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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狗域(长篇开头,请老师们看看有无继续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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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2 00: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引子
       狗见怕是一个庄子的名,很古老,古老得庄子里没人知晓这个名的由来,就算见过大世面的胡瞎子也不例外。   
      胡瞎子不是真名,真名叫狗伢。也不是真瞎,至少年轻时不是,且视力超常。比如他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冬夜,身子埋在草堆里,就能透过草麦杆看见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立一鸟儿。鸟很大,似野鸡之类,站在枝桠上发抖。狗伢轻轻爬出暖和的草堆,再轻轻爬上树去捉。那鸟惊吓,扑楞到另一棵树上,狗伢便摸出弹弓,一粒细小的瓦片很准确的击中鸟头,鸟便低低的惨叫一声落了,掉在树下呼啦啦的扑腾。
   
       爬下树前,他不自觉的望了一下庄子最南边的庙宇,隐约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庄严而神秘。一队人影正向庙宇逼近,肩上的刺刀闪着寒光。“不好!黄鬼子下来了,快跑啊!”
   
       庄子里的狗就狂吠起来,男女老少慌不择路的朝东北方向逃窜,野地里叫骂呵责声沸腾着,枪响后,是人和狗的惨嚎。
   
       狗伢慌得从大树上摔落,左膝脱臼,哭叫着。他母亲从草堆里跑出来拉,却闷哼一声倒地不起,父亲跟着捂住裆部倒在地上呻吟,挣扎着催促狗伢,叫他躲进草堆里。
  
        渐渐的,枪声和呼喊声震天的响,有好多人向庄子叫唤着涌来,黄军鬼子也叽哩瓜啦的叫。狗伢的父亲呻吟着说:“别怕,是四爹,鬼子被包了。”
   
        狗伢知道“四爹”是新四军,专打鬼子的,想爬出去看。父亲伸手抓住他的左腿,使劲推扭了两下,竟然将他脱臼的骨头接上,自己却瘫在草堆里。“没你的事。呆着别动。”
   
       天亮的时候,枪声停了,狗伢的母亲被一颗子弹击中胸口,早没了声息。庄子里的人陆续回转,和“四爹”一起打扫战场。狗伢趴在母亲身上哭得不行,听不远的一个草堆里有轻微的响动,叫道:“谁?出来!”
   
        一个日本兵举着枪低头爬出来,嘴里不停说着鬼话,似乎是投降的意思。狗伢随手抓一四齿钉耙当头抡下,尖利的铁齿就陷进了他的脑袋里。他身子就疯狂的扭曲,狗伢怕了,远远的避开,呆看着。
   
        父亲也没能挨过那一天,被子弹打爆了命根子,当天夜里就活活疼死。临死前对狗伢说:“这个庄子从来都不吉利,有机会你就去别处谋生吧。”
  
       后来,狗伢才知道,那一晚新四军虽然得胜,也死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营长。最后和庄子里被打死的十二个人一起被埋在庄子东北面土山上。鬼子也因为那次吃了大亏,夜里再不敢下乡。
   
       狗伢得到了一杆枪,是被他砍死的日本兵的。他偷偷的将枪藏在村东边的一块坟地里。
       长江的一个细小支流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南北走向的河道斜朝东北而去,狗见怕庄子就位于河流的拐弯处。一座木桥在拐弯处南北横跨,是河两边几个庄子的交通要道。
   
       虽然河岸上的这条大路很是宽阔,夜晚却少有人敢走,不仅仅是因为河边刺槐高大,阴深恐怖,还是因为这段路是四乡八里有名的龌龊之地,有关这里闹鬼的传说层出不穷。原因是庄子东边是近两百亩的荒地,当地人叫作“土山”,其实就是一大片高出粮田的土堆而已。几百年前,这里曾经出过一个富可敌国的财主,那一大遍高高的土丘就是财主家的坟地。后来,财主的家业没落了,没落到连祖坟也被人挖得七零八落,那块地也成了狗见怕庄子和东边黄狗庄的公用坟地。
   
       几百年下来,坟地里杂草丛生,怪木遍地,蛇虫狐狗密集,白天也少有人光顾,夜晚就更加诡异,无数点鬼火夹着各种生灵的呜咽嚎哭,常常让睡在庄子里的人胆颤心惊。“把你丢到土山上去。”是历来庄子里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最佳法宝。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一游方道士路过此地,在庄子里转过一圈后,长叹一声:“如此阴晦重地,竟然生一庄子,实无天理。可无此庄子,又无地理。妖孽横行,该如何是好?!”思量再三,便在庄子南一里处大兴土木,修一庙宇,以镇邪气。
  
       庙宇筑成后,香火旺盛,每年四月初八的土山庙会,成了方圆六十里的顶级盛事。
   
       让人奇怪的是,土山边曾经住有一户人家,姓黄,世代单传,说是那个财主的后裔。其实狗见怕庄子里的人都知道,黄姓人家不过是替当年那个财主守墓的。财主家业凋零后,黄家竟然没有远去,在坟地附近开垦出两三亩粮田勉强度日。一天夜里,家中忽然多出几件金银器皿来,上面沾几根黄毛,黄家人说:“这是坟地的狐精看我们日子清苦,施舍给我们的,我们得用心看好这块地,总有出头之日。”遗憾的是,很多年里,这种事再没有出现过第二次,可黄姓人家依然死心塌地固守着,不肯离开。也是因为这件旧事,黄姓人家对坟地里的狐倍加爱护,禁止外人捕捉杀戮。
   
       狐和黄鼠狼被这里的人统称“骚狗”,是不是与狗见怕和黄狗庄这两个庄名有什么联系,没有人知道。天长日久,这里成了骚狗的天下,庄子里的鸡鸭极难养活。于是,以狗伢的父亲为首的好多庄民就联合起来,想尽各种方法,最后在火熏土山上骚狗的巢穴时,无意中引发了大火,将黄姓人家也给烧得精光。
   
