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球这个人

心在天山

毛球这个人



　　毛球想去当兵。大队管民兵组织的高营长带队，几个适龄青年跟在高营长的屁股后头去公社卫生院检查身体。

　　毛球身体没问题，接新兵的张连长找体检过关的适龄青年谈话，当然也可以说叫面试。轮到毛球谈话时张连长问，你为什么想去当兵，毛球不加思索地说，想当军官。张连长打个怔，说当军官要有文化，要进行必要的考试，你……说着就拿过一张白纸随手写下一道代数题和一道几何题。

　　毛球搔着头皮发呆，说这些玩意儿他不懂。

　　看来毛球对于理科一窍不通，张连长就想考考毛球文科方面的知识。问，商鞅变法发生在什么时候？那是个特殊年代，全国正在大张旗鼓讨论商鞅变法。

　　毛球又重复着搔头皮的动作，反问，你说的“双羊”是指山羊和绵羊吧？我们这里是山区，只养山羊，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可以喂养。

　　张连长又是一怔，想笑，但笑得艰难。问，你读了多少书？

　　初小没毕业。

　　除了想当军官，还有什么想法？张连长继续问。

　　毛球嗫嚅一阵，我……我不告诉你。

　　张连长终于笑了，不告诉就不告诉呗，就说到这儿，没事了。

　　中午在公社食堂吃中餐，吃馒头。一个人四个馒头，一碗稀饭，大多数人还是够了，可是毛球用不到两分钟就消灭了四个馒头和一碗稀饭。炊事员见他东张西望，不停地咽口水，就说盆里还剩了几个馒头，你还可以拿两个。

　　也许心里过急，毛球抓馒头没抓牢，馒头竟脱手掉到地面，而且还打了两个滚一直滚到水沟里去了。他一步抢过去，弯腰捡起馒头，也没进行冲洗直接塞进了嘴里，骂一句，当兵就是为了你，你他娘的跑什么嘛？眼睛一闭，嘴一抿，喉咙咯地一声，将整个馒头吞进了肚里，须臾就招来大家一阵哄笑……

　　毛球没有接到入伍通知，很是沮丧。

　　后来高营长说，毛球面试一塌糊涂，当兵肯定没戏了，但张连长看到毛球长得牛高马大，诚实憨厚，还是准备把他带走。可是中午毛球捡水沟里的馒头吃，还说当兵就是为了吃馒头，当时张连长正好在毛球的身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因此临时改变了主意，当兵就没戏了。因为不仅仅是一个吃馒头的事，而是上升到一个政治觉悟问题。

　　老子毛毯气歪了脑壳，骂毛球口才笨拙，应变能力差。不但不会说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奋勇杀敌，还说什么当兵是为了当军官和吃饱肚子，你说猪不猪？毛毯旧时读过几年私塾，在大队当过秘书，还当过一届大队书记，也学会了喊几句政治口号。

　　毛球顶嘴，我说的是本心话，不说假话。村里的三秋崽在部队混了个排长，回家探亲时红光满面，肥肥壮壮，肯定在部队吃得好吃得饱，而我肚量大，却连饭都吃不饱，我想去部队吃饱饭有什么错？再说三秋崽个头没我高力气比我小，却带了个光神耐看不亚于七仙姑的妹子回家探亲，这不把人给羡慕死了么？我去了部队，也混个军官干干，肯定不愁讨不到一个漂亮老婆，我的想法错在哪里？

　　毛毯挥挥手，他不想跟猪脑壳毛球争执下去，别饶舌了，你只有背犁钻土的命，当兵等下辈子吧，安心安意在村里种阳春吧。有合适的，是好是丑也讨个婆娘成个家生个娃崽，毛家也不能就此断了香火。

　　参军不遂愿，这日子还得过，满了二十岁，毛球开始考虑婚姻问题。村里的秋兰婶给毛球介绍了一个对象，姑娘是对河黄土坳的，叫张黄花。看相片，这张黄花谈不上眉清目秀，光神乖甜，但五官还算端正，看上去不是太碍眼，破锅配歪灶，前世修得到，毛球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没法同三秋崽比，自己是注定讨不来七仙姑的，碰到一个张黄花也就应承下来。

　　按媒人的安排，约了个日子两人在巫水河边的那棵柳树下见面。见了面，双方也没什么意见，毛球就邀张黄花到柳树边的小吃店吃面条，算是中餐，也算是请客。

　　毛球给张黄花要了一碗小的，自己要了一碗大的，还瞎瞎地向张黄花解释，说他看着张黄花纤瘦得像一朵黄花，恐怕吃不完一碗大的，吃剩了也可惜，所以给她要了一碗小的。

　　那张黄花也不搭腔，持着筷子准备吃面条。

　　那时的人怕羞、内敛，言行受到约束。小吃店里一字排开摆了四张桌子，两人却不敢挨在一张桌子吃面条，而是各自占据了一张桌子，中间隔了两张桌子成“汉界楚河”之势。

　　张黄花不抬头，兀自栽着脑壳吃面条。毛球也不敢偷看张黄花，偏着脑壳吃面条。除了毛球和张黄花，那当儿也没有其他吃面条的客人，小吃店冷清得有点揪心，只偶尔传来几声呼呼哗哗吃面条的声音打破这难捱的沉寂。

　　毛球吃完面条，猝发现张黄花不见了，只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他赶紧找老板娘付面条钱，想去追寻张黄花。老板娘说两碗面条的钱已经有人付了，毛球打个怔，扯脚就往河边跑。张黄花已经上了渡船，正挥着竹篙把渡船撑离了岸边。

