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牵 于 2021-7-9 22:20 编辑
有生之"有" 有生之"生″
一一评胡学文的长篇小说《有生》
长篇小说的魅力在于它罗织出了史诗般的命运走向。既写命运,人物在生死际遇的两端如何演绎就成为长篇小说叙述中最挈领的部分。胡学文的长篇小说《有生》将叙述原点放在了主人公祖奶的弥留之际,而使祖奶起死回生,让祖奶的故事焕发出生命光彩与经久活力的,是祖奶作为“接生婆”的这一特定身份。这个身份使祖奶成为与众不同的"这一个”,也因此使得祖奶身上独具的神祇的崇高性与平民的草根性合纵为一种弹性极大的内在张扩力,这种张扩将生死之间即将合拢的界面一次次重新大幅拉伸,小说的叙述空间也由此得以向命运的开阔纵深处延展……所以,长篇小说《有生》的叙述模型总体看上去颇类似于手风琴的风箱组织,在叙述节奏的伸拉收缩之间,《有生》触及并完成了长篇小说在生命史诗般的年代进程中不可避免地可能遇到的简单或复杂的一系列文学命题,胡学文《有生》中的人物也在他们各自的"有生″之年摸索踅进,生生不已。
从叙述视角上,《有生》的“伞状结构”已为共识 。“伞状结构”来自于胡学文的灵感新创,在伞状构架下,祖奶与五个视角人物犹如伞柄与伞布,彼此构连成一个浑圆立体的"有生“世界,祖奶与他们不仅是接生与被接生的关系,更有历史叙述与当下呈现的时空立体支撑,在"伞状结构"下胡学文的叙述切换收放自如,其间也承载着较大的跳跃性与转换度,"伞状"叙述也成为《有生》自面世以来,一直被津津乐道的关于长篇文学结构的一个新颖大胆的尝试。
如果我们沿着"伞状结构"的叙述视角继续,还会发现,这个伞状结构的支脉次生出来的分叙视角的人物依然具有伞性特徵,五个"伞性″人物以他们出生时的接引人祖奶为中心,通过如花,毛根,罗包,北风,喜鹊这样各具代表性的五个分叙人物的交插间隔,密织出了一幅关于北中国塞外地域民间众生百年动荡、苍茫多舛的生命图景。在这五个伞性人物身上体现着胡学文对"有″与"生″这样直面人生世俗的原生态、具有哲思意味的深层探照同强韧诉求。伞性人物的各自命运像极了脱胎于祖奶母性伞状荫护下的蒲公英,他(她)们与祖奶有深刻的生命接引与牵连,但同时他们又有自己独立完整的世界,他们在祖奶的手中落地,漂零,回归,直至在胡学文的文学观照里完成自己的存在意义。这里特别一提的是,统领整部长篇的目录框架看似随意,但当上下两部合璧后从目录中会显映出独特的复调修辞,全书的回文式人物目录自带精巧属性,这应是胡学文有意为之的精心布局,他用回文目录中的巧妙玄机让人物从上部里的生命来路出发,在"有生"之年历经开枝散叶,最后叶落归根,在下部里又按去路原道返回。《有生》独特的回文目录传递出胡学文对人们多生命样态下"殊途同归"的生命观察,从本质上对"有生″做了最明白的注解 : 每个人在寻找生命归宿的过程中都在有意无意地完成着生命外显的图腾与自我内在的回归,另一方面回文目录以轮回的形式,映照出不息不止的生命奇观,构成了一部曲折交错、繁复壮阔的百年生活生命史。
《有生》的叙述空间跨度大、场景转换多、情节跳跃性强,语言是叙述的有力工具,它不仅在营造、铺陈、推进情节,还不断打开了一个个代入感极强的新情境,最显著的是胡学文在叙述中频繁加入了一个万能的语言开关"蚂蚁在窜"。有了这四字语言开关,叙述便可以在自由开阖中任意驰骋。"蚂蚁在窜"这个叙述开关的神奇在于,语言由此可以进行写实、会意、联想、比喻、通感以及象征、抒情的种种变法,它经常出其不意,又几乎无所不能,它左右情节起伏,甚至预兆吉凶变化,通过这个小小的语言装置,叙述可以毫不费力地切换角度,使讲述发生中断、转移、拼接,可以说,"蚂蚁在窜"已成为《有生》印记鲜明的意识流语言,一个短语在长篇小说里这样高频次(笔者粗略统数了一下,全书至少使用了68处)出现并不多见,这几乎可以被看作胡学文在《有生》这部长篇小说里极具现代性的语言logo。
