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杜官恩 于 2020-8-20 14:28 编辑
#工人们走了,工地附近没有人。鲍蓉一个人敞开了劲儿哭泣,敞开了劲儿流泪。她想痛痛快快地流尽眼泪,彻彻底底地洗尽铅尘。
#纪春阳也在转行。他想利用自己的“无损开锁技术”光明正大地挣钱。但他留有案底,公安部门不予登记。他也可以干代驾,但代驾行业“分片包干”,他插不进手。所以,只能依靠朋友接一些野路子活。
关键词:改邪归正的小偷,女老板,婚戒。
短篇小说
防盗窗
一
长期以来形成的作息规律,纪春阳不到中午不得起床。
枕边的电话响了,纪春阳迷迷糊糊接通手机,“喂……”
“纪哥,快起床。来活了。”
“什么时候?"纪春阳仰起脑袋看了看窗外,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10点钟,大天白日,你喝醉酒了吧?”
打电话的是他以前道上的朋友。金盆洗手之后,投靠了他开酒店的叔叔。西装革履,好不潇洒。不知道他曾从事过“三只手”业务的人都认为他一表人材,是他叔叔的得力帮手。纪春阳叹息过自己命运不敌人家,没有这么个有钱的叔叔。
“不是。我叔叔昨天晚上逛梅苑,车钥匙掉了。只好打车回家,把车丢在了梅苑。车牌号你记得啦?”
“记得。”
朋友的叔叔有几个臭钱,喜欢飘风撒野。昨晚肯定又被谁家小姑娘“绵”晕了头,钥匙丢了都不晓得。
“梅苑哪儿?梅苑那么大?”
“我也不知道。估计叔叔是躲在洗手间跟我打的电话。只说了八个字:梅苑,汽车,钥匙丢了。”
“好,我知道了。”
代驾行业有一句老话:代驾代驾,越远越佳;代驾代驾,越难越好开价。朋友每次都没有亏待他。
今天星期六。纪春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六都是纪春阳和妹妹纪英会面的日子。纪英在读高中,每个月需要七八佰块钱的生活费。再忙,纪春阳都会利用这个时间陪妹妹玩几个小时,不能让她在城里感觉到孤单。
兄妹俩约好的地点就在梅苑公园芦茯塔前的小广场上。纪春阳每次看到妹妹喊着哥哥像燕子一样飞到他身边,他心间就像沐浴着一场春风。
纪春阳不愿意让妹妹到他租的屋子里来。出租屋凌乱不堪,像狗窝。担心妹妹看到这情景影响心情。
纪春阳往嘴里灌了一瓶饮料,转身找出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套专业破拆工具,又往里塞了一瓶水就出门了。他估计找车要找一会儿,天气这么热,可别让老天爷给整趴下了。
来到街上,一般人看到的景色是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而纪春阳看的是,一溜儿的楼房墙面上,满目皆是防盗窗。这世上因为有盗窃行业存在,还带动了许多行业。专门生产防盗窗不锈钢材料的厂家,专门制作防盗窗的门店,还有小区物业保安等等。
春上,纪春阳踩点经过一个老旧小区。这个小区本来没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七层楼的一家住户安了一道崭新的防盗窗。纪春阳不乐意了,夜晚顺着一根落水管道爬上七楼,从空调口里轻易地破窗而入。临走,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你这是小看了我们的本领,给你个教训。”
这家人急忙将防盗窗拆了,恢复原样。而小区的其他住户看到这家被盗,纷纷装上防盗窗。这时,纪春阳又不舒服了,又进来一次,又留下一张纸条:"太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太不尊重我们的职业了。"于是这家人又重新安装上了防盗窗。
纪春阳估计,这家人快要被他整成“神经病”了。
纪春阳住的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
纪春阳一边等车一边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情况。街对面是一家农商行,街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这些车都是他曾经关注过的重点。哪些车是银行员工的,哪些车是经常来办业务的,哪些车是临时客户的,他心里基本上都有谱。
公交车到了。临上车,纪春阳听到了后面一辆红色小车发动引擎的声音。从这边望过去,能看到里面的女司机在扎安全带。
这辆车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公安局有一批反扒女警,时常这样穿便衣盯梢。纪春阳是在公安局挂了号的人。
纪春阳坐到座位上还朝后面望了一眼。红色小车紧跟车后。可以确定,纪春阳被人盯上了。
二
到了梅苑,纪春阳下了车。那辆红色小车也靠边停下了。
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孩。
“哟,怎么是她?”纪春阳认识这女孩。她是建材市场"墨雅墙艺"门店女老板鲍蓉。上次和今天一样,也是从上车的地方追到了下车的地方,也是到梅苑。纪春阳准备捡两个“荒”,就是粗心之人忘了锁门,偏偏又把包放在车上。这不是搁人眼皮子底下撩人心痒难熬吗?
