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过街口的车快了几秒钟

杜官恩

#老樊中风之后还能出摊子的事儿，没要多长时间就传了个遍，好多人不相信。一个中风老头能出摊子，本身就是一件吸引眼球的事儿，如同广告，一个不仅仅只是具备商业性质的广告。


关键词：中风老者，乐观自强，苦练绝活，


短篇小说


                   过街口的车快了几秒钟


         


    老樊在天桥下面支摊子，配钥匙，补车胎，补皮鞋，换拉链，钉按扣。前些年，生意一直很好，小生意赚大钱。近几年，修补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少了，生意清淡了。老樊还一直在这儿坚守，没事了就坐在板凳上，背靠天桥斜坡的大梁打瞌睡。反正退休了，有工资拿，赚不赚钱无所谓。他喜欢热闹，喜欢蹲在这里。按他老婆的话说，他这人就是一身“贱骨头”。


    不能说老婆的话说得重，心就狠毒。老婆是说他不知道享清福，要跑到外面受这份罪，想“响鼓用重锤”，让老樊在家里多陪陪她。


    老樊就是有一点不好，喜欢喝酒，且每喝每醉，每醉每闹。话多得过船装，啰嗦得像燃放万响鞭炮。耳朵被炸麻了，老婆烦不胜烦地说：“你明儿要死的话，都是被酒灌死的！”


    有些人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出，从嘴里说出来的又是一出。老樊没有被酒灌死，却被酒灌中风了。


    老婆愣了一阵后，哭起来，“怎么就让我给说中了呢？”


    老樊明白，一个人生病是老天安排的。他安慰老婆说：“没事，人老了，免不了这病那灾的。”


    如果老婆不乱说，老樊的日子多少有些不好过。正因为“一语成谶”，为了“赎罪”，老婆才无怨无悔尽心尽力照顾老樊，还能让老两口的“恩爱”体现得特别突出。


    老樊没有表现出病痛折磨的痛苦，依然像个乐天派，甚至有点儿“因祸得福”的架式。老樊说得对，“既然逃避不了，又何必愁眉苦脸呢？”


    医生说他“左胳膊右腿”麻木无力，属于交叉神经失调。老樊忍不住笑骂自己，“你个锤子的，中风还兴劈叉！”


    不幸中的万幸，“左胳膊右腿”比“半边身子瘫痪”强多了，起码可以拄着半边拐杖进进出出。如果真是“半身不遂”就连拄拐杖都没得机会了。半边拖半边，站立不稳，只能坐上轮椅要老婆推进推出，搬上搬下，就全废了，全成累赘了。


    老樊支摊子的天桥，有一个十字街口，十分繁华。有一所初中学校，上学放学，堵车占道。


    每天如此，每天堵那么一会儿。


    老樊因病“旷工”之后，换拉链的跑一趟，不见老樊，皮包用不成了，暂时扔到柜子里，再买一个新的去了。学生补胎的，推着自行车过来，不见老樊，便掏出手机，告诉爸妈回不去了，让他们开车来接，去买新自行车……堵路时，多一辆车挤在里面，都有明显的叠加效应。没有了老樊，路口的车似乎多堵了几秒钟。没有了老樊，有些人似乎多花了几分冤枉钱。一切隐形，一切不关键，一切不知不觉。但不方便，人们还是有一点儿感觉。这种感觉，和街口堵车一样，堵那么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老樊稍微好一点儿，就想重操旧业，就想往天桥下面跑。


    老婆说啥都不让老樊来。“你把板车胎下了，我就让你去。”


    一只手还真下不了板车胎。“那我就不补胎了，只加气行吧？”


    老婆又说：“那你把拉链拆下来了，我就让你去。”


    一只手还真拆不了拉链。“那我就不换拉链了行吧？。”


    “那你还能干啥？什么也干不了。”


    “我能钉按扣。”老樊真是有点倔。钉按扣是最简单的活，两个铁攒子上下一合，敲一锤子，搞定，钱到手。


    “你还能钉按扣吗？”


    一只手是不能钉按扣了。但老樊倔强到了家。他说：“一只手能吃饭，一只手就能钉按扣。”


    老樊用一只手吃饭，用了一个星期才慢慢适应。这给了他启示，给了他信心，这没有什么为难的。


    老樊想出摊子，事在人为，也会如愿以偿。


    老樊吃过饭就在屋里丁丁梆梆，将按扣钉得满屋乱飞。


    每天，老婆都耐心地用扫帚扫，撮箕撮，再从里面选择出好的交给老樊再练。自从老樊中风后，老婆变温柔多了，是不是因为”恶嘴事件“，有那么点自责呢？其实不是，人心都是善良的，看到老伴都这样了，还念念不忘出摊子，能不帮上一把吗？


    几个月以后，老樊终于可以出摊子了。


    有人喊：“呀，樊师傅，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呢？”


    老樊指指左胳膊指指右腿，又指指拐杖指指轮椅。


    “哦……中风了。”来人明白，“我的一个堂哥上个月也是中风了。唉，老了就是病多……还能配钥匙吗？”


    “可以。”


    于是，老樊中风之后还能出摊子的事儿，没要多长时间就传了个遍，好多人不相信。一个中风老头能出摊子，本身就是一个吸引眼球的事儿，如同广告，一个不仅仅只是具备商业性质的广告。


    有人来补胎。老樊以一只好脚当手，一样可以补胎。补胎的人会传说，“老樊有点板眼哩！”


    有人来换拉链。老樊用牙齿当一只手，一样可以换拉链。换拉链的人会传扬，“老樊确实有点狠气！”


    有人来钉按扣。这是个细活，如果有一双好手也简单。


    来人说：“如果要我帮忙就吩咐一声。”


    老樊说：“不用。”


    原先的方法不能用了，老樊就琢磨出了一套独一无二的新招式。先摆出一个瓷碟大小的圆盘铁，中间焊上地母槽，压上衣服，对准窟窿眼。再套上和开口饮料罐类似的铁套筒，用医用镊子放入对榫头。一个铁攒子穿在一块铁片中间，慢慢探入。反复几次，感觉探准了，轻轻一锤子下去。只听得“叮”的一声，按扣到位了。


    来人不由得一声喝彩：“漂亮！“


    一只手钉按扣，真正的绝活。别人不能办到的事，自己办到了，老樊满脸自豪。


    好多人都抱着好奇心态来试过，无一例外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都不再怀疑老樊的修补手艺和自理能力。


    有人钦佩老樊，心甘情愿多给钱。老樊真诚地说：“我不能多要你的，我不是来赚取同情心的。我有退休工资，也有医保。出来主要是喜欢干这件事，窝在家里脑壳发懵。”


    “哦……”人们只能尊重老樊的选择。


    虽然生意不多，老樊喜欢出摊子，喜欢抵着大梁眯瞌睡。他喜欢看街口的热闹，喜欢听学生喊：“老爷爷，跟我补个胎。”


    致于说，过街口的车，是不是快了那么几秒钟，人们可能回答不上来。


    反正，老樊是觉得快了几秒钟。一通百通，心情好，心气儿顺。说不定哪天早晨醒来，左胳膊右腿突然来了劲儿呢？


    老樊一直沉醉在天桥底下。


晚上，轮椅驾辕，拖着板车。上面晃荡晃荡，满载修修补补的工具。顺着街边，慢慢悠悠地回家……这个时候，街上的车已经不多了。经过老樊的轮椅时，都是嗖的一声，带起一股股凉风，带给老樊一阵阵惬意。

潭边老桑

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