       黄家就把状子告到竹石岭镇上的衙门里,狗伢的父亲倾家荡产,最后总算了事。狗伢对黄家就一直怀恨在心,终于有一天夜里,也就是狗伢埋葬了父母,去坟地里偷偷藏那杆日本兵的步枪时,路过黄家的草房边,听见黄家两口子在床上说话,原来是被跳蚤折腾得睡不着。男的说:“死跳蚤真烦人,和新四军一样,白天不出来夜里出来。”狗伢听到如获至宝,处理完自己的事,马上跑到庄子里保长家,把这话添油加醋的一说。当天晚上,黄家两口子就被押到土山坟地砍了脑袋。
   
      黄家有一独子黄狗儿,和狗伢年龄相仿,平时曾经和狗伢一起割过猪草,打过架。父母被杀后,他将家里的草房一把火烧了,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土山,不知所踪。
  
        没过几天,庄子里有人看见狗伢上了一条向南行去的大船,说是去投奔一个上海的亲戚,从此也杳无音信。

2#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0: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一个秋高气爽的光鲜午后,狗见怕庄子口来了一个衣作光鲜的后生,他用一根同样很光鲜的桑木扁担,挑着一对大大的木箱子。那是只有富贵人家才有的樟木箱子,角上都包着好看的铜皮,挂着崭新的铜锁。
   
     后生走到庄子口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停了脚,一屁股坐到箱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乡下人绝少见过的洋烟,用洋火柴点燃,美美的吸。
  
     那烟从他的鼻孔里出来,变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烟圈,在轻微的风里扩散开去,奇特的香味远远的吹到一个年轻姑娘的脸上。
  
     姑娘挎一只大大的竹篮,里面装满满的猪草,手里晃悠着一把小铁锹,见后生盯着她看,便红了脸。刚转身要离去,后生却笑着叫住她问:“你是马道士家的伢儿小静吧?”
   
    姑娘惊奇地转过身,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后生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是------狗---狗伢?”
   
   后生笑着说:“是啊。我回来了。”
   
    姑娘的脸就更红了,转身很快隐没到庄子里去。一会儿,狗见怕庄子就沸腾开来,好多人呼叫着涌到村口,将狗伢围成一团。闻讯赶来的胡老四在狗伢肩头轻轻一拍笑着说:“侄子有出息,光这身行头我们这儿就没人办得起。好!先去我家歇歇吧。”
  
     狗伢说:“现在只有四叔是我的亲人,不去你家去哪儿?!”
   
    胡老四就抢着挑起那对大箱子向自家走,边问:“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狗伢说:“不走了。外面再好也没家乡亲呢。”
   
    一个月后,狗见怕庄子里竖起了三间大瓦房。这可是全庄子唯一的一幢瓦房。虽然房子里只住着狗伢一个人,但并不冷清,庄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来狗伢家里,听他说外面的景况。
   
    原来狗伢离开家乡后,真的去了上海,先是在一家木器作坊里学徒,后来师傅被国民党打死,他就承继了师傅的事业,一直做到上海解放。虽说现在太平了,可他在上海举目去亲,总感觉活得不自在,才变卖了家产回来的。
   
   “我是种田人出生,城里的日子怎么过得来?!再怎么说,还是家乡好。”狗伢说。
  
     有眼尖的就问起狗伢左手腕内侧文着的一条青龙是怎么回事,狗伢说:“在上海混就必须要加入本地的帮会,不然什么事都别想做。这龙就是帮会里会员的记号。别人一看就明白是什么什么帮的,不会为难你。”
   
    虽然庄子里的人对狗伢的话未必就全信,可大都没见过世面,即便有什么怀疑之处,也说不上来。狗伢的陈述就成了不可动摇的事实。
  
     胡老四是狗伢唯一的亲叔叔,几乎每晚都要来看望狗伢,顺便抽一两支洋烟。这天等人都散了后,他独自对狗伢说:“大哥大嫂死得早,叔叔也没给你什么照顾。好在你自己也出息了,我们胡家都跟着沾光呢。现在该是考虑成家的时候了。”
  
    狗伢说:“我也正想着呢,这事叔叔做主就是。”
   
   胡老四说:“听人说,你和马道士家的小静走得很勤。是不是好上了?”
  
    狗伢不自在的说:“只是遇上了说说话,没什么的。”
  
    胡老四就说:“那就好。小静虽说很俊俏。可我可告诉你,马道士的女人是石家的,出名的下风人,小静肯定也是。我们胡家的风水在这块地方是最正的,你要娶小静,说不定会给我们整个胡家人脸上抹黑。”
  
    狗伢就笑:“只有我们这里才把有狐臭的人说成是下风人,还取出个‘风水’这样怪的名,别的地方是没有这些讲究的。”
   
    胡老四不高兴的说:“话不能这样讲,毕竟我们要世代在这地界上过日子呢。白天累到晚,夜里屎缸放在床中间。这可是一辈子都不舒心的事,你能受得了么?!再说了,男臭一棵,女臭一窝,也得为子孙后代想想不是。”
   
    狗伢说:“我知道呢。如果娶了小静,会让人怀疑我们整个胡家风水的。可除了小静,谁还愿意嫁给我呢。”
   
    胡老四大笑起来,说:“你这么出息,姑娘都排着队在等呢。本庄就有,我看王村长家的天天就不错,模样虽然比小静差点,可有力气,是干活的好身架。她爸爸好歹也是一方的土地爷,即便有什么事,还能罩着点呢。”
   
   狗伢说:“天天是不错的好姑娘,她能看上我么?”
   
