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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落花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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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3 19: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1-4-5 21:26 编辑

     /欧阳梦儿


    B城,二院。住院部,性病科。
  
  病人:孙也。
  
  病名:睾丸扭转
  
  病情:重度。
  
  孙也:“你故意的吧?”
  
  豆子:“我的饮食您费心了。”
  
  孙也:“何以见得?”
  
  豆子:“也是,风过无痕……”
  
  豆子从包里拿出两份保险合同:“但这个怎么解释?我记得受益人是我母亲。”
  
                                                      __后记

  
  (一)这个女子太高冷
  
  仙气弥漫的雾都早晨,特有意思。沿路的美人蕉上了一层水胭脂,分外明丽。远处的树木,影影绰绰。白日的喧嚣仿佛被雾气一并过滤,如此安静如此美好。豆子踮了脚尖,舒了双臂,感觉自己是只小天鹅,在九重霄,飞……
  
  站桩、拉伸,是豆子习武以来的必修课。刚开始的时候,豆子喜欢的只是那一袭古典雅致的劲装、那柄古色古香的长剑。随着基本功的不断巩固,她已经能在不断的吐呐中感觉到空气的浮力;在气沉丹田的时候,感受气流在指尖在小腹流动的玄妙。生活需要仪式感,习剑需要歌来配。放一曲《中国功夫》,耍一套女子花剑,足以令朝阳升起,神清气爽。小广场对面,高高的悬崖上,是谁建了红顶白墙的小木屋?许是山崖过于贫瘠过于陡峭,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小野菊显得格外生动,气韵天成。触景生情,脱口赞曰:“悬崖芳华天生就,任由路人仰望痴”。
  
  是的,豆子很傲骄。傲娇怎么啦?咱有傲娇的资本。除了爱情心律不齐,其余皆用“尚可”二字概括。“尚可”——低调的奢华,内敛的张扬。不陶醉于现有硬件,不辍于内在提升。“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豆子认为美和才华皆可通过后天培养,唯性格中的高贵和品质与生俱来,故而属性“天生”。

  
  (二)狗头军师
  
  豆子在江湖中也算有一号,人送“狗头军师”。说是军师,其实就是乱劈柴——没个章法,没个正经,一切出发点只为“好玩”。说来奇怪,上帝好像为她的脑洞开了天窗,鬼点子常常变成好主张。
  
  狗头军师不爱主动与人说话,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挺高冷——这是远看。走近狗头军师,又是另一种感觉。
  
  菊子妈厂子倒闭,积存了一大批迷彩服,虽说比起军用产品质量一点也不差,但就因如此,反而销售成了问题——纯棉的,成本太高!更何况今昔何昔?早不是以使用军用品为时尚的年代。君不见,穿迷彩服的大都是那些在工地上干体力活的?
  
  豆子咬着舌头,学着广东话拍着胸脯说:“这件事交给鹅啦!”只见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双马丁靴,然后脱掉裙子换上迷彩套装,开始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线。等她再出来,已然是披肩直发,白色紧身衣,迷彩套装马丁靴。镶嵌着不锈钢铆钉的皮带松松斜斜系在腰间,一条老银仿古的骷髅头长项链在高耸的胸前晃晃悠悠。她踢着步子一走,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眼睛一闭一眨,头发一撩,腰一垮,又是一种别样的性感妩媚。天啊,大家还没见过谁把一套土不拉几的迷彩服生生穿出了时装的味道。豆子一会儿把上衣脱下,反手提搭在肩上;一会儿把外衣系在腰间,从这头街溜达到那头街。在或惊诧或莫明的注目中,她统统回以迷一般的微笑。遇上熟识的,便笑答一句:“好看么?菊子妈妈那儿打折买的,纯棉,很吸汗!”。顺便,她还去了一趟中学校,问人家班上五一节有没有组织活动,可免费提供场地,免费编排节目;问人家校长有没有学生军训的计划,她可以弄到出厂价的训练服……
  
  要不说,青葱少年的钱就是好骗呢。没过几天,街头、巷尾,处处是穿着迷彩,敞胸露怀,满世界转悠,明明想笑,却冷着脸装酷的美少年。
  
  衣裤好办,剰下的布匹怎么处理?豆子让工人统统做成T恤衫、一步裙或者迷你裙。一边招兵买马,神神秘秘加紧排练。等衣裙做好,表演队在广场正式亮相:优雅的水兵舞,不论是长裤的男伴还是短裙的女伴,都给人以制服的诱惑。表演者浑然忘我,看表演的目瞪口呆。因为他们间实在太熟悉又实在太陌生。熟悉是因为他们都是本乡本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怎么不知道他或她居然有那么疯狂的一面呢?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或他穿上制服,跳起舞来,那么好看呢?简直发光!于是你拉我,我拉你,半推半就,很快地很多人都参与进来。大家一致表示,还是统一着装来得好看,虽然只是民间的自娱自乐。咱有养老金、有退休工资,也不差那俩钱儿不是?
  
  鬼步队更时尚,众人三人一组,排成队形,随着领队一声号令,动作轻快,整齐划一。军装绿、白跑靴,颜色有对比有统一,清新活泼得好比满天的鸟儿在自在地飞。长裤上大大的盖袋,裤腿处宽宽的排扣,让他们挥洒起来那么自由、潇洒、奔放,一个个仿佛年轻了十岁。不,他们原本也不老!谁敢说他们老?!领队一边跳,一边拿了话筒喊出高亢的口号,指挥着队形的变幻……,场面更热闹了。紧接着是报名、登记,免费教学——前提是统一着装。感谢**,那句“全民健身”的口号!感谢人们健康意识的提高。几箱成品很快售罄。
  
  让人鼻血流了一地的,还得数豆子她们一组。一色儿的前凸后翘水蛇腰。上至四十岁的阿姨,下到十几岁的学生妹,一律紧身T恤、迷你裙。挺胯、摆臀、扭腰,怎么性感怎么来。三快一慢转身撩……真要命,你说这韵律,这一慢一顿,怎么看,怎么感觉都是在释放多巴胺呢?这是韩国妹儿上身了么?虽然连续已经舞蹈了一个星期,但树影下目不转睛盯着看的,决不止光棍、中年大叔油腻男!中国大妈大爷的开放与自由也早已超出了人们的认知,只要来了广场,只要有人领头,只要有人教,就没他们不敢跳的舞,不敢穿的衣!
  