鲍蓉是到农商行办款出来碰上纪春阳的。她疑疑惑惑地想,犹犹豫豫地上车。她大学读的是美术专业,干的又是墙艺,脑子对图像的反应特快。她拿出手机,迅速扒拉出一段视频,截了一帧画面,放大一个头像,正是纪春阳。
“好小子,今天让我碰上你,就是你的死期。”
这段视频是从她门店的监控上截下来的。
那天早上,鲍蓉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没发现什么异常。当她把包包往办公桌一放时,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子。
鲍蓉一惊,这不是男朋友江雄送的婚戒吗?怎么会在这儿?不是放在抽屉里吗?
鲍蓉拉开抽屉,原先放首饰盒的地方空了。
首饰盒无端跑到桌上,鲍蓉意识到店里进了小偷。她心里开始呯呯发跳:如果婚戒被盗,她该如何向男朋友解释?她心里发慌地打开首饰盒:不可思议,那枚戒指仍然安静地站在红绒布夹缝里。那颗白色钻石闪着光亮,正像江雄朝着她笑呢。
这个贼有点超乎寻常。碰到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带走,还摆上桌面向她耀武扬威。她查看了店里其他地方,没有看到破坏痕迹。这个窃贼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鲍蓉查看了监控。
纪春阳轻松开门进来,什么地方都没去,直接坐到办公桌后面她平时坐的椅子上,接近半个小时。也没戴广告帽。他看到摄像头后,还走到摄像头下面露了个清晰的特写,比了一个“剪刀手”。这完全是对主人挑衅嘛,比放纸条子“留言”更气人!
看到如此情景,鲍蓉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她恨恨地说:“你不消得意的,那一天碰上我,让你哭爹喊娘!”
真是现实报应,没过两天就让鲍蓉给逮到了。鲍蓉打着火,立马开车追上去。
她边追边给男朋友打电话,“江雄,我发现上次进我们店偷东西的小偷了,他正在往梅苑走。你马上赶过来。”
江雄说:“你追他干什么?我们又没有损失?我在干活,没时间。”
“把手里的活放下,快过来。我要让他给我们一个道歉。”
“发神经吧。半拉子墙干了就打不上贝壳粉了,就得报废,要损失多少,你不会算吧?”
鲍蓉气得摔下手机。不过手机落在副驾驶座上,没事。江雄就是这点不好,鲍蓉性子发急时会强硬地碰撞,不等鲍蓉那份急劲消失。
这一次,鲍蓉觉得一定要跟踪下去,一定要他道歉,一定要挽回自己的一个颜面。她一个人也要追。如果发现纪春阳再行不轨,马上报警。她就看不得纪春阳比剪刀的那个劲儿。
其实,纪春阳早就发现了鲍蓉,以为是新来的便衣女警。他吊着鲍蓉在梅苑里转了几圈,看到她生硬地跟踪,毫无技巧可言,才排除了她是女警的可能,主动向她靠过来。
纪春阳问:“这位女生,为什么要老跟踪我?”
鲍蓉胆子很大,再说,公园里有人走动,也不怕纪春阳动粗。
鲍蓉问:“你为什么要进我们店子?”
“你是谁?哪里的店子?你有什么证据?”
鲍容打开视频,放给纪春阳看。
“哦……”纪春阳想起来了。“我是看你有卷闸门都不拉下来,光一道玻璃门不是轻视我们吗?我得提醒你一下。”
“岂有此理!既然碰上了,你不觉得应该有一个道歉吗?”
“我又没拿你的东西,凭什么道歉?”
“这就是凭据。”鲍蓉举着手机“你今天不道歉我就叫警察来了。”
“你叫吧,今天我还不走了。就等着你报警。”
没想到,一个女老板,一个小偷,为了一句道歉,就这么杠上了。
鲍蓉压不住纪春阳的嚣张气焰,真的报了警。
警察来了,却是“老熟人”。
警察说:“怎么又是你?”
纪春阳说:“这次不怪我,是这位女生报假警。”
这一次,鲍蓉手机里的视频还真当不了证据。纪春阳解释说,是看到门店的玻璃门没关好,他进去走了一圈,出来,锁好了门。
警察虽然不相信,但也找不出破绽,便教育了纪春阳一阵,就签字放人了。
经过在派出所一进一出。鲍蓉和纪春阳都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在派出所门口,纪春阳对鲍蓉说:“看在我们闹了半天的份上,我告诉你,应该道歉的是你男朋友。”
“为什么?”