   胡老四很有信心的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吧。”
   
   正如胡老四预料的那样,狗伢的婚事没费任何周折就成了。几天后,双方交换了庚贴定了亲。按当地的风俗,女方的庚贴要放在男方家灶台上的砖缝里半年以上,这段时间男方家中平安无事才可迎娶。因为狗伢孤身一人,且处事谨慎老练,加上年关将近,天天姑娘的年龄也稍微偏大了点。于是,在胡老四的说合下,腊月廿四夜这天,狗伢把天天娶进了家门。
   
    那是狗见怕庄子好多年来最隆重,最豪华的一次婚嫁,让四乡八里的姑娘小伙子羡慕不已。
   
    第三天回门,直玩到天黑,可天天还在磨蹭着不肯离开娘家。母亲急了,拉她去里屋小声问:“怎么?他欺负你了不成?”
   
    天天哭丧着脸说:“真受不了他,不去他家行么?”
   
   母亲笑着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理?!说给我听听,妈给你做主。”
  
    又磨蹭一会。天天开口说:“前晚他被闹同房的亲戚灌醉了,在人家身上摸到天亮也没找着门,害得我也没睡成。昨晚一上床,他就趴到人家身上,动了一整夜都没下去。”
  
     母亲想了想说:“你去把他叫来,我来说。”
   
     狗伢进了里间,丈母娘先冷冷的看着,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也不敢多问,三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丈母娘叹息一声对狗伢说:“你父母死的早,有些事你还不懂,看来只好让我来告诉你了。夫妻过日子讲究的是精打细算,才能细水常流。我家伢儿嫁给你,是给你当菜吃的,不是当饭吃的。你明白么?”
   
     这话当即被庄里一个专门喜欢“听瘪脚”的好事人听去,第二天就在庄里庄外传说开了,一时成了笑谈。
   
     时光在人们的劳碌中不紧不慢的流逝着,整个年关,狗见怕庄子都没发生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或是坏事。到了来年三月的一天傍晚,村外的小河边出现了一次意外,在河边洗猪草的小静姑娘不小心掉进了正在长潮的河道里。被打捞上来时,人已经腹部鼓胀,口鼻里满是泥沙,早没了声息。
   
    马道士原本是个外乡人,早先在道士观里跟一个老道士凭香火度日。日本人来时,将老道士打死了,庙里的神像也被砸烂抛弃,好长一段时间里,那里是黄军下乡临时歇息的场所。解放后,政府将庙宇稍微改造了一下,成了附近几个庄子的学堂。
   
    马道士也还了俗,和一个姓石的年轻寡妇勾搭上了,两人在狗见怕庄子外面搭两间草房勉强度日。遗憾的是,好景不长,两年后,女人因为生小静时得了产后疯,不久便撒手人寰。现在,辛苦拉扯大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又遭不测,马道士万念俱灰,草草埋葬了小静后便卧床不起。几天后,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在床上死去多时了。
   
    狗伢这时主动的站了出来,承担了一切丧葬费用,还披麻戴孝的作马道士的义子,风光的送马道士入了土。他的这番举动无疑得到了全庄人的交口称赞,为狗见怕庄子有这样的好人而骄傲。
   
     但是,一些流言也慢慢的暗自传说着,说是狗伢之所以这么慷慨是因为他做了缺德事。小静姑娘死时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狗伢是罪魁祸首。但这些流言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很快就销声匿迹,直到若干年后,狗见怕的人才肯定了它的真实性。
     
     不知不觉中,地里的麦子一天天的黄了,家家户户已经在着手农忙前的准备。一个月白风清的夜里,狗伢被蚊子闹得难以入睡,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来,马上拿起一把大铁锹沿着田埂直奔土山而去。
  
    夏夜的土山草木茂盛,飞舞的萤火虫更让人暑气全消。如果不是特殊情况,附近不会有一个人有胆量在夜里到土山来。狗伢看到土山上高过人头的杂草和各种野虫的鸣叫,也觉得毛骨悚然,可让他挂念的那件重要物事依然吸引着他的脚步,轻轻咳嗽两下,硬着头皮按记忆中的路线继续往山上走。
  
     隐约间,他听到野虫喧嚣的土山后面有人说话,难道真的有鬼不成?这样想时,脚就停了下来,紧握手里的铁锹柄绕到阴森的土山后面去探个究竟。奇怪的是,当他走近的时候,人声却没有了,不远处苍白的夜色下,有一个圆锥形的茅草棚,正诧异时,看见草棚里出现了一点火光,一个长发高挽,穿一件花旗袍的苗条女人从草棚里走了出来。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可在这样的夜里,这样一个坟地密集的地方,女人精致白净的面容,却被她手里的烛光照出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景象来,狗伢似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一样,一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大叫一声:“鬼呀!”便扔下铁锹,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
   
    直到躺在床上,狗伢的身体还在不住的颤抖。天天坐起来点亮油灯看时,见他口吐白沫大睁双眼看着蚊帐顶出神,叫唤几次都不应声,推搡他好几下,见他就像一具死尸一样没了动静。
   
    天天怕了,惊恐的哭叫着出了门,庄子里好多的人因为天气炎热还没睡,听到哭声便依次赶到狗伢家里,闹轰轰的谈论着。狗伢却突然回过神来说:“大伙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被吓了一下,没事的。”话虽这么说,脸上却分明留着被惊吓后的死灰。
   
    闻声跑来的胡老四看了看笑着说:“都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胆小!”边轻松的送庄民离去,自己却把天天拉到边上吩咐说:“我看他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看样子被吓得不轻。等会你给他在灶堂口站只蛋叫叫看。”
  
     众人走后,天天就在墙角的小竹蓝里摸出一枚鸡蛋,走到西屋的锅灶后蹬下,吹去锅堂口青砖上的灰烬,把鸡蛋小头向下试着立在青砖上,小声念道:“狗伢回来吃蛋蛋吧,狗伢回来吃蛋蛋吧。”边念叨边试着松手,到第八九次时,鸡蛋终于稳稳的倒立在青砖上。
  
    等到早饭烧好,狗伢还仰躺在床上,天天只好将烧好的稀饭端至床前,狗伢指着碗里剥去壳的鸡蛋问:“我又没病,煮鸡蛋干嘛。”
   
   天天说:“这是给你叫吓的,吃了吧。”
   
    狗伢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信这一套!”
  