  最后,菊子她妈不仅收回了成本,还狠赚了一笔。
  
  小伙伴们问豆子,那么馊的主意,亏你想得出!豆子云淡风清地说,这个,容易得很。首先你的脑壳得让门夹一下,还要装着没被夹的样子,然后别人就会主动上来让门夹。豆子说话,不喜欢笑,总是一本正经的。同样一句话,经过她的嘴,味道就完全变了——那腔调,那语速,神戳戳的,得把人笑死。豆子很无辜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疑惑地自言自语:很好笑么?不至于,不至于。于是大伙笑得更厉害了。豆子就端坐在一旁,看着大家笑。

  
   (三)大祸临头
  
  豆子要去赴宴。吃货豆子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为了保持身材,戒了杀,杀了戒。
  
  吃货豆子成功把自己吃进了医院,送进了住院部。
  
  其实挺出乎意料的。她初衷只是想忙里偷闲,去时时髦,学别人做个全身大体检。去医院,好几公里路,她还是在姑姑陪同下步行着去的。有好几次,姑姑都差点“叛变”,往电车上跑。可见,豆子并没有病,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但是,医生见了豆子就不让豆子回去。医生问豆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豆子仔细想了想,说没有,只不过过去不爱吃甜食,今年全破了戒。过去不喝碳酸饮料,今年一大瓶“可乐"可以一气呵成——主要是我的心跟我人一样,热情似火。顺便还把吃过的没吃过的雪糕、冰淇淋反反复复鉴尝了个遍。哦对了,我还以身试险,对网上关于体质与肥胖的饮食问题,做了一次肆无忌惮的革命性实践。事实证明,有一些人,活该想啥吃啥,肉吃得越多,体重下降得越快!
  
  医生白了一眼豆子,行了,可以了——典型的糖尿病症状。
  
  医生问,你家里亲属有遗传性病史么?
  
  豆子一愣。这个问题太突然,没注意没观察没访问过。只知舅舅有病,每顿在家里啃草。老人生病是常事,谁会把它跟遥远的遗传联系在一起?唉呀,不说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我表哥,刚毕业不多久就荣升银行贷款部经理,吃香喝辣,乐极生悲,胰腺炎,酒桌上差点把命都丢了。算不算?算不算?
  
  医生大笔一挥,定性。豆子嘀咕:格老子,原来是“原生态地主病”。
  
  豆子还是想回去一趟,谁也没料到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啊,手机忘带,换洗衣服也没带。医生不允,就连以没钱为借口都不允,说是随便交点钱,办个住院手续就行。豆子很感动,没想到医院“救死扶伤”精神贯彻得这么彻底,便不好意思再坚持。有人冷笑:别自作多情了,你逃一个费试试,分分钟人肉你!豆子记得她,好象姓张,在门诊排队时是前后号。熟人相见,分外亲切。医生让那个清洁工模样的管理员给豆子安排在A一1病房,那是一个套间,离医生办公室也很近。今天是星期天,医生下班要较平时早一些。护士妹妹很喜欢豆子身上穿的复古风民族小坎肩,友情提示她一定要先去做核酸再回住院部登记。在综合楼等查核酸的时候,豆子与张病友再次相遇,豆子说猿粪啊,不相信都不行。病友张问豆子,你在医院是不是有熟人啊?豆子回说没有,病友张不信。病友张问豆子先办的登记还是先等查核酸,豆子说先查再登记。病友张说,坏了坏了,你搞反了。豆子很迟疑,是我听错了,还是护士小姐说错了呢?病友张说,应该是你听错了。豆子想想也对哈,哪有反着顺序来的道理呢?等豆子办完住院手续,查完核酸回来,管理员却趁医生下班回家后,私自做主给她调到楼底下一个没有厕所的二人间去。虽然也是一个人住,却脏污了许多。心情本来就很沮丧的豆子,一看那白中透着黑的被子,要求管理员换换,管理员很不高兴,说是已经换过了。豆子从满是灰尘的窗玻璃望出去,恰好看到病友张把东西往A—1搬。豆子越死命盯着那个方向不转眼,病友张的目光越躲闪,两人目光始终没能再相遇。豆子转头质问管理员一句,管理员怼回来几句。旁边等着交班的护士不耐烦,豆子只好躺倒在床,任由护士往血管里扎留置针。本想等输完液再悄悄溜回姑姑家,不想护士马上又搬来了心电监测器,还有一个很大很老式的胰岛泵。这下好了,五马分尸,动弹不得,看你往哪儿跑。完了,完了,看护士这阵仗,完全是重危病患的待遇,豆子吓得腿儿发软,牵线木偶一般。
  
  输水不到半小时,大概是冬天太冷的缘故,豆子感到肚中异常肌饿,这才想起晚饭没来得及吃。尿意也一阵阵袭来。好不容易等到水输完,那硕大的泵里的液体竟是丝毫没动似的。叫来护士问,护士说这个东西只能慢慢输,输快了要死人。
  
  又憋了两个小时,那泵的刻度才终于移动了一小格。豆子只好又按铃唤护士,让把泵给取了。护士说那可不行,除非医生同意。豆子问医生什么时候才能同意呢?护士说除非你的血糖降下来,正常了。豆子说请你快些再帮我测一下,看现在血糖多少了,护士说不好意思,好像没多少变化哦。豆子心想,老天爷呀,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血糖没降下来,尿毒症倒要犯了。唉,继续憋吧,俗话说得好,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想着看看手机,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想起手机忘了带。书自然也没有,自从数据时代到来,人们连张写满字的纸片都懒得带。不是没想过厚着脸皮借别人的手机打一个回家,但偏偏自己是一个对数字没记忆的人,自从手机可以储存信息,真是一个完整的电话号码都背不下来。自己也真是的,逞什么能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姑姑告诉别人?当然不能告诉,否则人家得笑死:哈哈某人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居然把自己吃进医院里去了。姑姑也是,着急忙慌的要回去,也不说陪陪我,什么亲情不亲情,想得淡!唉,也不能怪姑姑,人家办生日宴,有那么多宾客要招待要安排。死孙也,这许久不见朕,也不知打电话问问?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一点也不假……豆子百无聊赖,就这么胡思乱想,越想越没趣,越想越无助,越想越悲催。
  
  仿佛中豆子看见一个透明的大大的气球从床中央升起,“嘭”,气球响了一声。“嘭嘭嘭”气球又接连响了几声。但气球总也不见瘪,而且自己分明能感受到来自气球的酸胀……怎么回事?
  
