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那些最美的遇见(一) 1、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读诗,有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喜欢。就是喜欢。还没有深入探究诗意内涵,只是看见了几个汉字搭建在一起,就不由得喜欢起来。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初次见到这个诗句的时候,心一下子就动了,就软了,沦陷得一塌糊涂。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写爱恋,为什么去写“青青子矜”呢?不明白,不用去明白。那“青青”,那“子衿”,一下子就走进心里,出不来了。 古人喜欢用“白衣胜雪”来写美女。那么,“青青子衿”就是帅哥了吧。你那青青的衣领,让我悠然心动。写一个热恋中的女子,爱心中那个人儿,就连那青青子衿,也仿佛有了魔力,有了神采。一见,便怦然心动了。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鸟吗? 原来,在古汉语中,“青”既表色彩,也表感情。“子衿”既指服饰,也代指身份。 “青青子衿”在诗中特指学子的服饰,类似于我们现在的校服。至此,我们才明了,那个令我悠然心动的“青青子衿”原来是一个莘莘学子。是不是在古代女孩子的心里,男孩读书的样子最美? 中国汉字,是极富表现力的。 “青”,原来表示颜色,后来形容茂盛或年少的样子。 “青青”和“子衿”组合在一起,就写出了一个青年学子的形象,让人着迷。 在以后历代诗文中,“青”的组合愈加丰富,所表达的内涵,更加精彩。随意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都会产生无穷之意蕴,让人沉醉。 青衣,青衫,青鸟,青牛,青简,青史等等。哪一个组合,不是一首诗,一幅画,一段传奇,一段佳话呢? 看到“青鸟”就自然会想起李商隐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想起他的无题诗,想起他坎坷的经历。而“青牛”自然会让我们想起了紫气东来的故事。 看到“青衣”这个词语,你是否会想起舞台上那一个个戏曲人物,想起她们的悲欢离合,想起她们的哀哀怨怨。 有了“青衣”,自然就会想到“青衫”。虽然只是一字之别,两个词语却有着全然不同的境界。这就是汉语的妙处。 “青衫”与“子衿”一样,与学子服饰有关。但后来,这个“青衫”就不仅仅形容人的服饰色彩,还加上感情色彩,有了失意的意味。“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这首《琵琶行》里面的“青衫”明显加入了感情色彩。“同是天涯沦落人”,才可能有“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慨叹,才会泪湿青衫啊。这里的“青衫”仅仅是一种色彩吗?还有人生失意,落魄江湖吧。 吴梅《风洞山•宣意》里写道:“感飘零,红粉与青衫,无人吊。”读来,凄凉之意丛生矣。 “青史”什么史?古代在竹简上记事。因而称史书为"青史"。也有叫做“汗青”。 唐代温庭筠《过陈琳墓》有诗曰:"曾於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文天祥的《过伶仃洋》里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里的“青”就不是粉饰色彩,被赋予了凛然高洁之意。 诗也好,词语也好,那些俊美丰茂的意蕴,仿佛一切都始于《诗经》。 2、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特别喜欢“关关”这个词。 “关关”用来修饰“雎鸠”的鸣叫。“关关”是一种怎样的鸣叫呢?有关资料上说是雌雄二鸟相互应和的叫声。在现代汉语的语境里,完全没有这一层意思。这“关关”一词的使用,就有了无限的遐想空间。平平常常一个汉字叠用在一起,便产生了出离词语本身的意蕴,人们不用去想“关”的意思,而是由着自己的思绪,去飞翔、去遐想。词意本身不是终点,反倒成了飞翔的起点,多么奇妙的体验。词的意蕴有多么美,不在于文字本身,全在于你的飞翔的高度。 他说,“关关”二字是雌雄二鸟相互应和的叫声。我说,“关关”二字是雎鸠求偶的呼唤。或许还有人会说“关关”二字是雎鸠相忘于江湖前的低语。这里,文字本身似乎并不重要,你的想象,才是文字飞翔的翅膀。 就像高古的武术,没有章法,却蕴含无穷玄机。 或许,这才是汉字的魅力,这才是《诗经》里面那些无名诗人的贡献。 有些文字,在特定情形之下,会让人生发出超乎文字本身的思想。那就是诗的语言。 《诗经》这杯酒,沉醉了几千年的诗人。几千年里,有几个诗人醒着? 几千年的时光,销磨了很多,也造就了很多。《诗经》之后,有《离骚》、有唐诗、宋词、元曲。在词语的使用上,有谁,像“关关雎鸠”这样大胆,这样鲜活? 与古人相比,我们的词汇更加丰富,但我们的表达,是更加丰富多彩了,还是越来越保守、浅薄了呢? 肃肃在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交交黄鸟,这些叠音词的使用,就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样,一个个极其普通的汉字叠韵在一起,就生发出全新的意蕴来,具有了一种别样的丰茂。有时候,这种感觉很难言说,只能去意会了。 叠音词的妙处在于重叠,在于绵长,在于意在言外,在于意蕴的重重叠叠莽莽苍苍。 就像我们走进大山,一山在眼,则一眼看穿,而毫无意绪矣。山重水复层林尽茂,就会让人生出许多的联想,则意趣无穷矣。读诗如同看山。所以清代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里有这样的说法:“文似看山不喜平。”“桃之夭”,“青子衿”少一个字,就平了,就失去了意蕴。 我见《诗经》犹如进山,重峦叠嶂就会生出层层叠叠的美妙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是指雎鸠的叫声。雎鸠,一种水鸟,一般认为就是鱼鹰,传说它们雌雄形影不离。类似于鸳鸯鸟。形影不离的一雌一雄,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鸣叫着,那样的缠绵,那样深情。声声入耳,就会想起琴瑟和鸣的息息相通,想起凤求凰的缠绵悱恻。读着那样“关关雎鸠”怎能不让人怀抱别诸,心有戚戚焉。 或者,这样的表达,相比于“相濡以沫”来得更加朴拙;相比于“在天愿为比翼鸟”来得更加真挚。这就是《诗经》,这就是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诗经》里面的神来之笔。 在之后的诗词里面,我们还是见到了“关关雎鸠”、“逃之夭夭”的影子,看见了《诗经》对后世的影响。最为明显的应该是宋代李清照《声声慢》里面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然后就是元代王实甫的《二月带尧民歌•叠字曲》:“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消魂怎的不消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毋庸置疑,这些词曲里面有着《诗经》的印痕,有着“关关雎鸠”的身影。可见,叠字的妙处,有人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