    天天说:“可我没叫几声蛋就站住了,你可不是吓着了么?!”
  
     狗伢冷哼着说:“灶堂口的砖头被火叉磨得坑坑凹凹的,怎么都站得起来,不信,我也帮你站一只看看。”
   
    天天说:“煮已经煮了,你就吃了吧。"
   
        吃了早饭,狗伢并没有下床的意思,天天怎么说他都不肯起。“你自己下地干活去,我这几天累了,想躺一天歇歇。”
   
    天天想他可能还没回过神来,只得独自带上门出去。在地里总是放不下心,没做多少事就回转,开门时听见狗伢在床上自言自语,似乎在说“别缠住我”之类的梦话。天天的心又提了上来,伸手摸他身上,火炉般的烫,吓得又跑出去叫人。
   
    天天母亲第一个赶了过来,看了狗伢的情形说:“这是被恶鬼缠住了,他昨天去哪儿了?”
  
    天天说不知晓,母亲就说:“你站水碗吧,拎拎这鬼的耳朵,看看是谁在招惹他?我这就去帮着买点纸钱来。”
  
     母亲走后,天天便学着母亲以前的样子,取一大海碗,内盛大半碗清水,再取三只竹筷子合在一起,左手捏住圆的一头,将方的一头叉开立在水碗底,右手合并成勺状,把碗里的水盛起,从抓住的筷子顶头淋下。口中低低的问:“是公公么?是公公就站起来说话。”边轻轻将手指松开,筷子眼看着倒下。再重新立起来,淋着水继续问,先把家里已经死去的人问遍,然后再问庄子里在近期死了的,等问到马道士时,那三只筷子就站立住了。
  
     天天呆了一下,两条腿不自觉的跪了下去,磕头说:“马大伯,狗伢对你那么好,你咋就缠上他了呢?!是不是夏天来了,你没衣服穿,在生他的气么?”抬头看时,站立的筷子已经倒下。
   
    回转的母亲听了,叹息着说:“马道士一个后人都没有,也怪可怜的,明天你就去河北扎只箱子烧给他吧,今天先和我给他烧点纸钱去。”
   
     母女两个从马道士的坟地回来,狗伢已经醒了,竹席上湿漉漉的一片,显然出了大汗,嘴里直叫饿。丈母娘忙去菜地里挖蒜,说要烧点面筋汤给他喝。
    天天打一盆冷水来给狗伢擦拭身子,不快活的说:“搞了半天,原来是马道士在缠着你要衣服穿呢,我明天就去扎。也真是的,没想到鬼也这么不讲理,你对他那么好,他还要找你晦气。”
   
    狗伢奇怪地问:“净瞎说,哪来这种事。”
   
    天天说:“我站水碗问的,他都承认了。”
   
    狗伢苦笑着说:“站水碗,我能让所有死鬼都承认。我这是伤了风寒,和死鬼没关系。”
   
    天天说:“你咋总不信这个邪呢?!”
  
    狗伢看看天天,摇头叹息一声,不再争辩。
   
    天天见丈夫没了兴致,岔开话题说:“你知道么?原来土山边的黄狗儿回来了,听说他和你一样,也是去了上海。带回了一个很俊的女人,像仙女,说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他今天来和我爸说,要并到我们庄子里来。”
   
    狗伢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把抓住天天的手臂,急切地说:“不行。不能让他进我们庄,他应该属于东边的黄狗庄。”
   
     天天奇怪地看着丈夫激动的样子问:“你这是咋的了?狗儿家原来的地被划到我们庄了,他自然应该归我们。这事我爸和几个干部已经同意,反正我们这个破庄子也不多他一户。”
   
    狗伢又没了言语,只是呆看着蚊帐顶出神。天天也没趣,出去和母亲烧午饭。
   
   第二天,天天果真越过木桥,去了河北面一家扎窟匠家买了只红纸箱子,在马道士坟上化了。狗伢却没见多大好转,依然时好时坏。直到六七天后才正常,人已瘦了一圈。
   
    这天晚上,狗伢说要去看看黄狗儿,天天不让,说土山哪儿不干净,你身子刚好,别再撞上什么麻烦事。狗伢却坚持要去,还不让天天跟着。两人发生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最后以天天的让步而告终。
  
    夜很黑,月亮还没升起,土山上草丛里的骚狗偶尔的几声哀号,让人不寒而栗。狗伢赶着萤火虫慢慢的从田埂上绕到土山东北面,离黄狗儿的草棚还有三五丈远,一个不小的黑影呼的一下窜到狗伢脚边,“啊呜”一声张口便咬,狗伢敏捷的抬脚狠踢,黑影就迅速躲到几丈外发出凄厉的狗叫。
   
   “谁呀?”草棚里一个男人带点嘶哑的大声问。
   
   “我是狗伢,还记得么?听说你回来,过来耍耍。”
   
     草棚里,一个女人用软软的上海口音喝住了狗叫。狗伢也看到了高大壮实的黄狗儿出现在草棚门口,依稀从他背着光的灰暗脸上捕捉到些儿时的影子。
   
   “是狗伢呀!听人说你也去了上海,去年才回。身子好些了么?”
   
    “是啊。受了点风寒,没什么的。这么快就养了只大狗?”
     
