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在天山 于 2020-8-13 14:47 编辑
会走路的鸡蛋 1 老伴去了，逢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贾桑新常忆起老伴在世时相亲相偎的情景，止不住喟叹连连。尤其每当清明将至，贾桑新更是触景生情，思念无限。只可叹如今燕去梁空，别鹤孤鸾，天上人间，阴阳两隔，其情其景好不凄凉。 开初几回，贾桑新一忆旧，一家人受到感染，各自心里酸楚楚的，极不好受。但是时间久了，家里人就品出了异味。儿子贾四季心里明白，父亲和母亲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强扭的瓜不甜，父亲并不爱母亲。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无异于行尸走肉，彼此毫无感情，父亲一直恋着犁头塅的杨秋枣。 那天父亲又在“忆旧”，贾四季听得实在不耐烦，就飙了直话，说，爹你不用长吁短叹了，你不是怀念我娘，你是想再讨个老伴。讨个老伴无可非议，问题是后妈的生活怎么安排？百年归世还要一大笔安葬费，这钱又从哪里来？我是个直人，也不藏着掖着，你有能力去外面寻找相好的，做晚辈的装聋作哑绝不会干涉你们，但千万不要把陌生女人带到家里来！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娘，我绝不会叫别的女人作妈。 贾桑新打个怔忡，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桑新身体硬朗，手脚勤快，天晴上山造竹林，傍晚顺便挑担柴归家。竹林离村里不远，就在山背，翻过山坳，一锅烟的工夫就能走到了，往返的路程不是很长。 有一天傍晚贾桑新挑着柴回到家里，贾四季沉着脸说，秋枣嫂有事找你，让你去她家一趟。 贾桑新不搭语，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把柴放下，连汗也顾不得抹一把，就朝杨秋枣家走去。 直到晚上九点多钟，贾桑新才一身酒气回到家里。贾四季问，秋枣嫂这个时候找你有么子事？贾桑新说也没有么子大不了的事，杨秋枣喂的鸡生病了，要我给想想办法。我弄了点白酒、仙人掌拌和着大米浸泡给鸡吃了，没事了。贾四季说，她不去找兽医，找你有卵用？黑天瞎地，孤男寡女，像话么？ 说话文明一点，杨秋枣找我找错了？非得找兽医？谁没有为难之处？你……你管得太宽了吧！贾四季的话来得冲，贾桑新有点恼怒，也就加重了语气。 贾四季语塞。扭头一弓身进了房里，随手把房门带上，砰地传来一声炸响。 2 杨秋枣生养了大雀、小雀一双女儿，两个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有一天要飞走。在姊妹的婚姻问题上，杨秋枣不做任何规定，结果大雀嫁到了广西，小雀嫁到了四川，广西、四川与这犁头塅村相隔千山万水，走一趟亲戚比登一趟天还难。 酒鬼丈夫何疤子被一瓢马尿淹死后，杨秋枣形影相吊一个人过。大雀、小雀放心不下杨秋枣，想把杨秋枣接走。但杨秋枣依恋故乡清静的日子，种菜喂鸡几多的清闲自在，不想远走。再说人讲究一个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只怕将来自己到了黄泉路近气绝身亡的时候，死在远天远地的异地他乡，成了回不了故乡的孤魂野鬼，那如何是好！她很忌讳这个。当然也她也给女儿留下话，将来自己到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是一定要跟着大雀、小雀走的。现在还吃得睡得来得去得，拿得起放得下，没必要现在就随女儿走。多一个人多一张口，多一份心，这做人呐，难！ 本来大雀、小雀给杨秋枣买了电器炊具的，做饭炒菜快捷省事，但杨秋枣脑子懵懂，总不会使用这些炊具，看着那些那些按按纽纽一筹莫展。要么饭煮不熟，成了夹生饭，不好吃；要么饭煮煳了，成了锅巴，吃不下去。这样觉得仍用鼎罐煮饭，用铁锅炒菜保险。 贾桑新砍了柴，有时直接把柴挑进了杨秋枣的屋里。 