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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诗词书籍中的蟋蟀之十 高迎春
宋代的陈造，生于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年），宋宁宗嘉泰三年卒（1203年，享年71岁），字唐卿，高邮（今江苏）人，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进士，自称转辗州县幕僚，无补于世，置于江湖乃宜，遂自号江湖长翁。以词赋闻名艺苑，撰写《芹宫讲古》，阐明经义，人称“淮南夫子”。范成大在阅读了陈造的诗文之后，大加赞赏，称谓：“使遇欧、苏，盛名当不在少游下。”尤袤和罗点得到陈造的词赋、杂著之后，爱到手不释卷，可见陈造文采造诣之高。而郑兴裔则称赞陈造词赋：“问学闳深，艺文优赡。”有《江湖长翁文集》四十卷，由子师刊刻行世，陆游为之序，可惜已佚失。明神宗万历46年（1618年）仁和李之藻获抄本，称赞陈造词赋：“学赡而笔劲。诗则宋诗，文则涉汉轶唐。”决定重刻印本，与秦观诗文合为一集，同时刊于高邮。使得陈造词赋得以传世，至今仍有李之藻刻印本。在宋代，陈造能够得到陆游、范成大、尤袤、罗点等人的赏识，说明他的词赋品味之高。而陈造和范成大一唱一和，也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陈造颇有个性，敢于批评当时社会时弊，敢于在作品中反映人民疾苦，委实难得。更为难得的是，陈造写有《秋虫赋》一篇：“金飙之凄清，雁空之澄凝，丛凄聚悲而为万壑之秋。声非铁心而木肠畴，能不悼其魂而动情况夫。唧唧切切更应迭，和自宇而户，彼何物耶。如私语，如怨愬，如盆茧之抽。绪断而复续专中，宵而悲鸣有不闻。尔信能令志士之窃叹，而思妇之涕，零揆生世之，几时胡历耳而女听予己，冥蛮触屏螟赢，捐青钱市，黄糯盥新刍命。白堕究三，齐之妙而供百榼之课，彼夫鸡窗之。雕锼萤囊之，吾伊等夜虫之什麽。”赋的大意是：秋天的凉风，清冷凄清；秋天的天空，澄澈高远。蟋蟀在草丛中栖息聚集，悲鸣之声此起彼伏，成为天地千山万壑间之秋声。除非铁石心肠，听到蟋蟀悲鸣的人，没有不触动情感的。唧唧切切的蟋蟀和鸣，在田园间，在村户间，如窃窃私语，如戚戚怨述，如蚕茧抽丝，时断时续，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其悲鸣就叫人听得更加真切。这悲伤的声音，可以让有志之士私下感叹，更让那些思念丈夫的妇人泪流满面。面对蟋蟀悲哀的叫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愁绪，不同的人各想自己的伤心事，愁苦只能愈来愈深。欣赏大自然花香鸟语，人们内心充满欢乐。而听着蟋蟀的叫声，人们又陷入了愁苦。小小秋虫，本没有复杂的情感，它们不懂人们的喜怒哀乐，但是它们的叫声，却和秋风落叶，紧密融合在了一起。出门在外的人，观看秋景，聆听秋声，愁苦的情绪得以迸发。或许，在至暗时刻，人性被压抑的太久。在听到蟋蟀悲鸣时刻，内心的情感方得以释放出来。
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字廷秀，号诚斋，绍兴24年进士，因为宋光宗曾为其题写“诚斋”二字，故而被世人叫作“诚斋先生”。他一生写作勤奋，作诗两万多首，传世作品有4200首，被誉为一代诗宗。他创作的“诚斋体”诗歌，风趣隽永，通俗易懂，在当时诗坛独树一帜，与范成大、陆游、尤袤并称“中兴四大诗人”。他创作的爱国诗歌，深沉典雅，清新自然，备受好评。杨万里描写大自然的诗句，清雅自然，被人称颂。请看他在《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中的第一首：“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初夏的梅子，尚未成熟，咬一口酸溜溜，让人酸倒了牙。