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飞龙 于 2021-5-31 22:36 编辑
冲刺时刻
一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正准备回家。阳琴快步追上我后说：“老师，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朦胧的灯光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可以感受到她好像这些话非说不可，因为语气中带着一种恳求。于是我说：“好啊，走，去老师的办公室说。”阳琴并没有马上接话说“好”，而是有些惴惴地问：“办公室不好吧，能不能就在这里说？”我不清楚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但我感觉她似乎不大情愿去办公室；既然她不愿意，我也就没有勉强她。 我问她：“阳琴，你想跟老师说什么呢？” 阳琴几次欲言又止，每当看到有同学经过，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当时我们正站在两栋楼的中间，几棵高大的重阳木在我们头顶枝繁叶茂。下课后的同学们陆续从我们身旁走过，有的同学跟我打着招呼，我叮嘱他们回寝室后要早点休息。 渐渐的，同学们都走了，周围瞬间静了下来。 “老师，你说，我能考上二本吗？”这时，阳琴突然问，声音中夹杂一丝颤抖。 “可以啊，你的成绩不错呢。再努力一把冲一本都有可能。”我鼓励地说。面对学生类似的提问，我都这样以肯定的语气回答。 “可是，我总感觉自己没有信心。……万一我没有考上二本，我就可能再也没有书读了……”阳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阳琴，你不要多想，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呢，你的基础本来就不差，只要你正常发挥，完全可以考上。”见她哭了起来，我赶紧安慰她。 阳琴的成绩确实不错，基本上能稳定在年级前十，最好的时候还进了年级前三，是我班六大种子选手之一。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就算没有考上二本，专科是有得读吧，怎么就再也没有书读了呢？ “老师，你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爸说，我必须考上二本才会让我去读，如果只考了专科，就叫我去打工。”阳琴边哭边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得很伤心。 “不会吧，你爸爸可能是用这种方法激励你呢。”我继续安慰她说。 “真的，我不会骗你。我爸爸说了好几次了。”阳琴说。 “那这样吧，你先回寝室去休息，明天我来跟他沟通一下。” “唉，谁跟他说都没有用。”阳琴叹了一声。 我说：“阳琴，你现在不要想太多，专心复习就是。你爸爸的工作我来做，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固执的。” “好吧，老师，那我走了，拜拜。” 望着阳琴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感觉到肩上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二 第二天，我抽了个时间拨通了阳琴爸爸的电话。说实话，这个电话我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存入，但一直没有拨过。因为阳琴是个乖巧的孩子，读书又用功，成绩也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几年来我拨的最多的是肖遥家长的电话，肖遥的叛逆和无所谓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我都差点把他赶回家去，再也不理他了。 “喂，你是阳琴的爸爸吗？我是曾老师，阳琴的班主任。”我先自我介绍了一番。 “哦，曾老师啊，你好你好。——怎么，阳琴捣乱了么？这死丫头，看我不收拾她！”电话那端传来粗壮而急切的声音。 “哦，不是的，阳琴很听话的，从来不会捣乱。”我赶紧解释。 “好，那就好。——曾老师，有什么事吗？”他问。 “是这样的，阳师傅，你女儿告诉我说，如果她没有考上二本你就不让她读书，有这回事吗？” “有有有，我是这样跟她说的。现在的社会你也知道，肯定要考上二本才有用啊，读个专科有什么用？你说是吧？”阳琴的爸爸承认得倒很爽快，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不是吧，你真这么跟她说的？现在是高三的冲刺阶段啊，你这样说她会有压力的。” “是啊，我就是要给她点压力啊，不然怎么考二本，是吧？” “考二本也不是想考就能考的呀，这还得看成绩，成绩上去了，自然就考上了。再说，你女儿的成绩一直都还好，不必另外再给她压力，压力大了可能适得其反呢。以后请不要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哈，请多多配合。” 我尽量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阳琴的爸爸是货车司机，没有多少文化，这我是知道的。经过短暂的交流，我感觉他是个很固执的人，喜欢认死理。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尽力去说服他，尽管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加上我又是老师，他对我还是很尊敬的，最起码嘴上答应了我不再对女儿提非考二本不可的事。 三 阳琴其实是个很乐观的孩子，笑起来脸上格外灿烂，如果她不跟我提她爸爸跟她说的这件事，我还以为她压根就没有烦恼。由于她性格随和，跟谁都聊得来，所以在班上她的人缘特别好，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但自从她爸爸提了非考二本不可的事后，她好像变了，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下了课也不出去玩，而是伏在桌子上做题目。 肖遥也变了，不再那么调皮，上课会用心听讲，笔记记得很勤。而且，在最近的一次月考中他竟然挤进了年级前十，这简直有点破天荒的味道。数学老师表示不相信，说他可能是抄的，因为他的数学成绩从来没有及过格，这次竟然考出了108的高分。但我知道，他的成绩是真实的，因为我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对于肖遥，我付出的心血最多，因为我不想让班上的任何一个学生尤其是有巨大潜力的学生在我手上废了，成为社会的累赘。 肖遥是个很有天分的人，中考是以高分生中的第一名进入我们学校的。