杨秋枣留贾桑新吃饭，在鼎罐里顺便蒸两个鸡蛋。贾桑新要一人吃一个，杨秋枣说这鸡蛋她吃得多，吃腻了，一闻到鸡蛋味就倒胃，这鸡蛋是专门蒸给贾桑新吃的。 贾桑新仍不肯一个人独吞。杨秋枣就生气了，把两个鸡蛋嗵地掷进潲水缸里。做好冇得好，气人！不肯吃那就喂猪喂狗好了。 贾桑新一怔，无语。以后杨秋枣再蒸鸡蛋给贾桑新吃，贾桑新不再推辞，乖乖将鸡蛋吃掉，甚至手指上沾着蛋黄蛋白还要用舌头舔干净。 农历三月二十七日，杨秋枣满七十岁，本来贾桑新是要给杨秋枣祝寿的，但杨秋枣不允。她说人言可畏，还是避避嫌为好。再说大雀、小雀都要回家，你不伦不类插进我家里来，儿女们怎么称呼你？到时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难堪死了哟！ 贾桑新想想也是，就捎给杨秋枣一把细笋子和一包干蘑菇，外加一百元现钞，算是生日礼物。杨秋枣只收了那把细笋子和那包干蘑菇，钱退休给了贾桑新。说大小是个心意，细笋子和干蘑菇她收下了，但钱不能收，她不缺钱。 大雀、小雀如约而至，都回家了。 大家边喝着酒边说着祝寿语，一家老小其乐融融，脸上皆漾着激动和笑意。喝酒正酣，大雀突然说，娘，近些时风闻桑新伯常来我家串门，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知道您和桑新伯是老相好，您们恐怕还是落雨栽花记旧情吧。可惜的是当年桑新伯父母成分高，外公跳起脚反对，最终你与贾桑只开花不结果，空喜一场，有情人拢不到一起。现在您们想破镜重圆也可以，只是桑新伯不能跟着您来我家，要走您就跟着桑新伯走！我和小雀都是农家妇女，养一个娘不容易，再养一个贾桑新就更难了！ 小雀接上话茬，妈，您都七老八十了，不愁吃不愁穿，还搞什么黄昏恋，想来想去真没意思。 我与你桑新伯恋爱的事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还提它干么子！杨秋枣悠悠地叹了口气长气。 那天晚上月色朦胧，星光暗淡，犁头塅静得瘆人。杨秋枣和贾桑新自由恋爱无果，今晚他们约好要私奔。至于落脚点在哪里，两人心中都没底，反正走得越远越好，父母找不到的地方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晚上杨秋枣脱掉鞋袜，将鞋袜放到门边，然后进房，将房门闩牢，再熄灯就寝。父亲杨天云一直关注着杨秋枣的动静，尽管杨秋枣灯息人寐，但杨天云仍是伸缩个乌龟脑壳，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窃听动静。他听到杨秋枣打哈欠，然后将床板弄得格格作响，待过一会，终于听到了轻微的打鼾声，杨天云才放心地离去。 贾桑新早在河边等候，虽然展眼昏蒙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仍是旋个鹭鸶脖子茫然地张望。终于有一个人影朝河边奔来，不用猜恻臆想，来人肯定是杨秋枣。待杨秋枣走到跟前，贾桑新一把抱住杨秋枣，身子一旋转即把杨秋枣抛到渔船上。贾桑新用竹篙一点，也一个拉鹞子翻身飞上渔船。杨秋枣压着嗓子说，快划！如果我爹追来了麻烦就来了，是肯定脱不了身的。于是贾桑新手挥足蹬划起桨来，渔船拐着脑壳，像尾大鱼徐徐地离开了岸边。 杨秋枣——突然岸上传来叫喊声。杨秋枣你别跑，快回来—— 杨秋枣惊了毛，催促快划，我爹追来了，慢了就坏事了！ 贾桑新，你莫要拐骗贫下中农子女，快把秋枣送回岸上，否则我上你家抄家造反，同你父母拼命！你们再跑我就死给你们看，我跳河了！ 杨天云不停地喊，不停地威胁威逼，而且边喊边向河里掷石块。贾桑新乱了方寸，一张脸煞白，浑身哆嗦，那桨儿轻飘飘地老扎不进水中。渔船像条半死的鱼在河中不停地兜着圈子，最后竟嚓地一声靠了岸。 杨天云一个箭步冲上渔船，顺势一脚将贾桑新踢落水中，他扑过去抓住杨秋枣死劲往岸上拖。 杨秋枣凄厉地呼救，贾桑新，快救我！你说过我们要逃到天远地远的地方，你…… 贾桑新哭着嗓子说，我……我担心……我害……害怕……我…… 贾桑新，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想不到你是条没筋没骨的鼻涕虫，关键时刻竟变成了缩头乌龟，我瞎了眼！