"小菜一碟,我可以放倒两个熊老板。"
赵轻燕高兴了。有酒量就什么事都好说。她为许明设计出了这一套操作方法。初上战场,旗开得胜,值得庆祝。所以,她提出来要奖励许明的忠心耿耿。
许明心大得能装下一片湖,连连反对,"你可是两杯就倒。怎么回家?"
"来,管它的。喝了再说,今天高兴!"
赵轻燕确实是两杯就醉得不醒人事。
许明没办法,只得扶她到床上躺下了。他自己则歪在椅子上硬挺了一夜。
第二天,被楼下前来修车的司机踢门声惊醒。
赵轻燕醒来,略有些失望。幽幽地对许明说:"你真不愧为白鹭湖出来的男人啊!"
许明此时正慌。他听不出赵轻燕话里的褒贬之意。
"慌什么?去开门。"
"噢。"许明慌慌张张下楼。
赵轻燕从从容容,简单收理了一下妆容,大方得体从维修部出来。与司机热情地打招呼,"早啊,刘师傅。"
"早,老……"刘师傅显然没反应过来,目光追着赵轻燕一直到门外。"老板娘……?"
四
不远的地方,有几个男人看着赵轻燕,以为她胆怯。
游泳的人有一种好风格,如果碰到有人落单会主动邀请他入群,彼此照顾,以防不测。和跳广场舞一样,时间长了会有舞伴和舞友。他们这叫游友,会提前约定好时间到杉林来集合。
何况赵轻燕风姿卓约,有幸加入到他们中间,会有一种"护花使者"的荣誉。
几个男人要下水了。有人问赵轻燕,"师傅坐了这么久,游友没来吗?"
"哦,师傅们好!"赵轻燕点点头。
"那就加入到我们群里一起游吧。不用等了。"
"谢谢师傅!他就快来了。"
"哦,好。别一个人下水,注意安全。"
"谢谢,谢谢。"
这些人可能是游泳协会的。他们顺着石阶走了几坎,并没直接下水,而是朝右边拐去,上了游泳协会的专用小码头。
小码头能够随着水面高低上下浮动。没人的时候赵轻燕曾经上去过。
这个专用设施看上去有点"四不像",蕴含着一点滑稽因素。
说是小码头,又像小屋子,四面起了墙板,留有门进出。说是小屋子,又不见屋顶。它是用来换衣服换鞋的,更多的时候,是一群男人在里面光着身子晒太阳,露出了男人们的一点点野性出来。像赵轻燕,平时很少有机会展示她秀美的胴体。她来这儿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这点小心情,这点小得意。可惜,许明没来,空有一番心思无人懂。
许明被赵轻燕慢慢调教出了男人味,要不怎么说女人是男人的大学呢?在把自己迷得不能自抑的同时,也引来了一位别有用心的女人。就是坐在许明床上不太懂礼貌的那一位。
赵轻燕问许明,"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明说:"跟一个修车的司机来的。"
"你对她了解多少?"
"她也是农村人,才进城不久。离婚两年了,带一个孩子在城里读书。"
"陪读?"
"嗯。"
赵轻燕明白了。
有一天,赵轻燕将手机递给许明,让他扒拉照片看。
照片上是一个地下层。许明看清那是他女朋友的住处。有一个男人经常在那里出入。
许明问:“这男人是谁?”
“人家的老公呀,在一个附近工地打工。”
许明懵了。
赵轻燕问许明,"花了多少钱?"
"两万多。她说过生日,买的一条项链还没送出去。"
"你就是猪,被灌了迷魂汤!"
"骂得对!"
把许明从泥坑里拉出来以后,赵轻燕认为扫清了障碍,以后会顺畅很多。
赵轻燕有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清晰。
熊虎感觉到生意好像没他什么事了,他被架空了。
女货主分析了他们之间的情况后,直接说:"你们之间全完了。你赶紧签字离婚,这样才能把门店抓到手里。"
熊虎听外人的诳,傻里傻气提起了离婚。就没想到女货主是不想丢失这一块市场?
赵轻燕早已开始做准备,打算抛弃这位不讲诚信的女货主。
就在这个市场里,有一个代理"靓用"牌电动汽车的门店。牌子正规,售后也全,就是店主不善于揣摩顾客心理,导致无人问津,愁得夜不能寐。
赵轻燕提议入股合作。"靓用"老板像遇到救星一样感激零涕。
赵轻燕上次出门做的两件重要事情之一,就是周详地考察了"靓用"生产厂家。觉得前途光明。
还有一件事,这里可以说了。赵轻燕找了一家美容医院,把自己的头发剪下一截,植进了头顶。她的头发变浓密了,头发完全是自己的了,心头卸下铅块,轻松了一大截。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熊虎。他已经没有资格享受赵轻燕的一往深情了。
赵轻燕也瞒着许明。她要让许明在接受她的时候,为她意外送给他的礼物而惊喜。
早晨赵轻燕坚持要来东荆河。她拿出救生用的塑料气环,气鼓鼓地对许明说:"加气。"
“你一定要去?”许明看着赵轻燕,终于替她担起心来了。"东荆河起了那么大的水,你不怕?"
赵轻燕偷偷欢喜,表面上还是佯装生气,"淹死算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赵轻燕能感觉出许明正在背后着急。女人的第六感觉一般不会错。
此时,这个鼓鼓囊囊的塑料气环就在她的脚跟前。
赵轻燕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到是许明的。
许明着急地问:"你在哪里?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
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响在了耳边,赵轻燕的心间陡然敞开,如同眼前的这条大河,满满的一河激情。
赵轻燕轻快地跑下石阶。她也没有直接下水,而是跑向了游泳协会那个"四个像"的小码头。
她心里高兴,想吓一吓这些男人。
门口有人发现赵轻燕直奔而来,想阻挡来不及了,只得发出警告:"快快快,有女人来了。入水入水……"
说时迟那时快,小码头上的男人们纷纷爬起来,快速跳入水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