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1-6-25 09:53 编辑
年轻时像一棵疯长的树,总习惯把头抬起来仰望天空,内心滋生出一个又一个去天空翱翔的梦。即便梦幻破碎,哭得稀里哗啦,眼睛也依然凝视着头顶的天空。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永恒的,只要自己想飞,身体总会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有时也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也会疼得捂着肚子满头大汗,可那样的时候会很快过去,之后又可以尽情地吃喝,肆意玩耍,完全忘掉那曾带给我们疼痛的身体器官,依旧把头抬得高高,淋漓的哭,淋漓的笑,淋漓的爱,淋漓的去做一切。总觉得生命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时间是大把大把的可以肆意挥霍的。年轻的确是一种资本,难怪有一个词叫做年少轻狂。
那么年老了呢。年老了的人是什么样子呢。年老的人,无论健康与否,无论职业身份,都不知不觉间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他们不敢尽情吃喜欢的烧烤,不敢尽情喝馋得要命的酒,就连情绪仿佛也不再属于自己,无论高兴痛苦着急紧张,冥冥之中总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控制住,再控制住一些。看看身边那些人,自己已成为他们眼里最深沉稳重的长辈,但凡需要理智拿个主意,自己都得承担起来。而且,漫长的时光,使自己的神经系统和身体器官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弹性。一旦情绪超过一个度,轻则心慌失眠,重则血压飙升。任性和率性的权利,早已被时光剥夺了。有时突然的瞬间,也想和年轻人一样腾空飞翔一下,也想像春天里的阳光单纯透明一下,却耐不了身边的哲学课一节一节上个没完:昨日还热闹着跟你聊天的朋友,今天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头栽在了卫生间的坐便旁,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者隔一段时间未曾见面的舞伴,再次相见时就成了需要被人时刻照顾着的永远坐在轮椅上的人。或者突然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了踪影,过后听说得了绝症,和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字沾染上了关系。每次哲学课上的总是那么意外,那么不情愿,那么想逃避,却不容选择,无可逃避。每次哲学课都引起一番透彻的深思,结论只有一个:生死无常,命运有天。仿佛死神时刻守候在某个角落,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捕获。突然发疯般地痴恋生活,又突然发疯般地淡漠生活。生活成了最大的无辜者,被狠狠念着,又被狠狠厌着,又热又冷,又温暖又绝情。行走在大街上,再不去仰头看头顶的天空,却总是低头看身边和脚底的绿植,看一朵花怎么因为微笑而变得可爱了起来,看几枝树桠如何调皮地遮挡住了一段小路,看步履蹒跚的老姐姐如何牵着小孙孙的手过着马路,又如何挤过人群走到拥挤的集市给他们买好吃的零食。
天空尽管很蓝,偶尔也飞过灵性的群鸟,可那根本不是他们愿意关注的世界,自从开始变老之后,尽管日日离不开天空,可天空真的不再属于了他们,他们只想低下头俯下身子,关注那些人间烟火的东西。他们尤其喜欢初春时从地下悄悄钻出来的一个个小绿植,自从和它们有了一面之缘后,他们恨不得时刻和它们守在一起,给它们培土,为它们施肥、浇水。他们喜欢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的样子,不只是喜欢,眼神里还有藏不住的羡慕。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个小小的果实,都会轻易使他们感动起来。仿佛那一枚枚湿漉漉的叶片或花瓣上,镀着一层温暖的太阳光,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清新感。到了秋天,当植株枯萎,色泽消退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失落的,和人类生命的轮回相比,植物们的四季轮回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们亲眼看到,来年春天,褪色的树木一准会随着和煦的春风绿意蓬勃,落地的种子一准会伴着松软的泥土微笑着醒来,同样灿烂的花朵的聚会,同样精彩的风景的盛宴,年复一年,毫无区别。可是人类呢?当逝者已去,在同样的土地上,在同样的绿荫中,难道会发生和植物界一样惊喜的重逢吗?