  迷迷糊糊中仿佛能走动了,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厕所,偏偏那厕所特别难走还特别脏,小心翼翼蹲下,刚起来,又想尿。于是一整夜都在找厕所,没完没了。人生在世,什么是幸福?沙漠逢甘露?不不不,饥渴好象都比憋尿更能忍受。真没想到,能够痛痛快快的尿,那感觉这般好,简直令人陶醉!看来活人真能被尿憋死,袁世凯不就是被尿憋死的么?
  
  护士,护士!护士美眉,我真的快被尿憋死了,你行行好,把这些针啊管啊给我拨了吧?
  
  护士说:想尿就去尿,鬼哭狼嚎的干啥!
  
  豆子说:你们不是不给拨针么,我这不是死等这个泵里的液快些输完么。
  
  护士说:等泵里的胰岛素走完啊,猴年马月,且等吧。
  
  豆子说:切,不早说。
  
  护士并不下来,仍旧跟豆子隔空喊话:找家属!
  
  豆子说:不在同一时空。
  
  护士:买个便盆。
  
  豆子说:没窗帘,不文明。
  
  嘴上说不文明,眼睛早瞄上别人遗下的旧便盆,翻下床来。
  
  今天为了着装效果,穿的是一双靴子,靴子不停的跟大脚板较劲。豆子“切”一声,把靴子踢开,大坝应声开闸。薄薄小小的便盆哪里经得住这样的万马奔腾?快乐地给豆子洗了一个热水脚。豆子无奈地蹭上床,竟是十分庆幸自己拥有一套白得发黑的床单被罩。

  
  (四)使者来护花
  
  豆子的手机自己到医院来了,跟孙也一起来的。孙也见到豆子,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招呼,差不多直接扔到了脸上。豆子被砸得眉开眼笑,比见了娘亲还开心,直接把那张拉长的黑脸怱略不计。用手勾起孙也的下巴:小娘子,还是你懂寡人的心啊。孙也不为所动,气道:打个电话,报个信,会不会?豆子赔笑:人家脑容量小,没背下来电话号码嘛。孙也:玩疯了吧?你自己的手机号也不记得?豆子傻眼,对呀,手机在家里,我可以打自己的手机嘛。真是,一病傻三年。孙也有些将信将疑,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怎么可能连点基本的应变常识都没有?豆子如果仅仅是走亲戚一天两天不跟他联系也倒罢了,关键是B城是她的大本营,这儿曾经有那么多她的倾慕者,谁知道会不会死灰复燃?但这些只能心里想想,嘴上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后果无法预料。豆子也被自己“浆糊”的程度给惊着了,没功夫去关注孙也的小心思。昨天的自己看似平静,其效果无异于遭雷劈。正因为无法排解内心的焦虑,无法接受一个那样身体的自己,才一个劲儿的耍贫嘴。特别是护士看她满不在乎闹着要走,给她介绍了糖尿病的并发症和危害,几个病友又自告奋勇带她看了几个并发症严重者的下场之后,她就更懵了。
  
  不就是个糖尿病么?少吃点,管住嘴就行了呀!孙也的神情跟大多数一知半解的旁观者一样,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一惊一乍的。于是豆子把别人科普给自己的又科普了一次给孙也听。当然这里面多了一些经过夸张的,自己对自己的心理暗示。豆子说,你去帮我买点水,医生说我得多喝水。友情提示——纯净水。孙也没动,意思等输完液跟豆子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顺便买回来。豆子说医院有规定,只能买食堂的“猪食”,回来看着吃,昨天那个跟我血糖一样高的都晕倒了……。孙也听完,若有所思,借抽烟的机会上网查了查,又特意去病房转了转,问了问。
  
  孙也这顿饭吃了很久,回来在街口顺手买了一件薄荷水。豆子一看就生气,这个人也太不走心了,人家特意嘱咐要的纯净水,怎么可以买薄荷水呢?孙也心也很乱,买水的时候确实没过脑子。但嘴上不输道理,顾左右而言他:我搞不清楚你几个意思,明明知道二院接收“新冠”病人,你偏要到这个医院来凑什么热闹!从发热门诊到内分泌,路竟然是同一条,中间就用红布标幅稍微做了个隔断!发热门诊就设在这座楼前面,仅几十米之隔,你看不见吗?!你那个从湖北回来感染了一窝窝的同学,一家子就曾经住在这个医院你忘记了?
  
  豆子说:我来检查的时候没考虑这么多你信吗?我就只想着B市离姑姑家最近,只有二院医院仪器最先进。我也只是以为自己就是来例行一下公事,并没想过会住进来,你信吗?
  
  孙也指着病房四周,拍着简陋破损的桌椅嗤笑:这就是你认为的B市最好的医院?
  
  豆子败下阵来。确实,看似现代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没想到还隐藏着这么个破败不堪、又脏又乱的角落。整个内分泌科前楼,分明就是二十几年前的老楼,后楼病房干脆就直接建在医院巨大的化粪池边上。虽然也种了不少植被,却疏于打理,人迹罕至。落叶掩盖不住的青苔,盖板缝隙穿透而出的腐败气味隐隐传来。病房天花板上,积年的灰尘附着在蛛网上,让人想起岁月的无奈与悠长。瓜米石地板上的油污仿佛从来没有清洗过。虽然外面“新冠”的标语满天,在这里却很难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事实上,新建扩张后的二院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大楼是崭新的,内部结构却变得复杂且别扭——不论是住院部还是门诊部都设了院中苑,每个人都要分别去两个不同的地方交费,去两个不同的地方拿药——一张是上了电脑的,电脑下单;一张是医生手写的,联网的电脑查不到。一个地方的药可以统筹报销一部分,一个地方的药全部自费。电脑下单的药开得很少,手写的单子很长。
  
