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散章

秦皇岛简枫

一。

我陪着弟弟等姐姐回来。弟弟拿个小纸盒子打我手背，我假装生气不理他了。过了一会我对他说：你都把姥姥的手打疼了，哼。我周末带着姐姐去买好吃的不带你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嘴巴凑到我耳朵边说：我长大了也不给你买好礼物，因为你说那样的话，哼。又过了一会儿，我把嘴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姥姥不应该说那句话，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姥姥吗？他马上对我说：我也向你道歉我不应该打到姥姥的手背。他说完了双手捧起我的手放到嘴边啵啵亲了两下。我们就这样和好如初了。

下楼拿葱，雪花就密集了。它们降落的样子感觉有些胆怯，窸窸窣窣的，不是展开的一片六角花，是细碎坚硬的小冰粒子。声响也是密集的，左右看前后看，这声响不透风也笼罩着。有一些无处躲闪的压迫感，雪粒子砸在袖子上，砸在肩膀上后背上帽子上，像是有一种提醒喋喋不休地说。树底下的葱冻成冰棍，我抽了几根夹在腋下，往回跑。一个送快递的和我一起上电梯，我十楼他十一。他带满身的冰粒子，我听见那些冰粒子迅速融化渗透到他的衣服里去了。他不住地对着电话说隔壁小区的名字，我闲的看雪他忙得看不到雪。我腌渍排骨准备明天包饺子，我的北窗户对着燕山连绵，雪越来越大，风裹挟着它们，我几乎感觉到它们扑在玻璃窗上，一会功夫地上就白了。

二。

周末上午九点，房间里光线好得惊心动魄。斜靠在那儿发一会呆，只有水声伴着鱼儿。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美妙，珍珠一样寂寞而光华。顿时觉得矫情。某一回去山里，遇见牛在野外吃草。冬月还是腊月，不是周末就是假期，我隔着一道土坎子与一头牛对视。某一回和妹妹去看海，冷冽得出奇，手机后来都被冻得关机了。海上冰莲花盛开，安静而寂寥。许多个某一回我遇见马兜铃的各种姿态，都是要停下陪它坐一会儿。确切地说是它陪我。我私底下以为马兜铃和破壳而出飞翔而去的萝藦科植物属近亲。前边有岔路，有悲欣交集的各种。希望和绝望也是互生的，不如意事 十常八九，也没什么大不了。逢山开路 遇水填桥过哪条河都得拉下袜子不是。昨天女儿给我讲她读过的一本书：小男孩与姐姐时常发生口角，这一次男孩出门前说姐姐我要是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可巧一场车祸男孩没有回来。男孩因为有未了心愿去不了蓝色彼岸，他约了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一个孩子重回人间，但他俩却不能现身。男孩发现世界并未因为他的离开而一团糟，伤心的是姐姐。姐姐坐在台风前不吃不喝想念弟弟。男孩很着急，他不要姐姐后悔一辈子他要姐姐好好的活下去。男孩用意念移动了一支笔去白纸上写字，刚写下姐姐对不起，姐姐就发现了。姐姐喊着弟弟的名字，姐弟俩就这样和好了。弟弟去了蓝色彼岸。我听了个女儿一起哭了，欢喜也哭了。

小孩子拿着糖，往身后藏。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点微微的甜，妥帖了苦涩的日月。包圆的包，有不外漏的寓意。包圆的圆，则满溢出来安逸闲适。江西的包圆就是北方的饺子，只是略微有点大。皮是用红薯粉，芋头泥揉和而成。用冬笋，腊肉或鲜嫩时蔬做馅料。冬月初六我做饺子，三鲜馅儿的，闺女说香死个人儿，我老家说某种食物好吃往往说香得霸道。天涯是天涯，咫尺是咫尺，白薯面参杂芋头泥的饽饽我想吃到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水饺换一碗千里之外的包圆。这有点像旅游，从自己呆腻了的地方出发，去别人呆腻的地方住住。旧时代里也有货换货两头乐一说。

三。

进九了。最凛冽的北风来临，适宜去冰上走走。人们忙碌起来，脚后跟打到了后脑勺。忙着吃饺子护耳朵，忙着藏一些食物。北方的冬天又慢又长，食物大抵隐匿于朝北的背阴处。闲鱼入瓮柴草仓房，散碎的银两拿去置办新衣花帽。吃了冬至的饺子，摸摸依然还在的耳朵，恍然间发现又一年了。有人说这一年很难，哪一年不难呢？少年时排斥金光灿烂的缤纷色彩，如今老了也欣欣然地想要着上点艳丽上身了。某一天竟然去了黄金饰品店，将内刻心经的一款戴起来。当年的排斥烟消云散了。这一天宜洗心净手，宜不慌不忙地做事，宜在正午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出去走走。后背两臂，翻转着轮换着晒晒。生命中的钙质，这一天都在了。