"蚂蚁在窜″这个小说中极具标识度的流动短语十分另类前卫,它或单独成段,或以双重句三重句独立成段,它是祖奶弥留之际情绪起伏的内心风暴,也是胡学文营造意识流插叙的一个信手捻来的微妙道具。由“祖奶”的心理叙述完成了故事的完整叙事,对此作为读者"可能要花十二分气力",可能会在阅读的奔跑中去“跨栏”,作为祖奶生活轨迹的忠实陪伴者,无论时间、环境、人物怎样转换,无论当下与历史怎样综错,"我"的叙述主体与"蚂蚁在窜″的语言水印己成为祖奶的个人化叙事专属,也成为厘清叙述场域的"伞柄″与"伞布″的重要辨识标记,从而可以使我们有效判定情景场次,而不致掉入"时空云山雾罩的陷阱里。"①
《有生》作为长篇小说的题目,"有″与"生"是两个基本词根,二者可口在并列、偏正、动宾的不同词构下发生不同的随机倚重,"有生"也就产生了不同理解。但不管怎样理解,作为无的对立面存在的"有生″之"有",正体现了作家胡学文一贯禀持的肯定的,正向的、符合主流价值期待的文学创作面向。为写好《有生》,胡学文作了相当充足的创作储备,胡学文也说过他"一直想写一部表现家族百年的长篇小说",《有生》构思的时间长达七八年,加上写作三年,其间"闻其声,见其行,揣其思,杀青之时,竟恋恋不舍",从中可知《有生》的诞生是有生活,有准备,有情感浸润的时间打磨之作,作者除了为之付出了艰辛的写作劳动之外,更有灵机大胆的创作突破,比如前文提到的长篇结构上的形制尝试,在叙述模型、叙述视角、回文目录、语言开关上的新颖结构,都可以看作是《有生》这部厚重长篇在文学内在规定性上的"有生″之有;而当我们谈论"有生"之"生",则必须回到这部长篇小说的作品内部,顺着小说的肌理去梳拢、分别之后,再去发现有"生″之"生″,并进而找取到"生"所衍生出来的多个能指意义。
《有生》的主人公祖奶之所以选择接生婆作为她的毕生业力,与民间根深蒂固的对"送子观音"的生殖崇拜有直接关系,乔大梅因为看到为她接生的黄师傅头顶的红光,两人因"对观音菩萨发誓"的默契认同而结为可信任的师徒关系,乔大梅才成为以为天下苍生接生为己任的“祖奶”。而在对生殖的神性崇拜之下的民间底层,更多的则表现为生殖崇拜的草根化解读趋向,这种解读指向的具体就是蚂蚁。蚂蚁生殖力强大,按小说时间顺序,蚂蚁最早出现在祖奶乔大梅目睹母亲难产而死的场面中,蚂蚁比人有更强的生殖力,观音与蚂蚁作为人类对生殖崇拜的两个投射,代表高位神灵与低等生物的两极,接生婆在传统中国社会一直被归类于具有民间江湖色彩的三教九流,她们还有个专门的称谓叫做"稳婆″,《有生》塑造了“祖奶”这样一个近乎人间神灵,又富有草莽英雄传奇色彩的独特文学形象,从而为接生这个职业重新赋格了更高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属性,也为盛行于民间的生殖崇拜赋能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学视域。
蚂蚁在《有生》中另有生存层面上的象征意味。在小说安排的几个重大的绝境现场,我们都看到了有浩荡的蚂蚁大军出没其间。小说文本中乔大梅的爹娘惨烈的两处死亡现场,还有在北地极寒的冬天当父亲看到濒死的蚂蚁奇迹般复活时,他"踹了树干一脚,说,哪里能活往哪里走″,一一这便是绝处逢生的蚂蚁对人类社会底层挣扎的"蚁民″最有意义的生存启示!而当乔石头试图建祖奶宫的话语如发烫的砖头不停丢落,这时小小的蚂蚁似乎比祖奶还强大,"蚂蚁没有被灼伤,窜得更放肆",不断突破生存极限的蚂蚁情结伴随着祖奶一生的苦难与动荡,从中透视出的不仅有祖奶家族成员及同时期人们在不同年代的社会底层里挣扎求生的生存际遇,也是对盛行在民间的盲目崇拜、伪崇高的一种自然投射与天生排斥,由对蚂蚁卑微而强大的生存境况的反复检视,来不断凸显强化宏大的历史进程中草根个体身上被赋予的的种种苦难,泪水,卑微同抗争。