宽大的芭蕉叶，老叶深绿，新叶嫩绿，低垂到窗口，似乎想把绿色分染给窗纱一些。刚刚午睡的杨万里，还未打起精神。满天的柳絮，像洁白的雪花，飘飘冉冉，自然会引起儿童们的兴致。但见他们欢呼跳跃，伸手捉住飘落的柳絮，再抛撒出去，凸显出孩子们的稚气与可爱。杨万里描写儿童的情态，生动传神，成为千古名句，至今仍为人所称道。杨万里写的《小池》，也很优美：“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在上头。”细小的泉眼，静静地流淌着泉水。一个“惜”字，展露出泉眼的吝啬，似乎舍不得让水流走。池畔的树木，将树荫笼罩在池塘上，好像眷恋着这一池碧水。新生的荷花，还未舒展，花苞露出一个尖尖的角。在池塘边飞来飞去的蜻蜓，恰好选中这尖角，站在上面来歇脚了。杨万里的小池，充满画面感，有许多画家，就是依据这首诗歌，来描绘池边景色呢。杨万里写了这么多诗歌，目光自然会停留在蟋蟀身上，请看他写的《放促织赋》：“杨子朝食既彻步而圃嬉遥，见一二稚子集乎。远华之堂环焉；其若围俯焉；其若窥蹑焉；其若追也。杨子趋而往视之，盖促织之始生而尚未坠地，而未能飞者也，嘉遁而不仕，故高步而不卑，辟谷而不饪，故癯貌而不肥。既蚱蜢其修髯亦翡翠，其薄衣彼其臂短，而胫甚长，是故将进而沫趄翘立，而孤危也。杨子笑谓稚子曰：汝岂识之乎，是固夫，霜凄露感而恤纬征人之裳者，欤身勤心，苦而提耳，女功之荒者，欤昼闻宵㗲。自基而徂堂者欤多。言强聒身隐而声彰者，欤若悲若怨若愤若叹而吟啸。秋夕之清，长者欤奚失据于幽茂，而阽身于躏藉。若是，其幼且孱也，乃命稚子藉以羽迁之，丛间见密叶其跃，如曝冬日，其欣然。稚子反命曰：是虫也，若子产之鱼圉圉焉，洋洋焉矣。杨子使稚子反视之至则行矣。”赋的大意是：杨万里吃了早饭，沿着庭院花圃散步，看到两个小孩，互相打招呼。却原来他们两个要去厅堂的墙根处，去捉蟋蟀。只见他们围着墙根俯瞰，一会儿蹑手蹑脚前行，似乎在追寻。杨万里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只正在脱皮的蟋蟀，身上的翅膀还没有张开。在没有羽翅之前的蟋蟀，俗称“和尚”，只有长出翅膀，才代表着蟋蟀已经性成熟，开始鸣叫，寻找配偶了。有的蟋蟀，身形如“蚱蜢”，这种蟋蟀头大，身体方阔，腿粗善斗。但是刚脱完皮的蟋蟀，体形再好，也处在危险阶段。杨万里告诉小儿，这是蟋蟀，等它的翅膀长成，它会鸣叫，提醒妇人赶紧纺纱织布，为征战的士兵，赶制寒衣。只不过这个时候，蟋蟀还非常羸弱，嘱咐小儿将蟋蟀放生。听了杨万里一番话，两个小儿才知道这是蟋蟀，鸣叫之后，会繁殖出许多小蟋蟀。杨万里和两个小儿，等到蟋蟀没了踪影，方一同离开。
杨万里除了写《放促织赋》，还写多首与蟋蟀有关的诗歌。请看《蛩声三首》之一：“山行我已厌征尘，夜语谁能伴老身。桑有暗蛩同店宿，被渠告诉却愁人。”杨万里生在宋朝与金国战乱时期，中原故土被金国侵占，心中充满不快与惆怅。常年的征战，早已使他心生厌倦，到了晚上，谁又能听听他的心声呢？只有桑树根下的蟋蟀伴他住宿，躺在被窝里听蟋蟀哀怨的鸣唱，一缕愁绪弥漫上心头。请看《蛩声三首》之二：“床根吟夜句真搜，莎底啼寒泣怨秋。人世如何无苦乐，一般蟋蟀两般愁。”由于天气寒冷，室外的蟋蟀跑到室内躲避寒冷。就在床脚下鸣叫，颤音里充满对寒秋的哀怨。人世间同样有苦有乐，寻常蟋蟀只知道自己的哀伤，而不知世间的愁怨。请看《蛩声三首》之三：“莫憎苦调大酸辛，月思霜哀亦可人。村路小家无此客，溧阳少府是前身。”不要憎恨蟋蟀的叫声，有着太多的酸辛。在月光下沿着霜路细听，却也有些动听。记得故乡的小路上没有蟋蟀，溧阳在唐代归属江宁府（南京）管辖，随着时代变迁，此刻早已物是人非了。杨万里曾写过一首《蛩声》：“诚斋老子一归休，最感蛩声五报秋。细听蛩声元自乐，人愁却道是它愁。”杨万里号诚斋，所以诚斋老子是他的自称。杨万里晚年归隐田园，一转眼已经度过了五年。仔细听蟋蟀鸣叫，明明是人有忧愁，却说是蟋蟀有哀愁。杨万里这一首诗，道出了人们听到蟋蟀鸣叫就哀愁的根源。杨万里还曾写过一首《旱后郴寇又作》：“自怜秋蝶生不早，只与夜蛩声共悲。眼边未觉天地宽，身后更用文章为。去秋今夏旱相继，淮江未净郴江沸。