   “是只野狗。前天才来。絮儿盛了点粥它喝,就赖这不走了。”
     客套几句,主人把客人让进棚里。
  
     棚里也就两张大床的地方,门口用两块断裂的石碑立成一小灶,上置一小铁锅。灶边放一小水缸,缸边有一简陋的大木箱子,既存放衣物又当餐桌。箱顶面中间放着碗筷,角上是一盏燃着的油灯。最深处铺着干草,草上铺一张崭新的竹席。惊奇的是竹席上方悬挂着一顶乡下少见的丝质蚊帐,蚊帐里坐着一个穿绣花旗袍的年轻女人。
   
    女人可能是刚刚洗浴过,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一床绣花的被面裹在她腰间,遮住了她盘着的两条腿。很显然是临时抓起来遮挡身子的,因为她裸露出的两条白生生的细长手臂还压在腹部。
   
    透过薄薄的蚊帐看到狗伢,女人的身子颤动了几下,目光呆滞,张着嘴恍如突然中风一般。好在黄狗儿并没有发现女人的异样,憨憨的说:“不好意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狗伢正眼也没瞧女人,只打量别的。让他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草棚里居然会给他一种整洁干净的感觉,一鼓好闻的淡淡香气弥漫在棚里,很是受用。
   
     见主人热情,狗伢笑着说:“刚回来都这样。慢慢就好了。狗儿一定在上海发了不少财吧?”
   
     黄狗儿笑着说:“我一个拉车的,能发啥财?!勉强有了点积蓄,又给絮儿看病用了。正愁怎么挨过这段日子呢。”
   
     狗伢说:“不着急。我们都还年轻,现在又太平了,日子就快好起来的。明天我和老丈人说说,让他给你块地,先垒三间房子来。总不能委屈弟媳妇住这草棚里吧。”
   
     黄狗儿说:“正说这事呢。合计着先垒三间草房,絮儿肚子里已经有了馅,住草棚里总不合适的。等过了麦季就动手。”
   
     狗伢说:“狗儿弟弟说笑了,要盖就盖瓦房,钱不够找我拿就是。一定要在孩子出生前修好。能娶回这样的大小姐,也是我们狗见怕的脸面不是。可别让弟媳妇小看了我们乡下人。”
   
      黄狗儿说:“我不像你,那有那能力呢!要添置的东西多着呢,先对付着过日子就是。”
     
    狗伢说:“几年没见,怎么就见外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改天我们慢慢合计。”
   
      闲扯片刻,狗伢告辞。自始至终,蚊帐里的女人都没哼一声,只木雕泥塑般坐着。黄狗儿送走狗伢笑着责怪她说:“你看你,客人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女人还是不吭声,身子还轻微的颤动。黄狗儿本想再问,女人突然伸手指着灶台边说:“你看,那是什么?”
     
     黄狗儿走过去捡起一小团黄色的绸缎,展开一看,不由惊呆了。只见里面包着一支长长的金钗,一只金戒指和一对金耳环。
     
    “这-------这肯定是山上的骚狗精在接济我们呢。”楞了半天,黄狗儿把东西举到女人面前说。
   
     女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激动和诧异。伸手拿起金钗叼在嘴边,双手抬起将长发拢到头顶绕起,并随手将金钗插上发结,动作是那样娴熟而优美,然后,又同样娴熟的戴上耳环和戒指。淡淡的看着丈夫问:“我这个样子,好看么?”
     
    黄狗儿呆呆的说:“好看。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女人叹息一下,身子向里一歪抽泣起来,声音就像土山上野草里骚狗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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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2 00: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很不错的小说,语言意境俱佳,有一种历史感触,故事吸引人的眼球,具有可读性!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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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0: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狗伢离开草棚,那条守侯在外面的大黑狗马上狂吠开了,看来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友好改变它对狗伢的态度。等狗伢绕到土山的南面,黑狗才停止了追赶。
  
    狗伢好象也因为黑狗的离去,重重的吐出一口长气,停了脚,摸出一支洋烟点着,从土山上来的一阵阴风,把他吹得抖了几下,这才发觉,他在刚才的拜访中,汗水已经不自觉的湿透了衣衫。
   
   “居然忘了拿烟给黄狗儿!我这是怎么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狗伢自对自的小声咕哝,却没丝毫的轻松感,脚步反而更沉重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狗伢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大吼,跟着脸上就被人重重扇了两下,定神一看,朦胧的夜色下,四叔,四婶和天天正站在面前。
   
    原来,妻子天天见丈夫执拗要去看望黄狗儿,怕出事,跑去把四叔请了来。三个人老远就看见狗伢丢了魂似的在野地里徘徊,分明鬼打墙无疑。
   
   胡老四大骂:“身子刚好了点,就出来惹鬼,想找死啊?!”
   
    四婶也责怪说:“大侄子也真大胆,土山这里从来就不太平。你自己找罪受,可也得替天天想想。等生下个一子半女,随你怎么折腾。”
   
   狗伢难为情的说:“让四叔四婶费心了,没想到这里真有鬼。”
   
   胡老四没好气的说:“你以为别人都在瞎说呢?!快回去好好睡,天把就要收麦子了,垮了身子,可没人帮你。”
   
    分手时,狗伢对胡老四说:“四叔明儿来我家吃晚饭,有点事要商量一下。”胡老四问什么事,狗伢不答,自顾和天天离去。
   
    躺到床上,天天终于耐不住问:“平白无故,请你四叔吃什么饭呢?!他吃我们的还少么?”
  
     狗伢说:“女人家少管男人的事。你明天把你爸妈叫来,再去请一下黄狗儿两口子,我真有事。”
   
   天天说:“你不说明白,我就不去。”
   
    狗伢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黄狗儿父母被杀头的事吧,虽说那时世道乱,我小不懂事,可总觉得亏欠了黄狗儿。现在他回来了,窝在山边的草棚里,怪可怜的,我想让你爸在庄子里给他一块地,也盖个象样点的房子,就算是还点债吧。”
  
     天天说:“土山边那么大地方,他随便盖就是,用得着让他进庄里来么?!再说,他说不定还想着骚狗精再接济财宝呢,肯不肯进庄都难说。”
   
    狗伢说:“那种没影的事你也信?!他不肯进庄是他的事,我心意到了就行。你和妈明天宰只鸡,再去河边王老汉那买两条鱼,和黄狗儿好多年不见,聚聚也是应该的。”
   