  豆子可以理解孙也的心情,但没想到他会那么害怕那么恐慌,毕竟B市已有很多日子没再出现新增病毒患者,疫情在整个市里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孙也的愤怒与痛苦其实并不仅限于此,那种苦闷只可意会不能对外人道。做为一个公司总经理,结婚对象自然是千挑万选,结果选把漏灯盏,年纪轻轻得这怪毛病。大家都说糖尿病相当于癌症。免役力低,并发症多,连累家人。这一辈子岂不是苦死累死?最可怕就是具有遗传性……
  
  晚上两人又因为拖鞋的事吵了起来。豆子因为手背上插了留置针,靴子提不上来,示意孙也帮忙一下。孙也却并没有养成察言观色的好习惯,直接就别过头去装没看见。也难怪,孙也在家可是儿子王,衣服、鞋、袜哪一样不是老妈洗好,叠好送到面前来?豆子只好改玄易张,让孙也去买一双拖鞋。谁知孙也却买回一双男式,而且是凉拖。豆子认为孙也就是故意的,只为他自己晚上冲脚方便,没考虑天气越来越冷,病人抵抗力弱容易感冒的问题。
  
  孙也一晚到亮在陪伴床上辗转难眠,总觉得豆子活鲜鲜的,小病小灾,好手好脚并无大碍,便借口公司有事,电话来电话去,没个停歇的时候。豆子内里波涛汹涌,脸上不动声色,只催孙也快些回去。强扭的瓜不甜,双刃剑玩着也没意思。孙也前脚跨出门,后脚豆子心里就垒起一座坟,片刻间荒草丛生。

  
  (五)祸从口出
  
  好女人当自强!这是孙也走后豆子深刻的总结与反省。
  
  豆子强烈要求医生撤掉心电图监视器,坚决要求改变治疗方略,总之,再也不要缚手缚脚,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医生很痛快地答应了豆子的全部要求,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需要患者与院方签一份合同,交二万元押金,领一个手机大小的胰岛素泵继续背。虽然左看右看,这个破得跟个回收垃圾一样的东东怎么也不值二万块,还是很开心。花钱,总比被捆绑在床上“受刑”好。更何况咱是买了“保险”的人。
  
  主治医生王难得空闲,笑咪咪地,压了很低的声音跟豆子推心置腹,说是国外有一种叫“利拉鲁肽”的新药,对顽固性糖尿病很有效果。不用节食还可以减肥。只不过这种药很贵,也不在报销之列。豆子问反弹吗?王医生说应该不会,但需要打的时间久一些,每天一针,最少坚持半年。
  
  豆子一听双眼放光,表示很期待。屁颠颠拿着主治医生王的手写处方,去交了几百现金,买来一支“水笔”。虽然腰上挂个破“手机”很奇怪,豆子还是很享受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日子。
  
  如果,不是每周一次的主任医师带着大部队例行查房的话,这种快乐会持续很久一段时间。
  
  当豆子诚挚地请教,为什么她接受了长达几天的治疗血糖仍旧难以下降的问题后,主任医师吩咐学生说,这种情况可以给患者用一用利拉鲁肽。并向学生介绍说,利拉鲁肽不但对控制血糖很有帮助,对于肥胖患者减肥也相当见成效,而且这是我们国家唯一一款通过了国家医药认证,并纳入统筹报销的进口药品!
  
  于是,豆子抓紧时间,问了一个了不起的问题:利拉鲁肽可以报销啊?那么请问为什么昨天我的主治医生却让我自费到“苑方药房”去买呢?空气瞬间停止流动,众人张口结舌。男主任医师陈疑惑地望向后面的主治女医生王,王医生目光闪烁,含含糊糊咕隆一句,没人听清她到底说的什么。很快,医生、护士倾巢而出,涌向下一间病房。
  
  巡查还没结束,管理员过来通知豆子换房,换到对门那个重号病房去。豆子不愿意,管理员很强横,话也说得很难听,说什么人心不足,让你住了那么久的好房间也算够意思了,医院总不能为你一个人服务。豆子说,来就来呗,这间病房病床又不止一间。管理员说不过,强行收掉被子。豆子的火“噌”的一声被点着,大声质问哪有这样的医院,强迫病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搬来搬去。一个正规的医院,连一个统一的计划安排都没有么?搬来搬去,财产安全怎么保障?医院是为了救死扶伤,没听说病人手上还挂着水,就不管不顾赶人的。楼上楼下这么多房,就差我这一间?你们能不能一次性有个妥善的安排?我的病情才刚刚开始,你觉得我该跟重病号关在一起?如若病情不分轻重,为什么指定是我?干脆安排新来的进去不更省事?管理员看豆子不是想像中那么好惹,赶紧放低了姿态,请豆子见谅,说新来的核酸报告还没出来,也是为豆子着想。豆子反驳道:核酸报告出来又不费时间,你可以安排一个没问题的进来跟我同住。再说对门对户,同呼吸共命运,真是病毒携带者,隔不隔离都一样。我也没见你们给哪个房间单独做消毒处理。
  
  管理员不得不道歉了又道歉。豆子看管理员服了软,也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六)既当婊子又立贞洁牌坊的人
  
  咱是有保险的人。有保险的人底气就是足!
  
  咱不但有社会医疗保险,还有保险公司的商业医疗保险。当然,保险公司有规定,没买社保就不能报商保。但不论怎么说,除了社保,剰余部分,保险公司是全部报销的。耶!问题的关键,保险公司还推出了一个非常人性化的政策,那就是“垫——付——卡”,懂什么意思么?进个医院等于全免单,等于免费疗养,等于健康保障,哈哈哈……
  
  虽然不想主动,但久远记忆带来的兴奋可以覆盖一切不愉快。豆子打电话给孙也:“我记得上次买保险,送了一张垫付卡,你哥哥是交给你的吧?请你送过来一下。”
  
  ……
  
  孙也见母亲递过来的高级西装,火一下子就上来:“换一套便宜的,多带几只口罩!”
  
  苟氏叹口气:“我上哪儿跟你找便宜的?你去一次医院就扔一套,去一次就扔一套,再多家当也禁不住你扔”。话虽然这样说,还是转身去衣厨里换了一套过来:“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是拿了消毒水在楼下等你么?”
  