饿夫相语死不愁，今年官免和糴不。”大意是：可怜秋天的蝴蝶，你为什么不早生啊，到了夜晚，只能和蟋蟀一起在寒冷中发悲声。生在国破家亡的南宋，从来没感觉到天高地阔。等到人亡故之后，当会有人写文章评述这一段历史吧。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天旱，即便是淮江和郴江里的水，也失去了波涛吧。吃不饱的人，都说快饿死了。农人都期盼着官府，能够减免税赋，能够给灾民发放赈灾的粮食。杨万里一生关心农业生产，关心农民疾苦，从这一首诗中，看的十分真切。杨万里最后一首写到蟋蟀的诗是《醉吟二首》：“十载人间乐与忧，几曾半点到心头。梧桐叶上秋无价，蟋蟀声中月亦愁。暮角晓锺何日了，苍颜华发此生休。吟颠醉蹶知无益，利走名奔有命不。”诗歌的第二句大意是：金秋时刻，是丰收季节，故而说秋无价。随着寒冷临近，蟋蟀哀鸣，就连月中嫦娥听了，也会忧愁。 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济南府历城县人。著有《美芹十论》、《九议》，现存词六百多首，有《稼轩长短句》词集传世。他与苏轼并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人称“词中之龙”，可见他的文学地位之高。辛弃疾一生虽然命运多舛，壮志难酬，却始终致力于恢复中原，其爱国信念令人敬佩。辛弃疾的词，心系国家兴亡，心系民族命运，其艺术风格多样，但以豪放为主，沉雄豪迈又不失细腻柔媚。他的词题材宽阔，社会世象几乎无所不包。由于词风婉约，他和李清照被人们视为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例如他那写的那首《摸鱼儿》，假借女子之口，把一种落寞惆怅的情绪，写的曲折委婉，荡气回肠。而写田园风光的《鹧鸪天》，又是那般朴素美丽，生机盎然。一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给人以鲜活的画面感。故而刘克庄极为推崇辛弃疾，说他的词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不在晏殊和秦观之下。这评价，可谓全面又公允。辛弃疾以自己的赤胆忠心，以自己的崇高理想，来面对人生，来拥抱人生。因此他的词作，情感浓烈，理念执着，成为他作品的显著特色。辛弃疾写作面宽广，当然也写到了蟋蟀。请看他写的菩萨蛮《和夏中玉》：“与君欲赴西楼约，西楼风急征衣薄。且莫上兰舟，怕人清泪流。临风横玉管，声散江天满。一夜旅中愁，蛩吟不忍休。”这首词的上阙，交代了写词的背景。西楼，风急，征衣，兰舟，物象里满是离别场景。辛弃疾害怕离别流泪，因此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这首词的下阙，写自己与友人离别后的感受。等到朋友离去，自己却难过的独自吹箫，离愁随着箫声，随着江水流淌。一夜无眠，唯有耳畔蟋蟀的哀鸣，伴随着自己，仿佛小小的蟋蟀，读懂了词人心中惆怅与难分难舍的心情。
2021年3月7日写于迎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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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7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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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7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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