　　张黄花你回来，我有话对你说！毛球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拖着长气叫了一声。

　　张黄花回过头来，但竹篙仍是攥在手上。她说她脱不开身，今天一定要回家。家里养了猪，她要回家给猪喂猪潲。人吃不饱没关系，猪吃不饱不长肉，人与猪打交道硬是麻烦。

　　张黄花走了，没有回头。

　　毛球很懊恼，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回错事，这桩婚姻肯定黄了，他叭地一巴掌扇到自己的脸上。

　　毛毯骂他，就是张黄花个子矮小，你也不能下一大一小两碗面条，你这是对人家不尊重，怪不得人家生气走了，你这死卵！如果下次再这么瞎相不灵活，老子几扁担剁死你！娘卖乖，你活该当一辈子和尚！没治了，寡人命！

　　不久，又有人给毛球介绍了一位姑娘。这回媒人换成了村里的金大梅，金大梅是从对河大溪村嫁过来的，她在娘家给毛球物色了一个妹子，叫马喜欢 。 马喜欢没读过多少书，但认自己的名字还是有把握。不过她人精明，粗细活都做得。金大梅自然是巧舌如簧，把个毛球说得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聪明活络。 马喜欢动了心，答应同毛球见个面。

　　还是在巫水河边那棵柳树边的的那个小吃店里吃面条。这回毛球吸取了上次同张黄花见面的教训，他给马喜欢要了一碗大的，自己要了一碗小的。结果马喜欢被胀得翻白眼，而毛球肚子扁得像瓜勺，根本吃不饱。

　　马喜欢快人快语，说今天彼此见了面，面条也吃了，但她也不好现在就答应毛球，还得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毛球也就耐着性子连声说不急不急，婚姻好比酿甜酒，火温太高了反而会把甜酒烧坏的。

　　毛球将马喜欢送上了渡船，准备划到对河上了岸送马喜欢一程。 马喜欢说你不必送我，我会划船，在河边长大的人，过河泅渡是常事。说完掉头抓住木桨摇起来，一叠吱呀吱呀的桨声一直响到了对岸。

　　毛球折回小吃店，开了面条钱，见桌上马喜欢吃剩的那半碗汤汤水水的面条还在，他迟疑一下，把半碗面条端到自己面前，霍霍地吃起来……

　　事后金大梅面授机宜，说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定要注意过时过节和马喜欢一家人的生日寿诞，该破费的一定要破费，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千万不要铁公鸡——一毛不拔，不然婚事泡汤又是空喜一场。

　　后来毛球打听到农历五月十二日是马喜欢父亲的生日，决定到时去给马喜欢 父亲做个生日。做生日除了封一个红包，还得备生日礼物。那时市场上猪肉紧俏，很难买到，至于鸡鸭也是稀罕物，有钱也没地方买。碰巧毛毯在河里网到一条十来斤重的鲤鱼，毛毯乐悠悠地说，这下有了进门礼了，这条鱼正好拿去给马喜欢的爹做生日礼物。这是个好兆头，看来这桩婚事有戏了，毛毯一阵闷欢喜。

　　毛球备了红包拎了鲤鱼往马喜欢家里走了。毛球出门时，毛毯正好上山割牛草去了，等毛毯回家时，却急得搓手跺脚骂朝天娘。原来，毛球把那条鲤鱼破成两半，一半拎去了马喜欢家，一半留在家里。刚想到不迟不早网到一条大鲤鱼是个好兆头，转眼就变成了坏征兆——一条鲤鱼分成了两半，这桩婚事很有可能是一分为二、一刀两断了。为人不读书，不如养头猪，毛毯恨铁不成钢，再一次被毛球气歪了脑壳。

　　毛毯赤着脸憋一口气，把那半条鱼搁在门坎上，扬起柴刀一顿乱剁。我让你小气！我让你吝啬！那半条鲤鱼被剁成肉末，溅得满地都是……

　　不过事情并没有毛毯想的那么糟，毛球和马喜欢最终还是喜结连理成为夫妻。虽然毛球拎着半条鱼去给马喜欢的父亲做生日显得荒唐可笑，真真有失雅观，但马喜欢原谅了毛球，因为毛毯的的生日也是农历五月十二日……
　　

临沂风铃

先标记，空了来读老师佳作。

临沂风铃

粗略看了一下，毛球这个形象塑造的很不错

临沂风铃

再读，被毛球乐的笑出声。苦日子里泡出来的孩子，参军只为填饱肚子，相亲节省到吝啬，看起来是毛球有点缺心眼，再品却又有心酸的感觉。笑中带泪的叙述表现了那个时代的贫穷和无奈。毛球的形象塑造得鲜活有个性，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形象跃然纸上。

fonyuan

马喜欢没读过多少书，但认自己的名字还是有把握。
这话说得有意思。有意思。形容一个人读书少，但又多少读过，是那个意味。
这篇小说还是不错的。真心不错。
毛球刻画成功。
结尾似乎含了另一层意思。也算巧合。
无巧不成书，这个巧合用得好。

瑞雪洪荒

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丰满，欣赏学习老师小说佳作。

心在天山

fonyuan 发表于 2020-10-22 15:43
马喜欢没读过多少书，但认自己的名字还是有把握。
这话说得有意思。有意思。形容一个人读书少，但又多少读 ...

谢谢版主指点鼓励。

心在天山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20-10-22 16:21
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丰满，欣赏学习老师小说佳作。

谢谢朋友关注。

心在天山

fonyuan 发表于 2020-10-22 15:43
马喜欢没读过多少书，但认自己的名字还是有把握。
这话说得有意思。有意思。形容一个人读书少，但又多少读 ...

谢谢版主的支持肯定，我将继续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