  “那我怎么清楚呢?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孙也心情不好,莫明烦燥。
  
  “你命不好,冲老娘发什么火?”苟氏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儿子你真的还要跟她继续下去吗?我跟你说糖尿病可是有遗传的哦。你记不记得,你姐那个公爹怎么死的?得糖尿病疼死的!死的时候不过五十来岁。那个脚烂得呀,蛆虫直往外钻。那腐肉一块块往下掉,那白花花的骨头,肉眼都看得见。拖着脚在地上一走,黃水一坝一坝的流,痛得哦豁翻天。啧啧!”
  
  “怎么不去医院医呢?”孙也问。
  
  “医?得了糖尿病,相当于癌症!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医?也合该他倒霉,他就是干活的时候,把脚趾头伤了,也没太在意,谁曾想……”
  
  正准备换鞋出门的孙也颓然滑坐在门边地上,呆呆出神。
  
  难得见儿子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苟氏越讲越兴奋,把听来的见闻讲得也犹如亲历一般:“我跟你讲,得了糖尿病,浑身痒得难受,下身抓得跟陀烂狗屎似的,不要说夫妻同房,屙泡尿都能臭几弯几坳……”
  
  如若不是豆子催促的电话,《苟氏传奇》还会有更多版本的演绎。
  
  “哐”,孙也终于起身,防盗门在身后发出巨烈的惨叫。
  
  ……
  
  “这卡怎么这样旧呢?”豆子翻来复去地看,狐疑地看向孙也。
  
  孙也:……
  
  “这么重要的卡,你到底放在哪里保管的呀?随手放兜里?”豆子又问。
  
  孙也:……
  
  豆子操作了一阵,把卡交给孙也:“申报电话操作起来还挺复杂,这上面字儿太小,我眼睛看不清,你来。”
  
  孙也接过卡片。
  
  “我视力怎么感觉突然下降了呢?你说会不会是并发症发作了?”豆子问。
  
  孙也没有吭声。他最近不太想说话。
  
  明知道没有答案,豆子还是不停的发问。不问不安心。内心的孤独与凄惶似乎只有通过倾诉才能缓解。但,当语言流淌而出的刹那,她已然明白,那是多么的苍白与无趣。可是那张嘴就象被下了咒,不受控制一般。
  
  电话接通中,孙也问了几句,默默地听了一阵,什么也没说,把卡交还给豆子。
  
  一种不详涌上心头。她接过卡,开始操作。既然指望不上别人,那就自已上。尽最大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是豆子的处事原则。有些女人,平常时候也许看起来或柔弱无能,或大大咧咧或胆小怕事,但当退无可退,身处绝境之时,往往能出奇的平静与智慧,绝处逢生,逢凶化吉。刚好,豆子正具备这种特质。
  
  豆子打了个盘脚坐在椅子上,轻轻闭上双眼,努力摒弃一切杂念,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然后开始一字一句照着卡上文字提示开始操作。犹如神助,居然一次成功。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从电话传来:
  
  “对不起,这张卡不是您的。”
  
  “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是我买完大额保险,公司送的。”
  
  “真的不是,小姐。如果有什么问题请跟您的经理人联系。”
  
  “那,请问,这张卡的户主是谁呢?"
  
  "对不起,小姐。客户的信息我们不能随便提供。"
  
  "求求您了,人命关天。您什么也不说,我不知如何查起。"
  
  "小姐,这张卡的户主是孙治。"
  
  "怎么可能,我的经理人才是孙治。孙治是我男朋友的哥哥,是我的保险经理人。"
  
  "是这样的小姐,我们这种卡有效期是五年。秉承的是谁激活谁使用的原则。其实您这张卡马上过期了。"
  
  ……
  
  豆子拨通孙治微信电话:"哥,怎么回事,垫付卡怎么是您的名字呢,我使用不了。"
  
  "用不了啊?那算了吧,出院后去保险公司报一样的。"
  
  "这是什么语言罗辑?什么叫算了吧?这句话要说也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豆子怒极反笑。
  
  "当初激活的时候,问你要验证码,你自己不说啊,现在反倒来质问我。"孙治倒打一耙。
  
  "什么叫我不说?您什么也不告诉,只问我要验证码,我怎么告诉?要激活也得我自己当激活吧,遥控啊?"
  
  孙治:"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当初让你们买保险的时候推三阻四,一得病知道找保险公司了"。
  
  "你这是什么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让买就买,不用询问不用考虑的吗?既然保险公司收取了我们的钱,签了合同,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保险公司就得履行它的义务。
  
  孙治:“你不符合条件”。
  
  豆子:“我怎么不符合条件?”
  
  孙治:“你有家族遗传史!”
  
  豆子:“可你当初不是这么说。你告诉我,这个保险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即便有,你也有办法。我说理赔不容易,你说特别容易。现在都有垫付卡,根本不用操心。”
  
  “我没有这样说过。我不可能这么说。”
  
  眼看孙治不认帐,豆子急了:“你是这么说的。当初你还说如果我买个每年交五万的财产保险,连续交10年,送我一个百万医疗保险。等我买完,你却说只需要交少部分钱,相当于送。买财产保险的时候,你说比银行还方便,随要随取,故意混淆‘借’与‘取’的概念。等我买完这两样,你说还要买一个万能险,保护我那两个险。买完前三个险,你又说有个质子险是前面三个险的套装产品……”
  
  豆子的语气,多少有些指责的意思。孙治听着很不爽,心想,有弟媳跟大伯子这么说话的么?想进我家门,尾巴给我夹着点。于是老实不客气地骂道:“保险买来是为你自己好,我还好心没好报了?!合同上怎么写的,你没长眼睛?有事找公司,别跟我叽叽歪歪!”
  
  豆子无语。确实是自己太蠢。口说无凭。当初确实没有仔细研读那些条条款款:因为同情他是个瘸子,担心他没有业绩被保险公司辞退找不到工作;因为相信亲人,亲人能骗你么?因为爱物及乌,喜欢一个人,你就得担当他的家里人。再说,就算仔细读了又能怎么样?就像那句广告词说的“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我就是看不明白”。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天坑”,许许多多聪明人都没弄明白。现在明白了,保险公司为什么是个人都能去?为的就是亲人好怱悠亲人。如果理赔之路这么好走,保险公司的人喝西北风?高额的工资、奖金从何而来?
  