    天天说:“反正钱是你挣的,不糟蹋光你也不安心。”
    次日晚上的小宴会很是融洽,宾主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尴尬和不快。天天也一改昨晚的温怒,变得热情且大方,不住的向黄狗儿的媳妇柳絮碗里夹菜。其中的原因可能是柳絮那天穿着一身破旧的土布衣服,头上扎一块蓝色毛巾,这副不折不扣的农人样子让天天有了优越感。
   
    要谈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一个人有什么不同意见。相反,天天的父亲王夕坤村长还提出可以让黄狗儿任意砍伐河岸上的刺槐树,以备造房之用。只是在选择房基地的问题上,一直不说话的柳絮坚持不进庄,说是在土山边找个地方就成。这使得狗伢和他的村长丈人多少有些失落,是那种送礼被拒收的失落。
  
     好在,这点小事并没有影响到宴会的和谐,一时宾主尽欢,大都微醉了方罢。在黄狗儿千恩万谢回去后,天天还沉浸在施恩于人的快感中,认为请的这次客,值得。
   
    由于黄狗儿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分到粮田,要等到收完麦子后重新分派。别人农忙时,他则开始砍伐河岸上的大树,或者从河对面的土窑上采购砖瓦,准备修房造屋。
   
    因为根深蒂固的风俗,黄狗儿先是去河北的庄子里请来了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来看地,不太如意的是,风水先生在土山边逗了两个圈子,总没找到一块上好的地块,最后在土山西北边寻到一处,钉下了柳树桩。
  
    临走时,风水先生说:“在厅后墙偏西侧留道后门,对着屋后不远的河道才吉利。建造时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发生,就马上来找我。”
   
    黄狗儿想让他说的详细一些,风水先生只笑不答,定下了破土和上梁的日子时辰,拿了点小钱离去。
  
     农忙过后,黄狗儿的新房正式开工了。狗见怕庄里的人大都过来帮忙做小工,狗伢和天天更是热情,一天不拉的在黄狗儿家忙乎。这让黄狗儿感动不已,无论什么事都会和狗伢商量,像亲兄弟一样。美中不足的是,柳絮对狗伢夫妇的热心好象熟视无睹,少有言谈,不免就让天天有些不快,可狗伢说柳絮是城里小姐,难懂土话,不和他们交流,很正常。
   
   “可她咋就对我们少有好脸色呢?”天天不服气的争辩说。
  
    狗伢就笑她小气:“这点屁事,计较个啥?!你多和她说说话不就得了。”
  
     转眼就到了上梁的日子,风水先生把时辰定在天光寅时,且和属狗的相冲.狗伢属狗,不便在场,陪匠人的事就落到了胡老四身上.因为照当地的风俗,上梁以六人为佳,瓦木工师徒四人加上黄狗儿胡老四正好六位,取"六六大顺"之意.不仅如此,连屋檐的高度,大门的宽度等房屋尺寸也都要带上"六"数.比如说,屋檐的高度有七尺六,九尺六等,而大门的宽度一般都是三尺六.
   
       这一晚,黄狗儿夫妇几乎一夜没睡,半夜就起来准备上梁的酒菜,同样也是六只盘子,其中一盘不可缺少的鲢鱼,一斤左右两条,红烧了,肚对肚的排在盘子里.鱼上桌是不能吃的,就算是亲戚朋友来贺喜的酒席上也不能吃,仅仅是凑了菜数而已.因为吃鱼就等于"吃余",农村里普遍如此.
       两点左右,掌作的木匠带着徒弟就先到了,两人把正梁扛到正堂立柱边,两头用长凳架起.木匠师傅拿一刨子从木梁东头一下推到西头,标出一长条的刨花来.其实木梁先前早已刨光,上梁前再刨一下,以示"推陈出新".就算木梁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了,也可因这一推而消解.
   
     “出新”后,两人再取来备好的麻绳拴住两头,扣上一个很专业的活结,即不打滑又方便解开,这样的事没有专业水平还真难办好.
  
     看看很满意了,木匠师傅就叫:"红纸对子都写好了么?该贴上来了."
  
     黄狗儿听了,急着叫道:"啊!忙晕头了,咋就忘了请人写字了呢!"
  
      柳絮说:"深更半夜的,去哪儿找人写?!我看就贴上几条红纸应个卯吧."
  
       木匠师傅说:"最好写上字.上梁可是有不少讲究的,小心点好."
   
     柳絮说:"字我会写几个,就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木匠说:"想不到女主人还识字!真稀罕!这就好办了.纸和笔墨有么?我知道写什么,可就是不会写."
  
      黄狗儿喜说:"开工用的红纸还有不少,笔墨也有,是给瓦匠描屋檐和封屋脊龙口用的."
   
      很快,红纸被木匠裁成两长条和四小条.对着昏暗的油灯,柳絮挽起袖子照木匠的吩咐在两长条上写上:立柱喜逢黄道日,上梁巧遇紫薇星.贴在两边中柱上.又在四小条上写着:童言无忌,妇言无忌,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分别贴在东西两边的四根二柱上.最后,又裁出三大方块,对角写上"福禄僖"三个大字,字面向下贴在正梁中间.
   
       "好了,现在谁也不要从木梁上跨走了,女主人请站远一点,等上好梁再进来."木匠提醒着.柳絮答应一声,独自避到草棚里去.

       这时,瓦匠师徒和胡老四也来了,六个人围坐在新房门口的八仙桌边开始喝上梁酒.
  
       所谓喝酒,就是用嘴沾点酒气,菜除了鱼外,也是象征性的动了两下筷子,便宣告结束.有个说法叫"喝不完的上梁酒",待上好正梁后,六个人还会围坐到一起,同样也是意思吃点,掌作的木匠和瓦匠从桌子上拿起用红纸包着的喜钱走人.余下的酒菜会零星洒点堂屋地上,敬祖宗和鬼神.
  
