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药的熟悉,源于从小家里常弥漫着中药味。
记得七八岁时有一次路过乡场药房,在一排排药柜上看到毛笔书写的药名中有一个叫远志,觉得好像古诗里的典故,望文生义的认定它有使人聪慧有志的功效,后来得知它确能安神益智,以为与猜想相差无几而暗生得意。后来了解多了,知道好多中药都有着隽永如诗的名字,比如佩兰、神曲、半枫荷等,还有许多神奇的传说,让人浮想联翩。
父亲懂中医,家里人生病时他就开个处方去药店去抓药。一般是他去,如果母亲去他总要叮嘱再三,老是怕药不好或者抓错了药。药铺离家很远,并且下午农活忙完了才有空,因此药拿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在橘黄的煤油灯下--记忆中少有的宁静安详的夜晚啊--他反复查看端详,看成色闻气味掂重量还不时评论,觉得没有差错了再吩咐母亲去加工炮制,比如杏仁去皮山楂要炒;还要找药引子,刮竹茸挖香附剥桑白皮等我们可以做,就提着风雨灯去田边地头。等一切弄好了就拿去煎煮。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熟悉了中药的气味见到了它们的各种形态,还识得许许多多中药。
我自小身体就很弱,面色苍白瘦骨伶仃,姐弟之中我吃药最多,支气管炎扁桃体炎等一直伴随我的童年少年时光,隔不了多久不是咳嗽气喘就是咽喉肿痛或头昏乏力,就得连续很多天吃中药甚至打针,也许那时就练就了喝中药的本领,现在有时候也是每天喝三顿一顿也不落下,大概应该感谢那时候垫下的功夫底子吧。
吃过的中药里面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三黄加齐的苦药。三黄者黄连黄芩黄柏也,颜色都是黄的,每一种都苦得钻心,三味加齐了熬出来的药汤黄如金标纸,喝下去苦的彻心彻肺,好几天都不想吃饭。记得我们村小学堂院坝角落里就有一棵碗口粗的黄柏树,母亲常常去割树皮做药引子,我也跟着去极小心站在一边看,因为那金黄的汁液只要有一星星溅到嘴唇上的话,那苦就极快渗进去几天满口都是苦的。还有一种药叫延胡索,在家里衣柜上面的一个棕色玻璃瓶里存着,外表黑乎乎的里面也是黄色但不知什么味道,是用来治疗胃痛的。每到新麦成熟母亲就老犯胃病,严重的时候痛得满床打滚。父亲取出几粒延胡索出来,我们赶紧拿过去弄碎研细然后端来温开水让母亲服下,慢慢的她的身体安静下来脸色也平和起来,我那颗紧紧收缩的心也随之舒展开来。回想那时候心里总是很沉重,因为每天都被担忧和恐惧追逐着。
吃药也不光是苦涩酸辛的记忆。最喜欢的一味药就是大枣,它出场的时候已经在药包里沾上了浓浓的中药味,但是留给我的是香甜软糯的美好记忆。我的家乡不出产大枣,在那食物的匮乏交通闭塞的年代只有借由中药见到它。当父亲解开草黄纸包上的细麻绳时我总是凑在旁边看,为的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藏一颗红红皱皱的枣儿,因为一副药总共不过三五颗所以不敢多拿,那红亮的颜色香甜的滋味简直是不能抗拒的诱惑。记不清有多少次得逞反正没有被发现而受打骂--那时候挨打受骂可是家常便饭,现在想来并非是我高明吧。
吃的中药多了慢慢发现几乎所有的植物都可入药,厨房里的花椒晒场上那几个老树桩窟窿里麦芽柏树油胶还有桑枝上面俗名叫做尿蛐蛐药名为桑螵蛸的不知名的虫卵巢……记得十来岁时有一年夏天暑湿极盛,但无论多毒的太阳每天上午都要放牛割草上坡下地,我头上脖子里长了好些大红疙瘩不久就变成了痈疮,试过好些方法都不管用。母亲很着急,每天几次的把丝瓜表皮细细刮下来轻轻敷在红硬的痈肿上面,顿觉冰冰凉凉还有淡淡的清香让我暂时忘却了疼痛和恐惧,几天过后红肿就慢慢的消退了。
回忆那段时光,我深深体味到生活是多么的艰辛成长的路程是多么漫长,父母洒下的晶莹汗水又是多么苦涩,眼睛都会瞬间潮湿。
现在我和中药也脱不开关系了,一年四季风晨雨夕晴昼月夜,屋子里常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又增加了淡淡的茶香氤氲,所幸的是它们各在一室相安无事互不干扰。呵呵,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但愿在这缘份中我能沾上它们的灵气。
随着对中药更深的了解,懂得了中医其实是中国古老的哲学智慧,里面流动着天地之气贯穿着自然大道,有阴阳平衡和谐有五行的相生相克,抽象里有物质玄妙中有规律看似简单却能化用无穷,它是《易》是《老子》是《中庸》是仁义礼智信是奥妙无边穷天极地的中国古老的哲学思想的精华,处方里的君臣佐使就是为帅为相的调兵遣将治国安邦拯救苍生的宏远志向的具现,这大概也是中药的至味吧。
医生告诉我,霍香有浓香又有清香,浓降轻升因而能够有升清降浊有沟通上下之功效--简简单单的一味中药就如此神妙,更不用说参茸虫草了。其实无论随处可见的车前子还是所谓名贵滋补上品本无分别,用对了就是神品,用错了就是毒药,中药真是神妙无穷啊。
因为生病才走进中药世界,看到它琳琅满目体会它神奇妙用,是幸还是不幸?或许前生早已种下因缘,今生必定与它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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