胡学文以足够的耐心向我们讲述百年人生况味的庞大和细小,其中囊括了百年世道里人们各自面对的生存挑战,生计奔波,生活困境,生命本然等一系列"生"所涉及的问题,并以作家的文学精神试图提供解决方案。在作者的回溯视角里,祖奶这个充满普世关怀的人物呈现了整个民族进程中历经苦难后沉积下来的民间经验与乡士文明,而更有现实意义的是,《有生》以贴近现实的当下视角将芸芸众生中处于当下困境的"生″命样本毫不含糊地列示人前:
一如内卷化的现代婚恋关系,如麦香、罗包与杨一凡、贺慧这两组婚姻关系,前者代表着由乡村向城市拓展的城市化进程,后者是城市向乡村的返朴归真,伴着城乡差别逐渐消弥的过程,人们的家庭关系也在稳定表相下经历着考验与变数,作为社会稳定的现代婚姻构架随着社会的发展已面临不能满足人们情感需求的重重危机,婚外关系中诸如宋品,郑敏这种稳妥的现实型角色,如养蜂女这种浪漫的危险型角色,都成为有别于婚姻存续的另类情感出口,作者以"涨墨"手法描写毛根对宋慧的婚外恋情,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婚外情感不可遏制的发生与难以立足的困境,这表现出《有生》对当代婚恋关系的敏厉探触、慈悲观照与冷静解构。
除了对无解爱情难题的深剖,《有生》更有指涉、直面、甚至包容当下复杂社会问题及内在精神困境的巨大勇气,如乔石头膨胀的暴发户行径,如花认鸟为夫的癔症,毛根的内化攻击性心理,惯于被家暴并试图享受其中的宋慧不自觉的受虐意识,毛小根的自闭症,杨壮壮的同性恋,杨一凡的幻听与重度受迫害心态……这些《有生》中不甚起眼的小人物虽然在整部作品中无足轻重,但他们却以不可或缺的点状存在通过人物关系连点成线并自成一面,而使《有生》能有效呈现当下社会的多个圈层,甚至渗入隐秘的犄角旮旯,将当下人物自身在社会困境下的各种突围、抗争、平衡作了深浅不同的探触与入情入理的刻画,力图为当下人们的精神困境找到心理或灵魂的"调节器",这种形而上的当下叙述是一种鲜活近景或纤毫毕露的微距呈现,它与祖奶视角下人们在生存线上的挣扎奔波的历史叙述搭构成一个渐行渐变时空通道,后者则以苍莽苦难的远景延伸,这使《有生》呈现的生命图景既有遥远开阔的荒原回溯又有逼仄微妙的砂粒现形,叙述功夫的高超又使远近场景在辗转腾挪中实现自由转境,如大象般的现实沉重之上仍能轻盈起舞,所有怪涎、荒谬、离奇的情节也就有了自然的合理解释,一一它们正是人处于自身生命困境中的一种变形。
说到变形,《有生》中的变形几乎无处不在。如花的"花"与麦香的"香″可以看作是具有一定美感特质的女性在个体上的放大变形,同时"花"与"香"也暴露了这些美感特质背后的先天不足,或说缺陷。如花执拗地将乌鸦认作亡夫钱玉,其脆弱更甚于痴情;麦香对罗包的盛气冲撞,又显出其暗藏侵略性的一面。作为女性的如花与麦香其实还都需灵魂的"调节器",这方面祖奶对她们无疑具有垂范效应,她们在祖奶这面澄明的镜像面前,已然照出了女性美受限于自身的不完美,她们不能通过与他人的和谐共生达到女性的至美之境,但她们的前辈祖奶却在粗砺的环境中做到了,祖奶是通过她的德行做到的。乔大梅给自己的女儿们取名为“桃”“杏”“花”“果”“枝”,她以开枝散叶的女性力量承受住了生命的苦寒而成长为一个具有母性力量的"她"者,在乔大梅向”祖奶“的生命进化过程中,在由黄姓师傅领进门后,她以接生作谋生手段,与芸芸众生交道一路修行,她以善悬壶济世,接引人间,作为反面比照的李二妮是祖奶的同辈人,李二妮身上狭私、愚昧、顽执的个性特征在与祖奶相生相克,缠斗半生的生命轨迹中,更映衬出祖奶身上坚强宽厚的大德之美。