        现在,东西两边中柱上已放好了两架木梯,木匠师傅站东边,瓦匠站西首,两人后腰各插一把利斧.等着胡老四和黄狗儿燃放爆竹.很快,噼哩啪啦震天的响,寂静的夜空中炸成无数朵飞溅的火花,瓦木工师傅示意一下同时爬上梯子,口中不约而同的高声唱道:"脚踏楼梯步步高,八洞神仙把水招,要问神仙招什么,东家上梁时辰到."声音伴着爆竹声传出去好远.
   
      四句唱完,人已爬至中柱上的梁耳上,骑坐稳后,各自的徒弟抓住绳头也同时爬了上去,和师傅分坐在中柱两边.定定心神,喝声"起!",四人从两边一起用力拉,将木梁提起.
   
        刺槐的木梁结实沉重,还未干透.拉起来很是吃力.好在都是上惯了梁的,转眼就升到梁耳上,解开麻绳稍歇了下,四个人都站起,由徒弟空出一只手在柱顶按上木梁下的器木,师傅双手抓住梁头,一声大吼,奋力提起举上了柱顶.木匠这头很轻松的合上了榫眼,马上取来两根椽子一头钉在梁上,一头钉上梁耳,拉成三角稳住.
   
      瓦匠那头却不太顺,木梁架在柱顶,就是合不上.师徒俩摸索了好长时间也没能解决.
   
      "怎么了?"虽然上梁时不适宜多话,木匠还是忍不住小声问.
   
     瓦匠师傅不答,又磨蹭一会,终于说:"你过来看看吧."
   
         木匠师傅便将斧头交到徒弟手里,如同玩杂技似的张开双臂慢慢从二梁上走了过去,看得下面的黄狗儿和胡老四大气也不敢出.
  
        并不是木匠师傅有意显本事,而是梁没上好,人是不能下地的,木匠师傅只能在黑暗中冒险了.
  
        到了西头,木匠师傅用手仔细摸了摸榫眼,对瓦匠师傅耳语说:"没什么错啊,咋就合不上呢?!"
  
       瓦匠也小声说:"是呢!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就是合不上."
  
        木匠师傅想了想,小声说:"定是有邪气在托着,不让上呢.你站远点,我来破了它."言罢,重种咳嗽两下,接过斧头,用手指在斧口角轻轻一按,挤出点血来,抹在梁上方,然后抡起利斧,在梁上“咚咚咚”狠狠砍了三下,斧斧入木数分,紧接着倒转斧脑使劲锤在梁上,口中大喝一声:"上!",说也奇怪,那木梁真的"扑笃"一下合得天衣无缝.
  
       用椽子拉扯好,木匠还从原路返回,自然又让看的人一阵提心吊胆.
  
        两个徒弟先下地退到一边,剩下两个师傅又在梁上边敲打边轮流说唱了几段吉利话.最后依次将斧头扔到堂屋地上.木匠先说了一句:"斧头一扔口朝南,东家发财发不完".然后瓦匠说:"斧头一扔头靠头,先盖华堂后盖楼".
       黄狗儿始料不及的是,来贺梁的人超出了他的预算。狗见怕和黄狗庄的大部分人家都有人来,这对没有什么亲戚的黄狗儿来说,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此中的原因并不复杂,连狗见怕的头号人物王夕坤村长都对黄狗儿另眼相看,大力援助,其他的村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可这却让黄狗儿犯了难,预备的四桌酒席远远不能应付。
  
    柳絮说:“干脆我们一家贺礼都不收,让他们回吧。”
  
     狗伢说:“这样不好。人家来贺喜是看得起狗儿。回了会伤和气的。如果大哥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来办,保证让大伙吃好喝好。”
  
     天天没好气的说:“别逞能,你从哪儿变出十桌人的酒菜?”
  
      狗伢说:“很简单!你马上找四叔把我家的猪宰一只,蔬菜地里有的是。酒嘛,我家上次煮的还有一坛没开封呢。”
  
     黄狗儿说:“那多不好意思,为我建房子的事,你已帮了不少。”
  
     狗伢笑着说:“咱兄弟,谁跟谁呀!等事完了,有帐慢慢算。”
  
     柳絮看看狗伢,什么也没说,自顾走了一边去招呼客人。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堂屋大声叫:“狗儿,过来一下,这柱子上的字是谁写的?”
  
      众人一看,问话的是附近几个庄子有名的读书人,黄狗庄的黄老秀才。只见他穿一身蓝色土布长衫,拄一根红木的龙头拐杖,雪白的长胡须飘洒胸前,一幅仙风道骨模样。狗见怕和黄狗庄就数他读书多,毛笔字写得好。两庄家家户户过年的春联,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同样,谁家遇上红白喜事,都会去请他写字做帐。

      黄狗儿离开家乡好多年,回来和两庄的人生疏多了,估计不会有什么人来贺喜,就没去惊动他。没想到,他不请自来。这倒让黄狗儿有点尴尬。
  
     其实,黄狗儿不明白,黄老秀才虽然饱读诗书,却未能堪破“名利”二字,且越老越看重。谁家有事不去请他,就像是看不起他,不请他写几个字,似乎就是不把他当回事。之前,黄狗儿就听说过他的些趣事,说有个人家有事没请他写字,他第二天就去把人家的字批评得一塌糊涂。今天,他听到夜里的鞭炮响,早早就赶来看。众人猜想,这次怕是轮到黄狗儿受这份闲气了。
   
    柳絮上前解释说:“本来是一定要去麻烦老先生的,可狗儿忙昏了头,忘了。夜里又不方便,我就临时抱了佛脚,信手涂鸦了几笔,还请老先生指点。”
   
    黄老秀才看看柳絮,看得她红了脸。很正经的说:“对着昏暗的油灯,随手几笔就写得这么自然流畅,老朽汗颜。”
  
