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之飞扬 于 2020-11-21 12:28 编辑
庸常的日子里,到屋后的公园里散散步,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公园紧挨着巢湖,算是一处湿地公园。有一个必备器,常会随手捎上,它是前几年我收纳来的一只手把件。
手把件不大,一手盈握,至今伴我也有多年。散步时握着它,不知何故,常常心生欢喜。
那年,行走在太行山大峡谷,巍峨的太行山,粗犷的相貌迎面撞上,一份雄浑之美泄了出来。人陷落进峡谷中,一种压迫感缠绕在身,罔顾大部队还在继续挺进,我急欲逃离这里。兜兜转转,在转角处的阴影地,有一摊点扎根在此,厚重山脊透过来的浓荫,恰好将卖点纪念品之类散货的摊贩罩得严严实实,身上没有一束光,瘦弱的身子立在那,显得孤单影只。看得出,他被远去的行人冷落了太久,原本吆喝的激情,也灰暗了下来。懒懒地看着我,任凭我的目光在他的摊点上恣意逡巡。
摊点不大,就是两个货挑子。一个货挑上摆放着些小玩具,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从外面批发来的大路货,没啥特色的玩件,还很劣质。心中些许失望,随欲转身离去,一些奇形怪状的木构件从另一个货挑上探出头来,貌不惊人的它们,松散地堆放在一边,却攫住了我的视线。
这些大小不一的木构件,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模样多不周正,还一副谁都不待见的样子。歪躺着的,半靠着的,斜立着的,满身赭黄色,深暗的木纹一道道。大大小小的黛色斑点,波浪状的节斑,布满木构件的表面。
这群颜值看起来不高的木构件,不由得令我有点走心。“哪儿来的?”“当然是我们这片山里的,都是我从悬崖峭壁上挖出来的树根。”摊贩看我对这些普普通通的木构件有兴趣,脸上开始也有了光泽。
我开始在里面拨拉着。“都一个价,随你挑。这些可是我们当地才有的,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崖柏。好东西!”
太大了,一手握不过来,贪块头大,来个性价比高的,可是不实用,回去最多当个摆设。寻思着淘个手把件,用来日常锻炼锻炼双手。我转而淘出来几件个头小的,有几个品相不错,圆滑顺溜,放在手上十分舒适。但长相周正的,圆溜溜的手把件,锻炼身体好像缺少了什么……
精挑细瞅,捡捡把玩,终于从货挑上寻了个体量适中的,它虽然长得不太老实,握在手心有种左冲右突的感觉,滑溜得像泥鳅一样想开溜。但欲满尚有空间,用力挤压,会有隐隐的痛感。“就是它了!”心中暗自呐喊了一声。虽不是一见钟情,也没张爱玲那般痴情——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 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 没有别的话可说, 唯有轻轻地问一声: “噢, 你也在这里?”
但将它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我暗自庆幸,它满足了我对手把件的所有想象——手方盈握,欲满不满,大小适中。畸形却滑溜,观感虽丑陋,手感正好。挤压时会有压迫感,换个角度又可多点锻炼,呈现不同力道。其实,锻炼身体,就像我们自己的工作生活状态,一个人不能停留在舒适区过久,唯有时常保持一种不适感和压迫感,才是最理想的人生路经。而这些,这只来自太行山,出自名门之后的崖柏手把件,我感觉可以堪当大任。
与贾平凹笔下的那块陨石,跌入凡尘中,跌宕起伏的命运,如出一辙。
——“我”家门前的那块丑石呢?人都骂它是丑石,它真是丑得不能再丑的丑石了,却被路过的天文学家视为宝贝,一语道破。“是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正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顽石,当然不能去做墙,做台阶,不能去雕刻,捶布。它不是做这些顽意儿的,所以常常就遭到一般世俗的讥讽。”
在当代作家李洱的长篇《应物兄》里,也曾写有类似的文字。古代首屈一指的美男子潘安,是男子颜值的不二担当,也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却成不了著作等身的学者,最多是个西晋的二流抒情诗人。为何?自持甚高,洋洋得意时太久了。古代先哲孔子也好,老子也罢,长得均多奇形怪状,丑陋不堪。司马迁《史记》是这样描述孔子长相的,“生而首上圩顶”,什么意思?头顶中间低洼四周隆高,像个圩区洼地,如同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一般,其貌丑陋可见一斑,孔子却开辟了儒林风范,一部《论语》走遍天下。再看看老子,生下来就是两耳垂肩,但他的老庄哲学和《道德经》,至今让人膜拜思悟,深不可测。
历史,是最好的一面镜子。于是,李洱先生透过现象看本质,总结出一段精辟之言,“长相低于平均值,使得孔子、老子、萨特这些人,在青春期不至于太过招摇,性格当中容易发展出孤僻的一面,孤僻则会使它们趋于内向、内敛、内省,而内向、内敛、内省正是一个学者必不可少的品质。”
红颜可以祸水,男子的高颜值同样误人子弟。倒是像孔子、老子等先贤大哲,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知不足而后勇,成就了自己内在修为的高海拔,成为人文世界里的智者,“以丑为美”的形象代言人。
每日散步途中,手把件握在手中,如影随形,陪伴我一路,拿拿捏捏之间,让指间的肌肉与关节,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压迫与锻炼。在我手中反复摩搓之下,手把件日渐光滑明亮,几乎放出光来。日久生情,我对手把件的依赖越来越强,对它的喜爱日胜一日,它丑陋的棱角,在我眼中,渐渐有了美丽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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