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临沂风铃 于 2020-12-17 11:25 编辑
白杨树的影子已经拉的很长了,婆娑的树影落在王二婶家的院墙上,院墙上出现了一个蘑菇似的图案。两个人合抱还围不住的这棵杨树,树根里已经开了一个大洞,小孩子经常在树洞里玩耍,把树洞磨得光溜溜的,就连童庄年纪最大的童六爷也说不清楚杨树是什么年代的,说他记得就是这样。童六爷七十九了,做过几年小学教师,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六十年代末期便回家务农了。由于他厌恶劳动,经常装病在家偷看古书,被人发现后成为落后分子的典型,开社员大会的时候批斗做检讨。八十年代后,儿子初中没毕业就不让上学了,帮自己犁地耕田,侍弄牲口,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钻研风水八卦、佛经、孔孟和老庄。喜欢说些“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些让人们很难明白的话。在不到三十户人家的童庄,他读过私塾,后来又上过中学,算是老念书人,童庄人都叫他老秀才。 杨树正好在村中央的麦场边上,不论春夏秋冬,童庄人都喜欢聚在杨树下歇一歇,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各种消息都是从这里知道的,也是从这里散播开的。比如谁家的娃考了第几名,谁家的牛几月生犊子,谁家的媳妇勾引野汉子等等。 王二婶坐在树荫下一边纳鞋底,一边看花花和小黑打架,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正在这时,童六爷拄着拐杖踱了过来。他一脸的不高兴,看见王二婶便开口说:“嗨,真是败家子,两年的收入还不够买车,要小车干啥呢?既不能拉田又不能送粪的,我工作的时候,回家一趟步行四十路还要背几十斤行李,真是败家子……”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娃娃娘老子的话都不听,你管人家干啥?”王二婶知道童六爷是生自己孙子的气。他的孙子童磊前两天刚买了一辆小轿车,拉着媳妇和孩子到处转腾,今天早上又去了县城。 “我孙子我为啥不能说?说错了吗”童六爷不高兴地说。 “你管得了吗?还不是瞎淘气嘛!”王二婶反驳说。 “不听话我也的说,你知道一年得多少油钱吗,听说一辆车的消费全家一年的生活费够了。”童六爷的山羊胡子微微的抖动了两下。 “谁就像你那么会盘算,不然不会……”王二婶把话没说完,觉得不能太过分,便再没说下去。 童六爷知道王二婶又要挖苦自己,将王二婶瞪了一眼,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戳了两下,颤巍巍的站起来扭头向打麦场的另一头走了。 童六爷是很会计算的人,当家的时候,每月的收入和支出都记在一个笔记本上,一月吃多少面粉,多少油,多少肉和菜都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什么样的客人,做什么样的饭菜,需要多少面,油和肉,或者是便饭都有一定的标准,每次来客人,他亲自将肉按自己的标准切好,交给媳妇做饭,然后将剩余的肉收在柜子里锁起来,名誉上为防猫和老鼠糟蹋,实际上是堤防媳妇偷拿给娘家,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心,他的钥匙不给任何人,经常挂在裤腰上。 童六爷很怕吃苦受累,但总想发财。养过蝎子,种过红花,开过酒坊,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听到收音机里说种植天麻和杜仲能发大财,于是他按广播里的地址,给西安一家公司经常写信咨询。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天北京的天马科技信息公司来了一份公函,通知他中奖了,上面有科技局、财政局、民政局、扶贫办、国税局、公安局等六个单位红色的印章,奖品是一辆二十一万三千八的北京现代,要他来北京领奖。见公函上六个红色印章,童六爷深信不疑,激动的几夜没睡着觉,苦于找不到去北京开车的司机,只好按公函上面的电话打过去看能不能变卖成现金给他,哪怕买上十几万也不亏。天马公司的人听了他的困难后也很通融,答应将车卖了给他将钱打过来,但必须要先给国家交一万二千六百元的税,车才能出售,经过多次交涉,天马公司的工作人员说不交税就算自行放弃。童六爷怎么舍得这么大的一笔意外之财,只好按天马公司给的账号打进去了一万二千六百元。钱打进去一个小时后,再打天马公司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了。童六爷才如梦初醒,但已经晚了,从此他大病了一场,差点到阎王爷那里报到。自此才将所有柜子上的钥匙交给了儿子。 小学生已经放学了,王二婶收起鞋底起身准备回家喂猪做饭,这时一辆白色小轿车停在了麦场上,从车上下来了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王二婶仔细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她认识,是中学的刘校长,另外两个人不认识,但都穿着干净的西装,呈亮的皮鞋,一个留着大背头,一个是寸头,王二婶知道不是等闲人物,不是干部便是老板。 刘校长向前走了几步,“大娘,童老师家在哪里?” “你问的是不是童六爷?” “是的、是的。”刘校长赶忙回答。 王二婶朝麦场另一头努了努嘴,“那不是那个老东西吗?在那儿晒太阳呢。”说完便掂着脚转身拐进了自己家大门。 刘校长一行人赶过去,到了童六爷跟前。刘校长先开口了,“童老师好!这两位是来找您的。”刘校长指着大背头说:“这位是县文化馆的周副馆长,”又指了一下寸头说:“这位是第一中学的孟老师,可都是咱们县里的大文化人。” “呃呃!”童六爷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心里犯叽咕,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再说也不认识,来找自己干嘛呢? 这时周副馆长开口了:“童老师,我们是请您出山的,您是咱们县现在唯一读过古书的人,国学功底深厚,为了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我们准备开一个国学班,想请您做我们的顾问,不知您老是否愿意?” “呃呃!”童六爷突然激动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喉结鼓动了两下,便又没再做声。 “我们会给您报酬的,不过锝等到开班以后了。”孟老师接着补充说。“您还记得《论语》和《道德经》里面的内容吗?” “记得、记得。“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童六爷捋了捋胡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好,好,非常好!”周馆长和孟老师一起鼓掌。 “童老师,恭喜您老有机会发挥余热了。”刘校长笑呵呵的说。 “不敢当,不敢当!”童六爷谦虚了一番。“走,家里喝茶去,请!”童六爷终于想起应该让客人去家里坐一坐。 “请!” “请!” 此时,杨树的影子拉的更长,已经越过了王二婶家的院墙,到了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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