  大概是孙也跟孙治说了什么,孙治又换了一副面孔,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耐心十足,态度良好的经理人。他告诉豆子,不用垫付卡还好些。垫付卡的门坎费高。如果自己垫付,只要费用达到一万以上就可以。
  
  是的,您没有看错,保险公司的经理人都是这么宣传的,我们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在医院用了一万元以上,便可以报销。事实却是减去去七七八八不能报销的,再减社保报销部分,再减去一万元的意思。所谓“社保报销后剰的,全部报销”,也被我们自己多情地理解为“什么都能报”。就算你提出来特别求证过,人家也会顺着你的意思,但是口说无凭。“三级以上医院”也是一个限制,基本杜绝“泡病号”的可能。就算床位不紧张允许你泡,时间的消耗、生活的支出,得不偿失。如此一来,绝大多数病患,被挡在了报销“门坎”以外。
  
  孙治居然还腆着脸在微信里给豆子宣传另一款保险,说只要68元,报销经额高达百万,巨划算。
  
  豆子:“没钱。”
  
  孙治问:“你知道穷人与富人的区别吗?穷人死存钱,富人买保险。理念不改变,一辈子受穷受难。”
  
  豆子懒得跟他理论,愤然回了两个字:“不买,骗子!”
  
  豆子的意思,亲人间,至少,你应该讲实话,推荐适合的,而不是瞎怱悠报喜不报忧。就拿那款财产保险来说,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十六年后利息能有多少,偏偏把计算方法复杂化,一个饼画出三个饼来。不,就是明确告诉你有三个饼,但就是不跟你讲,你吃掉其中一个饼后,其余两个饼就会消失。明明是普通加减法,生生弄出一个合并同类项的错觉。最后的结果是,你千辛万苦等了十六年,还不如银行大额存款。有些保险,买了就好比带了紧㧜咒。续交,越陷越深。不续交,先期的投入立马变成肥皂泡。
  
  "自愿承担达不到预期投资红利的风险。"这句话,直到最后——所有繁锁的过程走完,他们会轻描淡写的让你加上。“没什么的,就是走个形式”,他们说得很轻巧。我们多半还当真。买的时候,我们总是心存侥幸。
  
  孙治说:“我是为你好,为好不得好。卖保险的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帮助人们走出生命的困境。现在不花小钱买保险,到头无钱干等死!”
  
  “你这种人,当了婊子还立贞洁牌坊!”想了又想,忍了又忍,豆子憋得快吐血的时候,这句老早就想回敬过去的话,终于冲口而出。顿时毛孔伸展,浑身舒泰。
  
  “老子现在没什么不敢的!”豆子想。

  
  (七)血糖不降之迷
  
  转眼又是一周,豆子的病情却越医越严重。
  
  情绪到达谷底。
  
  看到闺蜜发来的旅行照,更是悲从中来。原本,她们说好,要一起去旅行的。但是她们居然连气儿都没给她通。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富有的人,左闺蜜右男友。
  
  信手发个微信圈:“鹅白粉黃枝上闹,嗔怪奴家仍早朝。左拥右抱睡复醒,黃梁一梦犬吠停。”
  
  有很多朋友马上点了赞。
  
  有人:“豆子,多久没更新了?”
  
  有人:“‘左拥右抱睡复醒’?什么情况?(偷笑)”
  
  豆子回:“心似荒冢文枯瘦,流年堪堪负韶华。”
  
  有人回:“心似荒冢文枮瘦,流年堪堪负月华。落叶哪分南北向,风停俯仰即为家。”
  
  豆子明白,那是病友在暗示她,鼓励她。因为她曾经告诉他,如果他有一天不在了,她一定很恐慌。兔死狐悲。她很想问他,为什么是“月华”,而非“韶华”。但她没问。因为她知道,这个坏家伙绝没什么好话;因为她知道,他也挣扎在生死边缘,没有多余的力气。
  
  她问他:“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说:“最好的爱情应该是既可以互相依偎成宇宙,也能彼此分隔各为人间。两个独立强大的个体,并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失去自己。他们既可以在相聚时相濡以沫,也能够在分开后披荆斩棘。”
  
  他说:“千万不要离开胰岛素”。
  
  他说:“打胰岛素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更好的挥霍!”
  
  一个从来没个正经的人,突然如此正襟危坐,足见真诚。
  
  有人关注,人间有爱。世界一下子变得美好。
  
  豆子不是没想过转院,但一想到转院手续的繁琐,各种又不得不从头再来的检查,就不寒而栗。好不容易盼到周一,主任医生陈巡房的日子:
  
  豆子自嘲地问:“医生,我会不会是从外星来的,体质跟地球人不同?”
  
  陈主任:……
  
  “您看,我身边的病友都换三茬了,我的‘并发症’却越医越多。先是好好的眼睛看不清,后来又突然尿频尿急纠缠不休。晚上睡觉虚汗不止,白天背心发凉如附坚冰。走路腿软,站立发颤。我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只不过血糖有点高。如今血糖仍然高。”
  
  陈主任:“怎么不开空调?”
  
  豆子:“不开,邻家噪音如雷鸣,我家噪音想杀人。”
  
  陈主任:“给她做个肾彩超”。
  
  “报告医生,做过了。心、肝、肾、尿道、膀胱、胃镜、大脑核磁共振,等等等等,都做过了。申请做个活体解剖!”
  
  陈主任笑:“你真勇敢,我假天真。”转头问助手:“结果呢?”
  
  实习生赶紧递上病历夹:“各项指标基本正常”。
  
  陈主任:“尿培养呢?”
  
  护士:“做过两次。没有白细胞,有微量尿蛋白。”(没有细菌感染,肾略有损伤之意)
  
  豆子:“我看说明书上要求利拉鲁肽在冰箱里保存,而我们领出来并没有这样的条件,会不会……?”
  
  陈主任:“不会,常温下可以。”
  
  豆子:“会不会是那些药物的副作用?或者它们之间相生相克?”
  
  陈主任:“你有些什么反应?”
  
  豆子:“上吐下泄。”
  
  陈主任:笑。“正常。用完利拉鲁肽后的正常反应”。
  
  豆子:“但是,据说利拉鲁肽有可能引起甲状腺癌……,如果真会产生这样的副作用,我岂不是更惨?”
  
  陈主任不答反问:“什么药没有副作用?国产药的副作用更大,只不过没人告诉你。”
  
  豆子:“别人要么只用胰岛素,要么吃药,要么输液。我现在四管齐下,在医院尚且不管用,出院后岂不是只有等死?“说完往后便倒,半真半假地说:“你还是让我出院,自生自灭吧!”
  