“你的戒指是假的!”
三
这是假的吗?怎么可能是假的呢?鲍蓉面对戒指,如同面对江雄。如果这戒指是假的,事情就严重了。
江雄是鲍蓉招聘来的工人,他本身就在做屋面墙基粉刷。只是刷墙上漆“老三样”的手艺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古老,市场越来越小。不像墙艺,是在“老三样”的基础上更上层楼,符合人们对新生活新环境的追求,属于朝阳产业。所以,江雄一上手就比较突出,手艺扎实,又能吃苦耐劳。成为鲍蓉的得力助手,以至于鲍蓉准备将他选为人生伴侣。
鲍蓉不相信纪春阳的话,像他们这样的人说话有多少可信度呢?说不定,是和“剪刀手”留纸条一样,目的是气她,让她心里不舒服。
鲍蓉反复展开折叠购货发票,用手扒拉着系在戒指上的三角形硬纸吊牌。轻声问道:“你是假的吗?”
鲍蓉想到了街角落里制假证的广告。只要出百把块钱,结婚证,驾驶证,身份证,学历证……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包括鸡蛋猪血都能造假。这样想,她心里没底了。她虽然不想将江雄与这些东西类比,他毕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好多地方已经和她完全融合了。往日的深切关怀,有可能瞬间变成她想剥都剥不掉的花言巧语。这样的话,就惨了,害人了!
假不假,只要拿到金店一试就会水落石出。鲍蓉想去又不想去。
如果上了纪春阳的当,就证明自己对江雄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留有缝隙,会带来烦恼。如果检出是假的,那就是更大的打击,是灾难,是轰然坍塌。而纪春阳会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着她痛哭连纸巾都不会递。
就这么犹犹豫豫走进金店,就这么茫然无神地递上首饰盒。
服务生很熟练地打开首饰盒,问她:“您是想换购新品呢,还是清洗抛光?”
鲍蓉眼睛几眨,回过神来,“清洗抛光吧。”还好,她没有傻到直接说鉴定真假成色。
服务生发现了问题,来来回回看发票和戒指。“对不起,您这戒指不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假的,事情成真了。虽然鲍蓉做好了心理准备,心里还是禁不住堵了一下,连喘气都迟了两秒。
江雄啊江雄,我这么真心对你,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鲍蓉每每回忆那晚江雄向自己求婚的情景时,心中都充满着无限甜蜜。现在转过身就是一把伤人的剑,痛苦得让她不愿再触碰。
鲍蓉在门店里闷了几天,不言不语,人形憔悴。
鲍蓉老爸看到了,心里颇痛。“怎么啦?吵架了?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关心工地进度啦?”
“没事。”这种上当受骗的事也不好跟老爸讲。
想让鲍蓉将这件事隐忍吞进肚里,不是她的性格。她的一番事业从默默无闻到风生水起,其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流过多少眼泪?都不是硬挺着脊梁过来了吗?
鲍蓉来到工地上,直接将首饰盒亮到了江雄面前。
江雄站在人字梯上刷顶,和工人们说说笑笑。看到鲍蓉,看到首饰盒,他若无其事地从梯子上下来,摘掉纸帽子,脱掉工作服,用水管子冲洗干净了脸和手。
这是他常有的动作。鲍蓉每次来工地和他商量事情时都如此。
鲍蓉以为江雄会拉她到僻静的地方做出解释。哪知他直接下楼,直接上车,直接开车走人。丢下一个愣愣怔怔的鲍蓉在那里。
鲍蓉终于没能忍住,蹲在工地上的一个房间内大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滔滔不绝。
几个工人被吓得不轻。有人劝慰,有人给江雄打电话说和,有人给鲍蓉老爸说明情况。
今天的工作不能正常进行了。
鲍蓉忍着哭泣,“师傅们,你们今天早点回去吧?”
“你这样子,我们怎么能走呢?”