弥留之际的祖奶被麦香用香气喂养,由乡人对处于弥留之际的祖奶崇拜来指认了祖奶这个全书中的灵魂人物是真正有德行的人,同时也是一位生命有香气的女性。通过对祖奶这位坚忍女性的生命书写,以及祖奶周围并不完美然而情致动人的女性人物的多样化摹画,使天生担负着生命传宗接代职责的女性人物构成了《有生》里生气勃勃,性格各异,代际分明,多姿多彩的女性群像以及骨肉情深、血脉相连的"有生"世界。
作为文学重量级作品的《有生》,在对生命的多样呈现在进行大胆创新尝试的同时,也对世界的、中国的包括胡学文自己以往的经典作品进行了参照,传承,引鉴,甚至是反向的变异与重塑,这一方面显示了胡学文面对生命书写这个最大的文学母题上高屋建瓴的独特视界,也明白地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极具社会担当的作家在面对充满文学感唤力下别出新裁的同题书写,他敢于接棒,甘于拣拾旧柴却能燃放出不一样的烟火,以兼容丰阔的精彩应对使《有生》聚合并释放出一派渊源流长,强劲开放文学势能。当深入作品我们还会发现,《有生》里的一些局部汲取了部分经典的精粹,并形成了有趣的文学互文性对照,下面我们试比较之。书中开始写到祖奶的状态是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然而仍具强烈的感知,这与卡夫卡《变形计记》中的格里高尔·萨姆沙的处境很像,但萨姆沙是被至亲像虫豸一样厌弃不顾的,祖奶却被乡人像神一样被供奉,这既体现了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也是对经典文本的重置再塑;而如花对鸟鸦,喜鹊对喜鹊这两种并列出现的人与鸟奇特交互的行为方式,除了有花鸟互为静态、动态不同的物己悲喜映照,胡学文笔下这两个女子与鸟的神秘互动,在莫言《丰乳肥臀》中的"鸟儿韩"身上能找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画风,白杏的飞翔则与上官领弟的"鸟仙″具有相同的臆想化悲剧美;如花与钱玉,喜鹊与黄板的情感走笔如同两处不同而连贯的复调,它们又与胡学文自己早期的小说《麦子的盖头》里的故事脉络相近,不同之处在于《有生》以更复杂开阔的背景演绎出了更剧烈的故事起落与人生悲欢,无论从体量还是情感力度上,胡学文都实现了对原始素材的深度掘进与完美飞升。而祖奶的"有生",不同于余华笔下福贵式的打碎了牙齿肚里吞的"活着",亦不同于莫言作品里以接生为职业的姑姑内心的矛盾纠结,也许是本着对莫言笔下的姑姑形象的一个反诘式重塑,《有生》中的祖奶是对《蛙》里的姑姑形象的一个高度超拔,其要旨在于,将生命的时间长度尽可能递延后,不同年代里的制度框架在人们自身生命的切实需求面前终将如车轮后退,唯有不悖真善之心使人可以一直穿越时间通达向前,祖奶以对生命的豁达姿态与通透的生存智慧使她成为乡人心目中的"神″,她以韧性守护着内心的安祥平和,即使在死神面前也是这样,正如作家邱华栋对《有生》的评述:″对历史和现实的有效凝望,对生与死的从容思考,小说气象正大,是百年中国的立心之作。″胡学文以祖奶式的"有生”纵深解析了人在不同年代下平凡守护初心的生命范式,为人们在实现自我中有效还原生命的本真贡献了一个沧桑可爱的鲜活样本,为不同时期人们焦虑悖行着的内心冲突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解决方案。