杨秋枣被五大三粗的爹抓住，像老鹰抓住一只野鸽子一样动弹不得，尽管她又哭又挣扎，杨天云就是不放手…… 此后贾桑新就龟了脑壳，不敢再与杨秋枣来往，彼此苦恋一场，到头来只是酿了个苦梦。杨秋枣一气之下，嫁给了犁头塅的酒鬼何疤子。 3 杨秋枣被大雀、小雀说得一张老脸红得像猪肝，呛得透不过气来。好久，她才说，当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姊妹养大，是我的事。在谈婚论嫁的时候，你们姊妹是留一个在娘家招上门郎伺候我，还是姊妹俩大老远地嫁了无牵无挂地过你们的日子，是你们的事。现在我怎么过，同谁过用不着你们姊妹操心！是我的事。 两姊妹面面相觑，哑了。 以后大雀、小雀很少回娘家，就是杨秋枣的生日，姊妹俩也不一定回家。当然她们也有不回娘家的理由，大雀说儿子正准备考高中，她要陪读，穷人靠喂猪，富人靠读书，这话永远不会过时。儿子是匹野马，没人管束就要坏事；小雀说公婆老是病，常常是十日半月起不了床，谈不上孝顺，起码生老病死服侍大人这个过程还是要履行。 杨秋枣的生日又到了，贾桑新担心杨秋枣一个人过生日清冷寂寞，吃过早饭他就来了杨秋枣的家里。贾桑新挽衣扎袖进了厨房，杨秋枣也跟着进了厨房，她说她帮着贾桑新生火、切菜当个下手。贾桑新手臂一挥，说去！去！去！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杨秋枣安心安意的吃现成的，一旁歇着吧，煮饭炒菜我来忙。 杨秋枣迟疑一下，就进了房里。 木屋紧挨着山脚下，窗外是一块菜地，菜地里种着青葱、大蒜、白菜，萝卜，青青碧碧一片葱茏。一群小鸟扑闪其间，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贾桑新想，让杨秋枣看看鸟飞，听听鸟叫，就好比城里人看看电影听听音乐，给心灵带来一丝快感、慰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饭菜齐备，贾桑新将荤菜素菜端到中堂里的八仙桌上，并摆上两个饭碗，两双筷子，两个酒杯，然后喊了一嗓子：杨秋枣，开饭喽—— 没有人接腔，杨秋枣仍是待在房里。贾桑新再叫一遍：杨秋枣，开饭喽——奇怪地是杨秋枣没有挪窝，却跟着喊：大雀、小雀开饭喽—— 家里就贾桑新和杨秋枣两个人，大雀、小雀已经连续三年不来跟杨秋枣做生日了，她喊大雀、小雀开饭喽，莫不是脑子昏糊了乱说话？ 贾桑新走进房里，只见杨秋枣倚着窗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菜园里一群山雀在争抢食物。 凭心而论，不能说大雀、小雀不关心不孝顺杨秋枣，杨秋枣吃的、穿的、用的姊妹俩从来没有少了母亲的。就拿水果来说，姊妹俩虽然不便于亲自将水果送到杨秋枣的手上，但是她们通过网上购物，让快递员定期给杨秋枣送来水果。只是杨秋枣形单影只，一个人吃什么都无滋寡味，味同嚼蜡。吃不完就将水果随意放在窗台上，任其发霉、发臭，腐烂、变质。 某天，几只山雀探头探脑地飞到窗台上有滋有味地啄食那些吃剩的苹果、梨子，香蕉……杨秋枣没有惊动那些山雀，更不忍心赶走那些山雀，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些小生灵忙碌有序地啄食着水果。看到眼前的山雀，她的脑中蓦地浮现出另外两只山雀。只是这两只山雀与自己相隔千里百里，母女相见，只能相逢于梦幻之中。她心里很乱，乱得慌，鼻子一酸老想掉泪。 后来她将那些吃不完的水果切成碎丁，抛撒到窗外的菜园中，让山雀自由吃食。她边抛撒边喊：大雀、小雀开饭喽——日后产生条件反射，那些山雀只要听到杨秋枣呼喊大雀、小雀开饭喽，就会从老远的地方飞到窗后的菜地里争抢水果碎丁…… 杨秋枣的故事让贾桑新动容，他感慨唏嘘，我是个感情细腻而且胆小怕事的人，当年我为什么最终没有同你远走他乡，是因为我担心我们一走，你爹一时想不开真的投水自尽了，那我们不就成了杀人犯？为了所谓的坚贞的爱情，逼死了自己的亲爹，那我们又算什么人？所以我……如果你能原谅我，让我弥补当年的过错，我们在一起吧！我会陪伴你到死的那一天。有了我，你不会再孤单不会再寂寞…… 杨秋枣哭了。 