  陈主任:“你少吃点”。
  
  豆子:“我已经从肉食恐龙,变成植物恐龙了。就差辟谷飞升这一步。”
  
  陈主任:“你别天天睡呀,得多锻炼。”
  
  豆子:“我每天像个苦行僧一样,绕城一周。难道您想让我绕地球一周?不如您给我一根杠杆,让我把地球弹进太空算了。对了,我昨天还跟两个闺蜜去爬了箕山。这么远,有车都不让开,跟个神经病一样。”
  
  陈主任:“爬山?没吃饭?”
  
  豆子:“中午吃完牛肉汤锅,晚上又特意跑到市中心吃了碗碗羊肉。反正都活不好,不如挥肉自残!”
  
  陈主任:“查一查,她昨天血糖多少?”
  
  豆子惊呼:“唉呀!我昨天忘了打针、吃药!因为想死,肯定是下意识里忘记的。”
  
  护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主任,半天没有说话。
  
  陈主任再次问:“多少?”
  
  护士:“5.8”,护士定定地看着主任答。(画外音:这也太正常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陈主任指着桌子上的薄荷水问:“这是你的吗?你一直喝这个”
  
  豆子:“是啊”。
  
  陈主任:“为什么不养成喝开水的习惯?”
  
  豆子:“因为永远等不到水厢水开的时候,况且一股子怪味”。
  
  陈主任:“所以,你就喝薄荷水?谁让你喝的?”
  
  豆子:“我男朋友买的”。
  
  陈主任:“薄荷水含糖,你不知道吗?”
  
  豆子:……
  
  陈主任:“饭菜呢?”
  
  豆子:“我男朋友请人天天送。”
  
  陈主任端起豆子昨天因故未吃的饭食,看了看,闻了闻,若有所思。半晌递给护士:“拿去送检”。
  
  豆子:……
  
  这天,孙也没有派人送饭来,也没解释为什么。豆子几次拿起手机,话都嘴边,终是无力放下。这天,豆子的药少了两样,但出人意料的是,血糖保持在正常的稳定范围。她有意识的嗑了几颗瓜子,遭到护士的干涉和警告。可喜的是血糖波动并不大。眼睛不雾,能看书,能观剧,跟刚进医院的时候一般无二。奇怪的是所有“并发症”突然一起消失,不头痛,不尿频,不拉稀。豆子一阵狂喜,立马拉开架势在院里空坝上打了套太极,脚步轻灵,金鸡独立时连腿都没颤一下。豆子心中一动,装着很着急的样子,问配送药品的护士:“美眉,我的药怎么突然少了两样?”
  
  护士翻了翻记录,说“没少。”
  
  豆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药包:“少了,喏,这是我昨天没来得及吃的。”
  
  护士道:“那……我一会儿帮你问问医生。”
  
  豆子等啊等,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直到第二天,护士再次来分发药物的时候,豆子又缠着护士问。护士气得直跺脚:“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药少了就少了。药少了还不好吗?”
  
  豆子嘻皮笑脸地说:“可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有强迫症,你懂的。不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五心不定,六神难安,七上八下,忐忑难眠。”
  
  护士道:“我服了。”
  
  豆子满脸真诚与肯切:“要不然,您仍旧让医生把药给我加上?俺是有保险的人,不吃白不吃。关键吃这么少的药,我没法装病啊”说着,做了个漂亮的单鞭下势,一个肘底看锤,再来一个转身左蹬腿,啧啧有声:“瞧瞧,这简直是可以滚出医院的节奏嘛……”
  
  护士做了错事一般,低着头,脸居然还红了,小声说:“这两种药……药房没有了!”
  
  豆子弯下腰,扭了头偏要去看那小护士的眼睛,好玩地问:“真的吗?什么时候能到啊?这种药要是老没有,我就赖在医院不走了!”
  
  护士把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永远都不会有的。明天就会让你出院。”一边说,一边火烧屁股般推着送药车,跑得飞快。
  
  “我的化验单出来没有啊?”豆子追在后面喊。可惜小护士说什么也不肯搭理她。
  
  晚上测血糖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个子的护士竟主动跟豆子拉起家常来。她问豆子跟男朋友关系好不好,是怎么认识的。男朋友还有没有继续送饭来,豆子有没有吃等等。豆子一一作答。高个护士笑笑地听完豆子的恋爱史,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豆子后知后觉,忙问:
  
  “是化验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我男朋友送来的饭食有什么问题?”
  
  护士摇摇头:“反正你不吃就对了。”
  
  豆子眯眯眼,指着高个护士笑道:“让我猜一猜,结果肯定出来了。有人在我饭菜里下了药!对不对?对不对?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一定是想谋财害命!可是,我不是很肥呀,也就百十来斤。没听鲁豫说过吗,女人上了三位数,是可耻滴!”
  
  护士笑:“你呀,整个儿一逗比。你真出院了,我们还不习惯呢。”
  
  “就是,瞧她在这儿多热闹。”同房病友说。
  
  护士又道:“听住这儿的前一个病友说,每天听你鬼扯,把他伤口都笑裂了?”
  
  病友说:“可不是!老张切完宫颈瘤转过来的,人家伤口本来都结痂了,生生笑裂,当时就出血咯。我们的病号服旧,这是事实,大家也没觉得什么。偏偏豆子那件背后被撕了好大好长两条口子,豆子说给她吃独食发了件披风。后来惊喜地发现老张的袖子也只剩点点布绺子挂在肩膀上,豆子特别开心,拉着就扯,非要帮老张‘改’成‘垮垮衫’。每天早晚,拉了老张到窗口排排站让风吹,说是‘升国旗’。她捋着衣衣,迎风高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唱得那个慷慨激昂哟,你不笑死才怪。这个人,上趟厕所都能脑洞大开,整得我们又好笑,又害怕。”
  
  豆子对病友挥挥手:“嗨,别打岔。护士姐姐,是不是我男朋友叫人送的饭菜真的有问题?”
  
  护士假装严肃地正了正色,问:“如果有问题,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豆子认真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谋杀亲夫,移情别恋!”
  