《有生》之"生″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的生命,它还指向世间万物,从这层意义上讲,"有生"之生可以指向所有生命形态的无差别存在,人命是命,蚁命亦同,正是在这种万物有生的大前提下,如花在找到“乌鸦丈夫”后才让自己有了魂魄,即使通透如祖奶,在痛失女儿白杏后祖奶也坚信白杏变成了蝴蝶。无论喜鹊还是乌鸦、蝴蝶或是蜂蚁,生命即使有形式上的不同,其本质的存在却是一样的,为此作者不遗余力将人的感情投注在一切有灵性的生命上,用亦其亦幻的笔法书写了某种条件下生命的形式可以相互转化并在这种转化中达成理想或想象中的延续,这种延续是一种充满了浪漫色彩的延续,胡学文干脆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恣意书写表达了他对生命无差别的一体同化,这大概是最广阔意义上的”有生“了,同时也再次体现了胡学文对"有生″主张的态度,除了忍,人对自身状态可调节以变化,一一以万物灵长自居的人类自视为"高等动物",而当面对阻碍打击无路可走时,可以选择退回为"低等动物",这即是对自身的最终救赎,这也是有生之"生"无差别的存在意义与众生普渡。
《有生》作为形而上的对生命的自性探求,是通过杨一凡这个底层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官员、也是曾经的诗人北风的个人视角来集中表达的。杨一凡身上体现了现代人对当下生存处境的诗性哲思,以及生命的内在潜意识与外部世界的冲撞、融和的过程真相。杨一凡稳定的社会属性,并不能取代内心的自我怀疑与不安全感,他用西方的诗学框架试图解读现代浮世,却几乎陷于精神分裂的绝望境地,直到智者方鸿儒出现为杨一凡指点迷津,一一这似乎隐寓了人们面对失衡的当下自我,可以尝试在东方的传统文化中里找回属于生命的内在秩序,方鸿儒以学者立场提出了关乎现代人安顿心灵的"信仰″与"灵魂调节器″,以此先验人对"生"的自主能动性,这与祖奶代表的民间草根的经验智慧在"生"之大义上恰能谙合并相互验证,胡学文通过讲叙祖奶所经历的跨年代,跨地域、跨种族②,跨阶层、跨物种的接生生涯,以及由对菩萨的简单信仰而跨越生死两界,这使祖奶身上具有了一种朴素而强大的神明力量,这种力量甚至会让死神叹息着离开……在《有生》这个具有开放式寓言意味的结尾处,弥留之际的祖奶依然生死未卜,但祖奶已经靠自身强大的意识内观越过了生死线,这是超越俗世意味的死之"有生″,即使是横在乔石头与喜鹊之间一生都打不开的心结,也完全可能因祖奶的"有生″而訇然得解,生命至此而通达。
胡学文在《有生》中为杨一凡设计了这样一个境遇,"无论他睡得多深一一屈指可数,只要一声咔嗒,他立刻惊醒",这个"他"并不特指杨一凡,这个无处可逃的神秘声音似乎具有某种深层的泛喻,作家胡学文与他笔下的诗人北风无疑对这种"咔嗒″声都极其敏感,这使人不由想起卡尔维诺关于文学任务的一个比喻,"只有从记忆,还有从我们曾直接卷入其中的经验出发,才能获得一种对社会现实的描写,一种不冷也不假的描写。……文学于是就有了另一项任务:揭示历史转折点,揭示重要时刻,揭示钟表结构上将来未知的一步跳跃",正是在这种让人无可逃避的"咔嗒”声里,胡学文以一部《有生》从容完成了一位有”立心“之愿的大作家在生命中领受到的具有内在紧迫感的文学神谕。(7200字)
注释: ①丁帆:以《有生》为代表的许多长篇,正触碰中国乡土小说史诗的书写 《文学报》 ②祖奶曾为日本人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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