因为我们是普通中学，肖遥对于自己没有进入重点中学一直耿耿于怀，自从入学以来就没有认真读过书，说得难听点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这种局面维持到了高二的下学期，我苦口婆心地做了不知道多少工作，但没有什么效果。每次找他谈话他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由我磨破嘴皮他依然故我，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波澜。肖遥的爸爸在广东打工，一年都见不到儿子几次面，想管也管不了，我打他电话，他只是说请我多关照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当做是多了一个儿子。儿子，要真的是我儿子，我不知道揍死他多少回了。对于肖遥，我有无数次想放弃，但终因内心的一种执拗，始终在坚持着。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转机大概出现在我生病住院那一回。因为我胃不好，严重时还出现过胃出血现象。有一次我晕倒在讲台下，同学们马上打了120急救电话，叫来救护车，几个男同学把我护送到了医院，其中就有肖遥。病愈后我对同学们表示了感谢，买了些小零食到班上给同学们吃。肖遥课后来找我说，老师，我对不起你，无论我怎样，你都没有放弃我，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老师，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努力学习，绝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而且，我会用实力来证明，你的不放弃是对的。我走上前，抱着他说，肖遥，老师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加油！你会成为老师的骄傲的。 果然，肖遥的潜力一旦激发出来，成绩就以看得见的速度在提升，周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每次都能提升一百多甚至好几百名。起初，肖遥的成绩排在年级倒数几名，全年级一千四百多人，他就在一千四百多名的位置徘徊，但渐渐的他已经可以排到前三百名了，尤其是最近的月考他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考进了前十。这也难怪数学老师会怀疑了，因为数学他不仅第一次及格，而且还挤进了前几名，距离班上的最高分也只有几分而已。因为我们是普通中学，学生的数学成绩普遍很差，能考上及格的少之又少，而能考出一百多分的更是凤毛麟角。而肖遥是曾经考倒数几名的人，突然间考出108分的高分怎么不会令人怀疑？ 不过，当我跟数学老师说了肖遥的情况后，她表示了理解，并表示会持续关注他。她是高三才接任我们班的数学课的，原先的数学老师调进县重点中学去了。 四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所有的同学都进入到高度紧张的状态：天还没有亮，教室里就已经有同学在进行早读了；晚自习后，他们也舍不得离开，还要再做一会练习才会回寝室。 有一天我去教室查看晚自习情况的时候发现阳琴不在，这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进去询问。辅导老师告诉我说她去上卫生间了，我的一块石头才落地。说实话，在这紧要关头，我可不敢大意，我必须关注每一个学生的动态，他们来或没来，去了哪里，身体状况怎样，情绪如何，我都得掌握。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妻子对我说，你都卖在学校了，家里的事你一点都不管，累死我一个人。唉，真的，想起来我还真对不起她。 我从教室往回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从卫生间回来的阳琴，她看到我后说，老师，我正找你呢。 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她说：“老师，我不想读书了。”这句话不亚于一个炸弹，差点把我炸懵。我耐着性子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还不是我爸，他今天又跟我说必须考上二本、否则别想去读书的事。反正我也考不上，我干脆现在就去打工。 这真是要命，在这节骨眼上又闹出这一出，我的头都要炸了。 该死的老头！尽帮倒忙！在他看来也许是在激励他的女儿要努力，不要放松，却不料这反而给她增加了巨大的心理负担，效果适得其反。 没文化真可怕。我简直要被他气死！ 我把阳琴带到了办公室，现在的问题是赶紧安抚她，尽量使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到了办公室，我倒了一杯水给阳琴。在望向她的一刹那，我看到她的眼角有泪痕，显然她刚哭过。 我该怎么安抚她呢？大道理在这样的时刻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甚至有词穷的感觉了。 我问她说：“阳琴，你相信老师吗？” 她喝了一口水说：“相信呀，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你不偏心，对谁都好，我们全班同学都喜欢你呢。” “那你会听老师的话吗？”我又问。 “肯定会呀。”阳琴想也没想地说。 “那好，你如果真的听老师的话，那就好好复习，别的什么也别多想，把成绩搞好就是。我们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段，很快就要高考了，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老师，问题不是我要多想，要不是我爸我不会想要放弃。他那样一说，我就怎么也静不下来了，我心里乱糟糟的。我本来听了你的话安静了几天，我也不想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所以我说服自己熬过这些日子，争取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没想到他今天又提起来了，所以我有点崩溃的感觉。我怎么有这样的老爸。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阳琴，你先不要埋怨你爸爸，他也是为你好，只是方式不对。阳琴，这时候你偏偏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你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打拼。