“没事,我爸一会儿就来了。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
工人们走了,工地附近没有住人。鲍蓉一个人敞开了劲儿哭泣,敞开了劲儿流泪。她想痛痛快快地流尽眼泪,彻彻底底地洗尽铅尘。
江雄跟师傅们聊天,言语中断断续续透露过。江雄其实有未婚妻且感情深厚,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学会墙艺自己在市场上分一杯羹肴。他在想方设法套出鲍蓉的坯料和颜料配方。一场风花雪月的谈情说爱掩藏了一个歹毒的“偷师学艺”的商业阴谋。竟然上升到利用“人生婚姻”做筹码。
鲍蓉的性格,鲍蓉的所为,没有设防,就像居民家没有安装防盗窗。
但是这些经历都是鲍蓉自己的,除了告诉她“戒指是假的”,似乎和纪春阳不相干,她今天为什么还要跟踪纪春阳呢?
四
江雄离开,留下的痛苦鲍蓉可以咬牙承受,但工地上的事情起堆了。目前急需招聘工人入场。老爸做主招了几个年轻人,个个身强体壮,但鲍蓉看上去,个个都像江雄,一个没留下。
老爸说:“要不,你去找一找纪春阳,看他愿不愿意干?”
在父母眼里,不存在好孩子坏孩子,只是每个孩子所走的路不同。
鲍蓉不解,“找他,不是引狼入室吗?”
“不会,兔子不吃窝边草。江雄的事,你还得谢谢人家。如果让江雄阴谋得逞,你可能就被彻底算计了。”
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多了解一下纪春阳不为错。最起码,鲍蓉不会把纪春阳当做江雄,不会那样恨他。事在人为,说不定能把纪春阳拉上正道呢?
这就是鲍蓉来找纪春阳的原因。她没有纪春阳的电话,只能在小区门口等。
等纪春阳出来,鲍蓉却看他又往梅苑方向走了。她不免有点失望,但还是想跟去看看他到底去干什么,不能让他再干那样的事了。
纪春阳到处寻找朋友叔叔的那辆车,围绕着一辆辆小车打转,前后看车牌。远远地看,就像小偷踩点,准备下手。
现在,商品交易的支付手段大多采用微信支付宝。现金流量少了,给小偷行业带来巨大的变化。加上公安部门的“天眼系统”“联防联动系统”,更让小偷无处可藏。许多同行纷纷转行。
纪春阳也在转行。他想利用自己的“无损开锁技术”光明正大地挣钱。但他留有案底,公安部门不予登记。他也可以干代驾,但代驾行业“分片包干”,他插不进手。所以,只能依靠朋友接一些野路子活。
纪春阳终于找到了那辆车,开始干活。他只要打开车门,把车开到修理厂,重新配一把钥匙,再开到朋友叔叔住宅区的地下车库,便完成了这单生意。
纪春阳从纸袋里拿出一块鼠标垫子大小的胶皮,塞进驾驶座一边的车门右上角门缝里,接上软气管和气包。手里捏了几下。胶皮将车门胀开了一条缝。纪春阳用一根铁丝,头上压成弯钩,伸进车内,轻轻一钩,车门便开了。
鲍蓉本想上前劝阻,但看到纪春阳如此“精湛”的技术,惊得瞠目结舌,忘记了准备做的事情。
纪春阳坐进车内,掏出一台小平板电脑,插进车内接口。他想修改数据,启动引擎。
鲍蓉以为纪春阳要偷车。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被公安捉住,要判刑坐牢的。怎么都不能让他犯这么大的错误。她迅速跑到车头前面挡住了去路。“纪春阳,你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三个便装女警,围住汽车。有人掏出手铐,命令纪春阳,“下车。”
纪春阳想解释,女警说:“有什么话到派出所去说。”
鲍蓉从来没有碰到这种场面,有点手足无措。
纪春阳问鲍蓉,“是你报的警?”
“不是。”
一位女警过来问鲍蓉,“你们认识?”
鲍蓉点头。
“那跟我们一起走一趟。”
纪春阳说:“我们不熟悉,她只是来逛公园,碰上了。”
三个女警碰了一下头,认为没有搜集到鲍蓉参与的证据,决定带走纪春阳。
临走,纪春阳对鲍蓉说:“希望你能帮我一下。下午三点,芦茯塔小广场,我妹妹来拿生活费。八佰块钱。个子比你矮一点,妹妹叫纪英。”
纪春阳被女警带走了。鲍蓉坐在树下像做梦。她没想到,纪春阳的生活会这么惊心动魄。
看纪春阳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鲍蓉知道,事情应该不会太糟糕。
纪春阳也能看出鲍蓉是个能托付之人,所以将妹妹托给了她。
鲍蓉果然在芦茯塔前的小广场上,一直等到纪英到来。
鲍蓉自己掏了八佰块钱给纪英。这一次会不会又是没设防呢?
纪英很兴奋,问鲍蓉,“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鲍蓉一时慌张,不知如何作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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