最终贾桑新和杨秋枣从地下走到了地面，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只不过彼此都不到对方家住，他们在贾桑新造的那块竹林边搭了个窝棚，吃住都在窝棚里。 竹林偏僻，人迹罕至，清静得像一座坟场，偶有几声斑鸠、竹鸡，画眉啼叫，才打破这难捱的沉寂。他们喂了几十只土鸡，白天土鸡拱进竹林里捉虫子觅食，傍晚缩进鸡埘里过夜。白天贾桑新持杆火铳在竹林里巡查，他要防着地上的老鼠、蛇类偷吃鸡蛋，还要提防天上的岩鹰和老鸹来袭击土鸡。 春夏，贾桑新砍点竹麻送去乡造纸厂卖掉，冬天挖点冬笋卖钱，平日里也就积攒几个鸡蛋出售挣点生活费。他们过着清寡散淡的日子，至于彼此儿女的态度如何，他们也不是很在意。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任何顾忌也是多余的了。何况他们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过一天算一天，也没必要想得那么多。 4 每天早晨，煮饭的同时，杨秋枣总要蒸两个鸡蛋。每人吃一个，杨秋枣把那个个头大的鸡蛋让给贾桑新吃，调侃道你贾桑新男子汉大丈夫，是一家之主，理应吃个头大的蛋；而贾桑新则把那个个头小的鸡蛋剥了壳，把蛋仁送进杨秋枣的嘴里。杨秋枣的嘴嚼动，贾桑新的嘴唇也跟着翕张，那情景合拍合韵，看着很温馨。 几十只母鸡生蛋，也不是全都挤进鸡埘里生蛋，也有一部分母鸡不讲规矩，各自寻窝生蛋。于是闲暇时贾桑新和杨秋枣各自分头寻找“野蛋”，每次寻找都不会空手而，总要找到几枚“野蛋”。如果不及时找到鸡蛋，很可能“野蛋”就会被老鼠、蛇偷吃了。有时某只母鸡毫无征兆地失了踪，不过贾桑新和杨秋枣并不慌张，过一段日子那失踪了母鸡又会毫无征兆重新出视在视野中。这回不单是看到了失踪的母鸡，而且还看到母鸡的身后拖了一窝鸡崽——母鸡找了一个相当隐秘的地方生了野蛋，而且还孵出了后代。 某日贾桑新身感不适，往村上诊所买药去了。临走时吩咐杨秋枣，说这春夏常有蛇来偷吃鸡蛋，母鸡生蛋了要及时把蛋捡了。 贾桑新买了药回到窝棚里，却发现杨秋枣晕倒在竹林中。原来她是被偷吃鸡蛋的毒蛇咬伤，中毒了。 杨秋枣是被那种剧毒尖吻蝮咬伤的，送到乡卫生院，医师只看了一眼，就马上说被这种蛇咬伤了，乡下医院根本没办法救治，得赶快送县城医院。在县城医院住过一个晚上，医师说，县城医疗条件有限，得送市医院。救护车还在路上跑，杨秋枣就咽了气…… 按照杨秋枣临死前的嘱咐，大雀、小雀姊妹回家将杨秋枣葬在竹林旁。 贾桑新依然住在那个盖着竹枝、茅草拴着竹片的窝棚里，贾四季来闹过几回，他就是不肯挪窝不肯回家，铁着心要住着窝棚里。他担心杨秋枣去了那边孤单寂寞，他要陪伴杨秋枣。 贾桑新拗着不愿回家，贾四季也不能硬性将老头子拖回家，只是骂了一通讲了好多狠话掉头离去。 农历四月八日，是贾桑新的生日。贾四季一大早来到窝棚里，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您不可能在这窝棚里过生日吧？ 贾桑新说，你说的没错，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过，有杨秋枣陪着我过哩。他斜视了一眼竹林边上那座坟墓，一脸的哀戚。 你这不是讲鬼话么？杨秋枣早死了，白骨都能作打鼓棒了，她能陪你过生日？我母亲死了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有思谋过要去母亲的坟冢边搭个窝棚陪伴母亲。你平日说到母亲作出伤心的样子也只是做样子给我们兄妹看……哼！贾桑新！好个“假伤心”！我都不知怎么说你。 我就要在这窝棚里过生日，你还能把我给杀了，你敢把这窝棚放把火烧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过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贾桑新动蛮发起横来。 贾四季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最后还是贾四季软了，答应贾桑新在窝棚里过生日，饭菜酒肉由贾四季提供，贾桑新吃现成的。 贾四季索性邀了一帮族人，凑成一桌人，在窝棚里摆了一桌酒宴，欢天喜地给贾桑新祝寿。