一辈子很长，你总不能做出一些让自己以后来后悔的事吧。因为你一旦放弃，你的人生就已经定格了，也就是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想要重来都不可以了，懂吗？” 阳琴听了我这几句话后没有作声，低着头，好像在思考。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对我说：“老师，我明白了，我是在为自己而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老师，相信我，我一定会战胜自己的。” 听到她这样说，我本来应该高兴，但我却还是感到惴惴的，因为我不能确定阳琴的爸爸什么时候又扔个炸弹过来，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惹出事端，把我前期所做的工作打回起点。不过，在阳琴面前我没有表现出这种担忧来，而是说：“阳琴，你能这样说老师很高兴，我等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 五 从此，我更加关注阳琴的动态了，为了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我尽量做到自然，不着痕迹，不给人太过明显的感觉。 我班上有六十多人，大部分同学都不要我太操心。只是因为每人的情况不一样，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高一的时候，欧阳蔷就因为谈恋爱牵扯了我太多的精力，直到她妈妈特意从家里跑来陪伴她，才彻底解决这件事。欧阳蔷长得比较漂亮，高挑的身材，美丽的脸蛋，长发飘飘，性格好，脾气好，加上声音又甜美，很受男孩子的喜欢。所以她不知不觉就陷入到一场爱恋之中，导致她根本没有心思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特意找了她谈话，一开始她矢口否认，不承认有谈恋爱这回事。于是我把她的情况告知了她的家长，希望取得家长的配合。她妈妈听闻此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搬到学校附近来住。她在校门口租了个房间，专门陪女儿。欧阳蔷是他们的独生女，唯一的宝贝，是他们全家的希望所在。他们不能让女儿在歧路上走远，必须及时阻止她，把她引回正路，所以才特意来陪伴她。有了家长的配合，我的工作也好做多了。欧阳蔷毕竟是聪明的孩子，在我们一次次的教育下，欧阳蔷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做法是幼稚的，并把心收了回来，断绝了与那个男孩的交往，从此她的成绩逐渐回升，并最终奠定了在班上一姐的地位。在高三所有的重大考试中，她都是第一名，头把交椅从未旁落。不出所料，她将会是我班上最有希望冲击一本的学生。当然，在她的带领下，我班上的学风也一如既往的好。同学们也很团结，互帮互学的风气很浓。我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如果不是阳琴的家长搞出这样一个插曲，我的这个最后关头基本上没有什么担忧。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我们年级举行了最后一次周考。为了给学生增加信心，我们会把题目设置得简单一些，以使同学们的成绩看起来好看点。我们以最快速度把试卷改好了，成绩统计出来后，果然“形势一片大好”，我班500分以上的同学首次突破到十个，最高分达581分，就是欧阳蔷，她的语文考出了129分的高分。阳琴也考得不错，556分，这个成绩虽然排在班上的第五名，但她自己已经很满意，我及时对她进行了鼓励。肖遥考的是555分，以一分之差排在第六名。其余几个是廖芳莹570分，李晨蓉566分，李晨蓉的弟弟李晨飞是563分，彭佳华545分，杜璐奇522分，陈珮瑜519分，郭玉茹502分。虽然后面四人的成绩因题目容易有偶然的成分，但对于提振全班同学的信心却有很大的作用。年级组的领导对我们班的成绩也是很满意的，年级会议上特意表扬了我，说我带班有方。我们都期待一个真正灿烂的结果。 六 令人期待又惧怕的高考终于来了。6月6日上午年级组召开了一次高考动员会，校长亲自参加了这次会议，并作了重要讲话。会后我把班上的种子选手叫到我的办公室又开了一个小会，主要是聊聊天，给他们放松心情。我买了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叫他们放心地吃，告诉他们是老师请客。头天晚上我还买了些西瓜带到教室里，给全班同学分享。 阳琴的情绪还好，她本来就喜欢说话，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话，办公室里洋溢欢乐的气氛。我的同事曾经说我是老顽童，跟这么小的学生都玩得来。 高考的两天，我每天天刚亮就起床，到学校里安排学生坐车。因为我们学校地处城郊，距离考点有点远。为避免学生迟到，耽误了高考，学校特意联系了公交车来接送，每年都这样。到了考点后，我把学生召集在一起，然后把准考证发给他们，待他们考完后又收起来，下一堂考试再发下去。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他们不小心遗失。 两天时间其实很快就过去了，最难熬的是等成绩这段时间。我们省一般是23日公布成绩。 6月9日晚上每个班都举办了毕业宴会。我们班也是，早早定好了酒店，并对每个科任老师都发出了邀请。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欧阳蔷与那个男孩子并没有断绝关系，只是做得非常隐蔽，没有让我和她爸妈发现而已。而她所爱的那个人竟然是同班同学李晨飞。我开玩笑地对他们说：“你们隐藏得够深啊，连老师都骗过了。”欧阳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终于到了23日，成绩公布了，欧阳蔷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考到了559分，上了一本。阳琴、肖遥、廖芳莹、李晨蓉姐弟、彭佳华、杜璐奇等七人考上了二本，比较可惜的是陈珮瑜和郭玉茹，一个差1分，一个差2分。总之，我班超额完成了年级组下达的指标任务，可以说取得了重大胜利。 晚上，我接到了阳琴的电话，她几乎是哽咽着告诉我这好消息的，嘴里不断说着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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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1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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