岁月催人老,被岁月催老的人,没有一人能躲得过岁月带过来的幽暗和伤感。或许依然笑颊绽放,举止依然从容镇定,可很多时候,那都是表象。在他们每个人最隐秘的内部世界,都藏着一条无法与他人倾诉的精神隧道。每有闲暇,他们就忙着在这隧道种花种草,燃火点光,他们要用尽全力把这里扮得葱郁光明,这是他们和生命生活对决的唯一武器。
老了,最大的一门功课就是和身体的疾患和平共处。突然的一段时间,就发现身体再没有了哪里都特别舒服的时候了。这里舒服了,那里又不舒服了,那里舒服了,其他地方就又不舒服了。这样反复下去,真的会令人烦的。烦的时候别人怎么开导都是没有用的。烦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就不会那么烦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烦了起来。这个时候,药就成了自己的老朋友。从手指尖到脚掌,从皮肤表层到内脏的一个菌群,从泌尿系统到神经系统,你会渐渐和一个又一个医院里的科室熟悉起来,了解各个科室的人员构成和坐班时间,不用费力,你就会记住那些医护人员的姓名甚至个性。再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个肚子里揣满很多医学常识和养生方法的小医生了。你会给身边很多年轻或年老的兄弟姐妹传授养生经验,开一些常用处方。
起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会被老折磨得够呛。日子突然有了一个明显的分水岭。老真是要多不好有多不好。尽管你保持了再好的身材,可再也不可能拍出好看的照片了。尽管你把养生当成头等大事,可免疫力还是以你无法估计的速度下降。你会深刻感觉到自己真的拿自己的身体没有办法,感受到身体本身就是一个时刻给你出难题的矛盾体。比如你一方面低血糖低血压气血不足,需要多吃些富含能量的营养品,可另一方面你胆固醇高低密度蛋白质高需要饮食清淡,远离油腻。比如说你一方面需要多吃豆类等富含雌激素的食物抗击衰老为身体补钙,另一方面难缠的妇科疾患又令你面对这些食品时望而生畏。比如说夜晚你一方面浑身盗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而一旦换上薄被或关闭电褥子,立即小腹着凉肠胃难受。这真的是一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这轻易让人为初老设置一副狰狞的面孔。假如这位狰狞老妪也是一个人的话,那她一定丑陋无比,心狠手辣,嫉妒世上一些的温馨和谐。当人被这意念中可恶的老妪折磨的精疲力竭时,人就会疲惫,疲惫得放空大脑,不再去纠结,不再去过多思虑。经历那么一段轻飘飘的日子之后,发现这老妪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坏。便试着对她笑笑,她便对你也笑笑,便试着跟她友好地打个招呼,她便也友好地跟你打个招呼,一段时间下来,竟然不知不觉和她成了朋友。到了这个时候,那么恭喜你,你基本上已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以后的日子会如水平如镜的大海,越过越开阔,越过越静谧的。
有人说,不要想着自己老,要想着自己还年轻,尽管已经到了可以说老的年龄,也要点燃斗志之火,勇往前冲。
这也许是一种积极的迎老心态,却有一种明显的逃避意味。老了就是老了,老了的身体和年轻的身体不同,老了的心态和年轻的心态也不同,不同的身体和心理,自然不能走一样的路。明明是老人的身体和心态,偏偏要像年轻人一样生龙活虎地做事,老人的身体自然会委屈,老人的精神也自然会疲惫。老人的身体就像一部运行多年的机器,需要放缓使用频度,适当补充些营养,进行保养修复。
多年以来,我血脂一直居高不下,起初并未在意,直至近来,听瑜伽群里的几位姐姐聊天,才知道血脂中的一项指标高就属于高血脂症,得了高血脂就得吃药控制,否则血粘稠会引发心脑血管疾病。我便寻医吃药,四十天复查时带上老妈,顺便也为老妈检测一下。结果我的恢复了正常,老妈检测结果里的一项脂蛋白指数却特别高,吓得我一时不知所措,不停脑补老妈身体有可能潜藏着哪些疾病,还好医生的回答令我宽慰不少,说没有我想象的多么严重,吃普通降脂药就可以了。我擦着连急带吓冒出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心终于平静下来。看来,我和老妈的饮食真的有点不科学了。我们这一两年,饮食完全听从身体的感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委屈自己的味蕾。当时并未觉得吃的多么油腻,没想到日积月累就都加入了三高危险人群。哎,看着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鸡鸭肉,暂时拜拜喽,这香腻润滑口感不错的各位,你们已从我昔日的朋友变成我现在的敌人了那些贝类海鲜、鸡蛋、动物内脏、奶油蛋糕和坚果们,也顺便跟你们暂时道个别吧。余生虽然短暂,我们却希望短暂的余生变得漫长,所以我们要把医生的忠告当成皇帝的圣旨,我们要把自己的身体看成溺爱的孩子。饮食清淡,少盐少糖,适当运动,是这一两年医生们对我说的关键词,当时看着自己并不胖的身体,想着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就养成的健身习惯,想着自己从不吃肥肉从不食动物油及内脏,未免向医生发出困惑,没想到医生的解释更令我沮丧:你一直这样做就对了,不然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子。
医学上解释不通的问题,就归之于体内基因,这神秘的遗传密码吧。上帝在造人的时候,一定给每个人的身体都配备了一把独特的钥匙,而打开每个人身体的唯一一把钥匙偏偏只握在上帝自己手中。一目了然留给了上帝,方法也留给了上帝。人间便有了神秘感和命运感。这既是人类幸福的起源,也是人类痛苦的起源吧。
当我感觉到步入初老时,那些大我十多岁、二十来岁的亲人朋友老师们,也自然都老了。他们各自拥有着属于自己的老的身体,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伤,于外人来说,他们的苦伤是清淡的,于他们自己来说,却都是一个深刻的命题。总之,我们这些加入中老年大军的队伍们,浩浩荡荡地被岁月推动着,活成一首悲壮的诵读诗。我们每一个诵读者,都异常深刻地朗诵着属于自己的诗句,有的聊聊几句,有的甚至只有一句,当余音匿迹时,却各个泪流满脸,仿佛超越凡尘,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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