贾四季郑重其事，诚心可嘉，贾桑新有点感动，吃喝就来了劲火，也不管那酒是浓是淡是贵是贱，只管敞开喉咙霍霍地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桑新经不起众人频频敬酒，身子一仰坠入云里雾里…… 翌晨贾桑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贾四季候在身边。他双手捧住脸颊做了个猫洗脸，头脑有所清醒。他想起昨晚的事，但只是停留在没有醉之前的事，醉了以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清楚。他心里有点不踏实，急着要回竹林，贾四季怎么劝阻也劝阻不住。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竹林里。那个窝棚不见了，连同窝棚里面的被褥、炊具、碗盏、桌椅，板凳都不翼而飞。还有那个用竹片夹成的鸡埘，和那几十只土鸡皆不知所踪。他再去看杨秋枣的坟茔，坟边多了三个酒杯，酒杯里都盛满了酒。坟边烧了香纸，焚了烛，蜡烛的已经熄灭，但泪迹红汪汪的还在。 没有谁告诉昨天晩上他酒醉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中有底。他在废墟中找到一把柴刀，于是将柴刀紧紧地攥在手中，肚子一挺骂一句：狗崽子，天杀的，我饶不了你！ 其时一帮族人连同贾四季一齐来到竹林边，其中族长走到贾桑新跟前，说，这场“劫难”是他策划的，由这件事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不要怪罪族人，也不要怪罪贾四季。 贾桑新瞪着猩红的双眼，这个瞅瞅，那个看看，思谋着找谁下手。 贾四季慢慢走到贾桑新跟前，随即跽跪下去。他从袖筒里抽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双手平端着举过头顶，朝贾桑新递了过去。爹，昨晚的事，主谋是我。如果不是我联络族人，族人不会悬着心惹下这么大的皮绊。我担心你找不到刀，所以我给你备下了一把菜刀，你想怎么发落我，你看着办。如果你再待在这窝棚里，像秋枣嫂那样遇上一条尖吻蝮，那就不是惩罚谁发落谁的问题，而是一条无谓的生命跟着秋枣嫂去了那边。我敢保证，如果秋枣嫂还活着，她也不希望你长期住在这窝棚里。为了您的安全，为了家里人的安宁，爹，回家吧！ 贾桑新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也不吭气…… 贾桑新回到家里困了三天三夜，也想了三天三夜，最终准备回到自己的家里过日子。 他来到杨秋枣的坟前，将一大一小两枚鸡蛋放到坟头上。他在心里说，秋枣大妹子，我要走了，清明节我来给你上香、烧纸、挂亲。他凝视着坟头上的一大一小两个鸡蛋，伫立好一会，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坟头上那枚个头小的鸡蛋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心里一颤抖，哟！你还要跟脚……话没说完，眼泪却早就涌了出来……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准备重新搭建窝棚，仍住窝棚里陪伴杨秋枣。贾四季气得火冒三丈，怒吼，你这么这么死心眼，我再不想管你了！ 贾桑新激动起来，老子不要你管，杨秋枣会管我…… （字数：682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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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3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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