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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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翻读黄德海编选的孙犁书话《野味读书》，见孙犁多次提及鲁迅开给许世瑛的书目。《谈读书》：“鲁迅先生给许世瑛开的十部书，是很有名的。”《买〈世说新语〉记》：“鲁迅先生……给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开的那张书目，对我们这一代青年，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我记得在进城以的，大家争先恐后地搜集那几本书。”《我的书目书》：“建国初期，我是按照鲁迅先生开给许世瑛的书目，先买了一部木版《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便想一了究竟，弄清楚“鲁迅先生开给许世瑛的书目”。

    鲁迅不喜欢开列书目。据许寿裳回忆：“当1925年初，《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有许多人大开书目，陆续发表，连我也未能免俗，他呢？只写了十四个大字，叫做：‘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1925年的鲁迅，45岁，已经出版了《呐喊》《中国小说史略》等书，既在教育部任职，又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及世界语专门学校讲师，完全有资格、有学识开列“青年必读书”书目。但他却因“从来没有留心过”，自谦地“所以现在说不出”，未开列任何书目。

    但到了1930年，许寿裳之子许世瑛考入清华大学文学系，“请教鲁迅应该看些什么书，他便开示了一张书单。”这张书单就是孙犁一再提及的“鲁迅先生开给许世瑛的书目”。由此可知，鲁迅心目中有一个国学基础书目，若有“不情之请”，也愿“为君图之”。书目列十二种国学书，每书后括号内有备注，或介绍版本，或概括内容，或指引阅读方向，虽简略却富深意，与书目相得益彰。现据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之二十三“和我的交谊”抄录如下：

    计有功   宋人《唐诗纪事》（四部丛刊本，又有单行本）
    辛文房   元人《唐才子传》（今有木活字单行本）
    严可均   《全上古……隋文》（今有石印本，其中零碎不全之文甚多，可不看）
    丁福保   《全上古……隋诗》（排印本）
    吴荣光   《历代名人年谱》（可知名人一生中之社会大事，因其书为表格之式也。可惜的是作者所认为历史上的大事者，未必真是“大事”，最好是参考日本三省堂之《模范最新世界年表》）
    胡应麟   明人《少室山房笔丛》（广雅书局本，亦有石印本）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其实是现有的较好的书籍之批评，但须注意其批评是“钦定”的）
    刘义庆   《世说新语》（晋人清谈之状）
    王定保   五代《唐摭言》（唐文人取科名之状态）
    葛  洪   《抱朴子外篇》（内论及晋末社会状态。有单行本）
    王  充   《论衡》（内可见汉末之风俗迷信等）
    王  晫   《今世说》（明末清初之名士习气）

    书目里的《全上古……隋文》应指严可均编纂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上古……隋诗》应指丁福保编纂的《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初看书目，觉得许多传世经典未列入其中，比如《论语》《道德经》等等。认真审察，才发现《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虽不敢说无所不包，却应网络甚全，囊括了多数经典。鲁迅的国学书目是开给许世瑛个人的，并没有公之于众的意思，有一定的随意性。比之于梁启超“100本国学入门书目及读法”，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的书目，虽要简明扼要一些，却也单薄瘦削不少。但世事难料，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鲁迅给“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开的那张书目，对我们这一代青年，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不但成为一个时代人们阅读国学书籍的指南，而且成为作为作家、“藏书家”的孙犁津津不已的话题。

    鲁迅书目里的书，单行本我有刘义庆的《世说新语》、王充的《论衡》、葛洪的《抱朴子》；《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中，收有王定保的《唐摭言》，新近又买了计有功的《唐诗纪要》、孙映逵校注的辛文房的《唐才子传》。只有《论衡》多年前草草翻过，已没什么印象；《世说新语》前不久比较认真地读过，依稀还记得一些。他如此简略的书目里，我才窥豹之一斑，我所谓读书只能称为乱读瞎读，读而无用。

    古今中外，书成山海。欲揽胜书山，欲泛舟书海，就需高人指点，否则会像无头苍蝇乱飞乱窜，泛泛而读不知凡几，经笥满肚食书不化，不得要领。高人指点的重要手法，就是开列书目，让晚学按目搜寻，循序渐进，积跬步至千里，积小流成江海。有了书目，后进就有章可循，就有了向前行进的路线，搜寻宝藏的地图，开启迷宫的钥匙，就能事半而功倍。这样的书目，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最为丰盛的食粮。鲁迅的不开“青年必读书”目，虽被许寿裳誉之为“慎重”，但如果鲁迅能如对待朋友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一样地给汲汲于渴求指导的青年开一个国学书目，是不是会更有人情味一些呢？

    但书目却不是人人能开，人人都开得好的。学养见识不同，所处的时代不同，其所开的书目肯定不同，谁开列的书目都不可能十全尽善，放之四海皆准。比如曾经鼎鼎有名的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今人视之，就太过繁芜错杂，失之于滥。比如美国前全国图书馆协会主席罗伯特•唐斯所开列的“影响世界历史的16本书”，国人视之，也只是一家之言，当真不得。今天，所谓的大德高士、学者教授喜欢自居导师，往往不请自开。书目如虱子寄生，吮血吸䯝，传染暗疾与疫病；如蝗虫飞过，遮天蔽日，毁灭兴趣与生机。面对这样的书目，我又开始怀念鲁迅不开“青年必读书”目的“慎重”了。

月牙

好看，我读得津津有味。
言之有物，前文叙写从容，观点态度隐于其中，在篇末豁然点亮。

这书目，有些没翻过，只钟情《世说新语》，读了几遍，也是瞎读。
最近在翻鲁迅小说，竟生出别样的意味来——年轻时读不出来。

书山书海，穷其一生，也只能读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沧海一粟不为过。
我现在是为乐趣而读书。

云馨

老师此篇写得扎实，有内涵，值得品读学习了！

千幻烟

拜读欣赏了，涨知识了，感谢老师的文章。

喻芷楚

读书永远不怕多，必读与读根据自己所想涉猎较好。

云之飞扬

鲁迅，光芒一直在，尘埃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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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 发表于 2020-12-10 18:32
好看，我读得津津有味。
言之有物，前文叙写从容，观点态度隐于其中，在篇末豁然点亮。

看到当下天天有人开书目，再想起鲁迅曾经开的书目，便想说说这事。其实，开书目还是谨慎才好。

rsjby

云馨 发表于 2020-12-10 22:21
老师此篇写得扎实，有内涵，值得品读学习了！

谢谢点评，有感而发而已。

rsjby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12-11 10:05
拜读欣赏了，涨知识了，感谢老师的文章。

也就是瞎写瞎说一气，发点小感慨。

rsjby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12-11 14:50
读书永远不怕多，必读与读根据自己所想涉猎较好。

对头。指引入门，书目或许有用。但真正要认真读书，还是按自己的喜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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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12-12 12:29
鲁迅，光芒一直在，尘埃拂去。

从长久的影响看，鲁迅的价值或许并不在文学，而是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