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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姚周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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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0: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20-7-18 10:32 编辑

姚周寨

  
  我小时候没地方去,唯一有记忆的村子叫姚周寨。我母亲的叔伯二姐住在那里,我盼望母亲能在贫困的日子里抬起头看看,然后说明天带你去姚周寨。那时候母亲还年轻,我不到十岁,小妹两岁的样子,我弟弟也没上学呢。母亲说去姚周寨总是有一些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没有爷爷奶奶,母亲去哪里都要带上我们三个。我猜想母亲也是羞于都带着的,可是她把我们托付给谁带呢。我三婶子帮忙带过我,三婶子的闺女比我大十个月,都属马。因为一件小事,母亲再也不让三婶子帮忙带我们了。那时我刚会懵话,走路还不利索呢。我们一起在铺着破旧秫秸席子的炕上爬过来又爬过去,三婶子给她闺女一块饼干,我的叔伯小姐姐一边吃一边往炕席上掉渣渣,我就紧紧地跟着后边用手指肚沾。母亲赶巧回来了,没说啥抱起我就往家走。后来母亲她们妯娌五个总是相处的鸡飞狗跳的,在很多家长里短中间我记住了这件事儿。但我从没怪过三婶子,人性的本质就是私欲,何况贫穷是那么难挨。我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去姚周寨,很漫长的一段乡村路,应该有八九里路吧。我们轮换着背着妹妹,鞋底子啪哒啪哒地拍打黄土路,尘土飞扬。有时候母亲会停下来,在路边坐坐,把妹妹的头发重新编好。我们就胡乱的扯路边的玉米叶子,或者踢花生秧子,也会遇见木栅栏上爬满的黄瓜和西红柿。我问母亲这是谁家的黄瓜,母亲指着不远处的房屋说,别人家的。可是我们实在是太渴了,小妹子哭起来,弟弟说摘一根黄瓜也不让,还不如不来。母亲说你自己回,你回吧。我往身后望望,深绿色的庄稼已经把路挤的特别窄,弟弟一定不敢回,要过好几个村子呢。站起来我们继续往姚周寨方向走,我偷偷地摘了一根黄瓜,分成四截。母亲也没有责备我,她又把她的那一截一分为二给了弟妹。姚周寨是我小时候的远方,有我的几个表姐表哥,有姨妈给我们做的好吃的。表姐们时常有不要的旧衣服给我们,母亲拿回去能给我们重新拆洗缝补。我家的日子曾经补满补丁,每一块补丁上都有姚周寨的味道。七月的某一天我现在自己的黄瓜畦头上,看着吃不完的黄瓜,心里一遍遍念叨:姚周寨这三个字。
  
  不会超过1978年,我也不会超过十岁太多。我懂得了什么叫好看,也想让自己好看。我喜欢和母亲去姚周寨,那就是我的远方,是我心里神秘而诗意的地方。我有英姐娥姐艳姐,她们好看。我还有一个外甥女,她叫我姨妈姥姥,她妈妈叫我姨妈干妈。她就喊我小老姨,喊我妹妹小小老姨。我外甥女单名一个字:峰。那时我觉得她最好看,超过了我的三个姐姐。我看过她洗脸,搪瓷盆在洗脸架上,温热的水冒着热气,架子上的毛巾雪白雪白的。她弯着腰,后背上披着一件水红的锦缎小棉袄,她穿一件粉色的小衣,紧密相连的一排小扣在胸前。我觉得女人有胸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从那时起到我二十多岁,都是羡慕我的那个外甥女的。她有个很阳刚的偏于男性的名字,她又那么妩媚妖娆。事实上那年月,我还不知道妩媚妖娆的确切意思。但我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自己所经历的种种,我能够确认她那一天将一个女人的性感演绎得淋漓尽致。至少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在后来的记忆里我无数次的想起她洗脸。用香皂擦脸,她沾着清水不断的摩挲,她脸上丰富的泡沫,泡沫下面是我所羡慕的一张脸,青春而傲然。我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是尊贵的更是无法接近的。那天我和我的艳姐去她家,她一边洗脸一边和我艳姐说话。她叫我艳姐艳姨,室内气氛显得温暖湿润,蒸腾着一种莫名的忧伤。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拥有她所拥有的东西,我是卑微的,内心充满渴望,这渴望像蜗牛的触角,刚一露出就被自我压制住。她把雪白的毛巾按在水里,揉搓几把拧干,铺展在脸上,她的脸红润饱满,像是奔涌着千万条青春的小溪流。她抹一种雪花膏,淡淡的清香就缠绕在我周围,她哪哪都好。我那时多么想成为她啊。后来又过了好些年,我们在同一系统工作,遇见过,她叫我小老姨。每每听人说其她的时候,我还是会刻意地去留意,那是我童年的触角不知不觉地伸出。然后我再把水红的棉袄雪白的毛巾淡淡的清香重新怀念一番。
  