冬至这天，宜坐下来朝着燕山连绵的方向，向父母道歉。我的身子骨也有了苍老的迹象，那时我小，母亲追赶着抄一根棍子揍我。我撒开腿满村庄跑，我以为等我回家母亲会继续捡起那根棍子揍我。其实没有，母亲只说了一句死哪儿疯去了，还不快吃饭。母亲留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妹子，母亲愿意我照顾好她，我做的不够好。昨天妹子说旧年我的同事又把她错认为是我了。我妹属虎，幸有皮毛。我妹属虎，幸有山岭。

昨日午后，我和闺女带着二喜晒太阳。沿着附近的街巷溜达，一户人家的北阳台挂满了新做的腊肠。起初我并没有发现这一处温暖的角落，欢喜惊讶地喊叫起来：诶呀看啊大喜鹊在吃什么？我抬眼一看可不得了了，喜鹊的长尾巴微微翘起来，正一下一下地啄食腊肠。一会儿又飞过来一只，大有呼朋引伴美味共享的感觉。我们靠近仰头看，是三楼也不高。清清楚楚的看到肥瘦相间的肠衣一下下晃悠。真是早啊，这家人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却被入侵者给尝了鲜。这家阳台紧边上是一捆葱，还有坛子和几个别的容器。因为背阴，成了天然的储物箱。我们舍不得离开这一扇窗口，也不敢高声说话，孩子们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个不停。不远处有两棵柿子树遥遥的挂着几枚大柿子，也不那么亮了，落了颜色，我想喜鹊是有福气的，它们都能荤素搭配了。这鹊是红嘴蓝鹊，甚是可爱。

四。

那个揉捏你耳垂儿的人，正一天天老去。他浑浊的眼睛有时无法准确判断出耳孔的位置，手上稍一用劲儿就会疼得龇牙。世间男子唯独父亲宠溺女儿，是恒久的忍耐是不记得失的付出。爱我的人，正一天天消减数量，我无法抗拒，月色也薄，冷风也薄，光阴匆匆更是薄到透出亮来。我也会失聪失明，树梢上的耳朵，都是我先前挂上的，如今也是徒有其表，风继续吹。我最近耳朵变得更加敏锐，能无限伸展的样子。许久之前的野花和翠叶还在，其花其叶其香不过是一分为二，半是沉寂于泥土半是飘荡于天空。我的翅膀是有的，像一缕光或一丝风，神秘的存在于我耳朵的两侧。我每一回写诗，都是在那些腐烂变质的事物中穿行，而那些事物就会瞬间变得神奇。重新回到最鲜活的状态里，摇曳妩媚有动人的风情。我确认它们有清晰的来路，这使得我的词语和意向都散发出浓浓的故土滋味。我注定要度过非凡的人生，人生看起来浩大，不过是无数个一天光景的叠加效应。我感觉到一个普通女人的痴迷和狂热，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做一些能及和不能及的事情。我喜欢听一首曲子，名字是初雪。我的耳朵因为舒服而不断的颤抖，雪意迟迟叮咚作响，那些旋律将我包裹起来托举起来。比如此刻，我游离于现实状态下一餐晚饭，幻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事实上我为了护住耳朵在冰箱里找饺子，找到了八个，点火开始煮。是谁送我的一个句子：在云端里做梦，在泥土里写诗。好吧，洗澡关灯，小月清辉照在屋子里，也没那么暗。

幸福小草

在云端里做梦，在泥土里写诗。真好。
你这梦做得让人有点感伤，一年年的时间流水一样消失，容貌跟心变得更为沧桑，不变的唯有那种对生活热爱的情怀还在依旧滚烫。
只要有激情，啥都不怕老去。

莹莹子期

又见简枫，细碎的日子，烟火气的文字平实而宁静，仔细读来不觉得乱世纷纷，但有岁月静好。问候

草舍煮字

冬日散章，像满村满野的积雪，覆盖凡俗的世界貌似轻轻盈盈，那重量一如积雨般深沉。

鴳雀

简枫亦诗亦文皆华章
诗作燕山雪花大如席
文写外孙可爱天伦乐
笔端不凡女人跃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