  “去你的吧,不谋杀你,一样可以移情别恋。当自己古人呢?”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准备走。
  
  豆子拉住她,不让走:“你不讲给我,我明天照吃哦?”
  
  护士:“最好不要吃。”
  
  豆子:“为什么呢?”
  
  “怎么说呢,一般人吃,肯定什么毛病没有。糖尿病患者,特别是正在服用某种药物的糖尿病患者……”护士没有讲下去,因为这时另一经过病房的护士正在向她招手。
  
  豆子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走掉。豆子坐在床上想得入神,病友传了好几个眼神都木发觉。
  
  病友道:“我觉得你这人有时聪明得狠,有时又少根筯似的。”
  
  豆子说:“我就没有聪明过。我的嘴永远比我的心快。”
  
  病友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噤声动作,轻手轻脚,跟出门去。不多一会儿,满脸得色地问豆子:“猜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
  
  病友于是一人分饰两角,开始表演。
  
  胖护士:“高儿,我劝你啊,最好不要多嘴。”
  
  高个护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犟牛脾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胖护士:“以我的经验,保持沉默,不管她是哪种牛,能奈我何?更何况王医生说,明天就安排她出院。”
  
  高个儿:“这不是一般的牛。这条牛,不一般!”
  
  哈哈哈!演员病友,把“这不是一般的牛。这条牛,不一般!”念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然后笑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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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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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1-4-3 22:31 | 只看该作者
哇,梦儿好长的文章!我这两天回老家,等回去定细看。谢梦儿赐稿!
3#
发表于 2021-4-3 22:36 | 只看该作者
哎哟哟,好长的小说,先报个到,明天空了再好好欣赏佳作。
4#
发表于 2021-4-4 09:28 | 只看该作者
回头再看后记,原来颠倒的不是因为笑弯了腰,而是人性。
这保险公司的黑料扒得,小心人家找水军来剋你哟
5#
发表于 2021-4-4 10:25 | 只看该作者
叙述中有点川味哟。未及深入拜读,有些别开生面。
6#
 楼主| 发表于 2021-4-4 11:19 | 只看该作者
老粉 发表于 2021-4-4 09:28
回头再看后记,原来颠倒的不是因为笑弯了腰,而是人性。
这保险公司的黑料扒得,小心人家找水军来剋你哟

有老粉在,欧阳不怕。老粉的笔剔肉刮骨,那可是胜过千军万马的。
7#
 楼主| 发表于 2021-4-4 18:45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1-4-3 22:31
哇,梦儿好长的文章!我这两天回老家,等回去定细看。谢梦儿赐稿!

老家快乐,快乐老家。真好,还有一个老家可回。
8#
 楼主| 发表于 2021-4-4 18:48 | 只看该作者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1-4-4 10:25
叙述中有点川味哟。未及深入拜读,有些别开生面。

嗯嗯嗯,冰峰雪鹰,川着川着,就正宗了。
9#
 楼主| 发表于 2021-4-4 18:48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21-4-3 22:36
哎哟哟,好长的小说,先报个到,明天空了再好好欣赏佳作。

意思是要开个空头支票呗……
10#
发表于 2021-4-5 21:11 | 只看该作者
我以为鼠标坏了呢,咋一直拉不到头呢。梦儿出手,果然非同一般。
11#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21:1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1-4-5 21:19 编辑
灯芯草 发表于 2021-4-5 21:11
我以为鼠标坏了呢,咋一直拉不到头呢。梦儿出手,果然非同一般。

灯灯真不愧是文学青年,想说王大娘的裹脚布都说得那么艺术,不得罪人。
12#
发表于 2021-4-5 21:39 | 只看该作者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1-4-5 21:16
灯灯真不愧是文学青年,想说王大娘的裹脚布都说得那么艺术,不得罪人。

你看看,羡慕还来不及了,这才是大家手笔,我想破脑袋都整不出你的一半。
13#
发表于 2021-4-5 21:50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梦儿的文。
鬼马精灵的梦儿,总能用调皮的语气讲述一个让人笑中带泪的故事,在这种看似喜剧的氛围中,演绎人性之恶世俗之险,让人看完脊背发凉。医院里的套路,保险的套路,甚至所谓“爱人”的套路,无不在利益的诱惑下对无辜的人动手。
关于医院这些暗黑的套路,大约有过住院经历的人都有所耳闻或亲眼见识,明知道有些人无良,但作为弱者,我们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将苦往肚子里吞。好在豆子有非同一般的逗比精神,总能在受挫折时找些信念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豆子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接地气,活灵活现的,就跟我们身边某些性格开朗外向的朋友一样。
这类人也是一个生活的典型,是一个缩影,他们有软弱,有无奈,也有坚强和不服输的劲头,他们天真,单纯,却也世故,这是一个矛盾的人,然而矛盾得理所当然。她是一个普通人,正在经受普通人都会受的磨难和考验。
梦儿借豆豆这个人,揭露了世俗百态,揭露所谓浪漫爱情里不堪的一面。
就主题来说,梦儿这篇是非常出色的。
但我有个小小的砖,梦儿这篇卖衣服那里用墨多了点,就整体构思来说,有点笔力过重。
问好梦儿。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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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22:5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1-4-5 23:16 编辑
随玉 发表于 2021-4-5 21:50
看完了梦儿的文。
鬼马精灵的梦儿,总能用调皮的语气讲述一个让人笑中带泪的故事,在这种看似喜剧的氛围中 ...

终于等来了随玉,等来了一段正儿八经的点评。实在感动又惊喜。
会写小说的随玉,点评果然不一般,看得深,评得准。
从标题《落花无声》来看,卖衣服那段确实有点过,可能是太想突出豆子这个人。设想中这样写,是想用对比突出人物的悲剧性。结果因为篇幅的原因,把病后的诸多“不能接受”的悲凉心境给省了——原本想表达的主题是不负韶华,写着写着,觉得应该表现更深沉一点的东西,便改成了现在的样子。
再次感谢随玉的认真态度。
15#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23: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1-4-5 23:29 编辑
灯芯草 发表于 2021-4-5 21:39
你看看,羡慕还来不及了,这才是大家手笔,我想破脑袋都整不出你的一半。

永远不能忘记灯灯第一次来中财,冒充菜鸟,震惊四座的首秀——破天荒地,文友争相点评,出现了中财历史上少有的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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