  那时天空是低的,一个十岁的孩子更低。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在不同的季节去往姨妈家,我对路边的风景印象鲜明的是黄瓜茄子和满山坡的野花。记忆有时候远有时候近,近得就像触手可得,青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弟妹的味道,都会汹涌着过来。姨妈家什么都好,蓝白条的老粗布被子,到处都充满着汗烟叶子的味道。这对我来说是陌生的,而陌生永远都具有诱惑力。我的膝盖每去一次就会摔伤一次,新旧交替的伤口,让母亲恨得牙痒痒又疼得涕泪涟涟。一只蝴蝶落在膝盖上,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像升起了一股小火苗。记忆里姚周寨很大很大,南河和北街距离好远好远,我就永远在奔跑中。不断地甩开又不断地拥抱,这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过程就是成长吧。我的膝盖已经留下深深的疤痕,母亲说我不走人道,哪里不好走去哪里,活该遭罪。现在我看小欢喜疯跑,也会喊一句:欢喜慢着点,别摔着。没用,她依旧疯跑在她的童年里。姚周寨有个萍姐,是姨妈的侄女,是个心性高眼界阔的人。她闺女叫姜虹,听说是头一个丈夫的孩子。她是带着闺女被姨妈介绍道姚周寨的。我和姜虹一般大,去了就会一起玩。我心里喜欢姜虹和萍姐,萍姐总说让姜虹叫我老姨,姜虹不肯,非喊我名字。许多事情都是在许多年之后偶然想起,感叹一声时光飞逝的无情,说上一句老了。
  
  我也会在读书写字的间隙发一会呆,想想与姚周寨有关的事。世事变迁散落在大地上从姚周寨走出的,与姚周寨有纠葛的人啊,此刻愿你也能想到许多年前的天空下那些美好的东西。嗨,你姓姚?姚周寨的姚?你姓周?姚周寨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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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0:50 | 只看该作者
一个被清贫消磨得显老的农妇,背着一个小女孩,身边相跟这一双儿女。她们穿着朴素褴褛的衣服,各怀心思,迤逦在村间地头的土路上。太有画面感啦。
贫穷羁绊着孩子的双脚,在与姚周寨之间的土路上徘徊了童年。贫穷也限制了孩子对美好的向往,只能从稍微宽裕点家庭中的孩子身上感知。
记忆里的姚周寨还是那个姚周寨,记忆的人已经没有那个童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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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20-7-18 10:57 | 只看该作者
没有去过姚周寨,听简简讲姚周寨的故事,遥远而稀奇,读来令人感慨。问候简简,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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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1:29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7-18 10:50
一个被清贫消磨得显老的农妇,背着一个小女孩,身边相跟这一双儿女。她们穿着朴素褴褛的衣服,各怀心思,迤 ...

母亲一辈子都不是任命的农妇,她眼界开阔心气高远,她是唯成分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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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1:30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7-18 10:50
一个被清贫消磨得显老的农妇,背着一个小女孩,身边相跟这一双儿女。她们穿着朴素褴褛的衣服,各怀心思,迤 ...

母亲一辈子都不是任命的农妇,她眼界开阔心气高远,她是唯成分论的悲剧。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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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1:31 | 只看该作者
云馨 发表于 2020-7-18 10:57
没有去过姚周寨,听简简讲姚周寨的故事,遥远而稀奇,读来令人感慨。问候简简,周末愉快!

云馨好,我每日干活带孩子忙得手脚不着地。问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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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1: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20-7-18 16:59 编辑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20-7-18 11:29
母亲一辈子都不是任命的农妇,她眼界开阔心气高远,她是唯成分论的悲剧。

我父母也是被唯成分论纠缠了几乎一生。不认命,命也不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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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4:34 | 只看该作者
一直纠缠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是真的老了的节奏。咱都如此。
那些事亦或想着都美好、是因为记忆太清晰,钩连出来许多味道的结果。而现在的每一天,都比往昔物质丰润,到是迷糊着啥也记不住。
嗯,真服了这老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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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0-7-18 14:33 | 只看该作者
一直纠缠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是真的老了的节奏。咱都如此。
那些事亦或想着都美好、是因为记忆太清晰,钩连出来许多味道的结果。而现在的每一天,都比往昔物质丰润,到是迷糊着啥也记不住。
嗯,真服了这老记性。
10#
发表于 2020-7-18 16:05 | 只看该作者
简的字总能从记忆里伸出触觉去搅动一下读者心里的涟漪,姚周寨成满了时光的脚步。且行且珍惜。结尾那一段有萧红的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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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6:50 | 只看该作者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7-18 14:33
一直纠缠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是真的老了的节奏。咱都如此。
那些事亦或想着都美好、是因为记忆太清晰,钩连 ...

草好,我们一起老了,也不错。愿江天是我们自在快乐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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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6:50 | 只看该作者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7-18 14:33
一直纠缠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是真的老了的节奏。咱都如此。
那些事亦或想着都美好、是因为记忆太清晰,钩连 ...

草好,我们一起老了,也不错。愿江天是我们自在快乐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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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6:52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7-18 16:05
简的字总能从记忆里伸出触觉去搅动一下读者心里的涟漪,姚周寨成满了时光的脚步。且行且珍惜。结尾那一段有 ...

子期总鼓励我。不过我的确很喜欢萧红。前几天我写一个种菜短篇,朋友见了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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