     一个道帽安然的儒雅老者,和一个头扎毛巾的乡野村妇,一本正经的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显得滑稽至及,看得众人暗暗偷笑。
  
     笑归笑,有一点他们是明白了,那就是柳絮肯定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都感觉狗见怕庄子多了一个人物。
   
    另一方面,狗伢对黄狗儿的过分热心,庄子里的人也很难理解。虽说黄狗儿父母的死和狗伢有直接关系,可那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加上战乱年代不能以常理度量。狗伢无心的“告密”,黄狗儿并没有怨恨他。现在,狗伢对黄狗儿盖新房大力资助,到是很让黄狗儿过意不去。
   
    更让黄狗儿过意不去的是,柳絮对狗伢的盛情所表现出的冷淡和坦然。私下曾埋怨过几次,柳絮解释说:“狗伢帮我们,是好心,我们把人家的好心拒之门外,是小气。等下来有机会,再回报不迟。”
   
    “那也应该说几句好话,对人家客气点吧?!看你对别人挺和善的,咋就对他没好脸色呢?”
  
    柳絮说:“感谢不要放在嘴上。狗伢是见过世面的人,哪会计较这些。”
  
    黄狗儿似懂非懂,不再争辩。他很明白,想要说服柳絮,凭他的口才,永远都是不可能的事。
   
    午饭过后,出了个小意外,可能是连日劳累和缺少睡眠,黄狗儿走路不小心在新屋门前摔倒了,额头磕在一块砖头上,流了不少血。狗伢闻讯赶来时,见他头上包着白布,伤处映出红红的鸡蛋大小。见狗伢关心,黄狗儿满不在乎的笑着说:“只破了点皮,没事的。”
  
     狗伢说:“今天上梁,这可不是好兆头。庄里人都在说呢,怕是上梁的日子时辰不太好,要么就是宅地不对。”
   
   黄狗儿笑着说:“我只是累了。没那么严重。”
  
     狗伢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不是去找风水先生问问?”
  
    黄狗儿说:“屁大的事,算了。”
  
    狗伢说:“你走不开,我去问。这可是长远的事,马虎不得。”
   
    黄狗儿想想说:“问问也好,就麻烦你了。”
   
    狗伢不耽搁,立即赶往河北庄子。风水先生正好在家,等狗伢说明来意,风水先生问:“早晨上梁时是不是不太顺?”
  
     狗伢说:“听说梁西头好久都没上去,还是木匠走过去帮忙的。”
  
    “这就对了!木梁定是被木匠破了血光。黄狗儿的宅地阴气重,按规矩应该在阳气盛的时辰上梁。可那样一来,阳气消退后,房屋会被阴气所困。房子造好后,夜里会不太平。所以我才定在寅时,以阴克阴,或许能镇住邪气。木匠破血上梁,很正常。也怪不得他,不那样就上不上。”
  
     狗伢说:“阴阳我不懂。只是当天主人就伤了,怕是不好吧?”
  
     风水先生:“房屋建在隐晦重地,不伤人,就难稳固,这是没办法的事。过去造桥,造塔等大的建造还要杀人祭奠呢。秦始皇造万里长城时本应该要杀一万个人祭墙的,后来由万杞良替代,因为他姓万。孟姜女能把长城哭倒,是长城没用女人祭奠,经收不得女人的眼泪。这是风水先生的最大失误。他以为长城是为了抗击匈奴入侵,和女人无关。其实不然,历史证明,长城破解,都是因为女人。如果没有陈圆圆,清兵就不可能到关内来。。。。。。”
  
     狗伢忙打断他的“高论”问:“能不能伤别人,不伤及主人呢?”
  
    “不伤主人,就会伤匠人。”风水先生无奈的说。
  
    狗伢说:“请先生指点,保全主人为上。”
   
     风水先生说:“有一缺德的法子可用,但只能对主人说。”
  
     狗伢说:“我和狗儿是好兄弟,不碍事的。”
  
     风水先生说:“这件事非比寻常。你只可对主人夫妻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会遭灾祸的。”
   
    狗伢满口答应。风水先生才慢悠悠的说:“还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只要一个阴人在阴时从阴门出来,围绕房屋走一圈,进屋爬上中柱,以污秽之物抹在正梁上,就可以了。阴门就是后门,阴人以女主人为佳,阴时以子时为佳,污秽之物以阴血为佳。不宜抹太多,点滴就行。多了会让高明的匠人看到,他们会再想法子对付,再要破解就难了。”
  
    狗伢给了点钱立马赶回,将黄狗儿拉到一边,小声说给他听。
  
    黄狗儿为难地说:“絮儿怕不会愿意,她从不相信这个。”
  
    狗伢说:“做不做,随你们。你只要记好了,这法子不是风水先生说的,也不是我说的。”
  
    黄狗儿说:“知道呢。这法子是我小时候听别人说的。”
   
   秋天的夜很清新,也很凉爽。虽不是满月,月光已很明亮,是那种柔和的明亮。
  
   黄狗儿的新屋喧闹了一天沉静下来,土山上的骚狗也没了往日的奔腾鸣叫,只有野地里的各种虫子还在秋风里杂乱的吟唱,尽情歌颂时日不多的欢愉。
  
    新房还没有上盖,几根木梁孤单地横跨着。男女主人已将铺盖搬至堂屋中间。不是因为堂屋比草棚舒适,而是这里有个说法,上梁后主人必须睡进来“焐梁”,大概是怕不怀好意的人对木梁做什么手脚吧。
  
     半夜时分,男女主人还没有睡。确切的说是睡不着。白天的小小意外一直困饶着他们。
  
    “非这样做不可么?”女人问。
   
     男人说:“不要怕。这会没人敢到附近来。就算有人,黑子也会叫的。”
  
     女人说:“根本就不靠谱的事,你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就想折腾我。”
  
     男人讨好的说:“也是为我们以后太平。你照着做吧,一会就完了。”
  
     女人叹息着说:“好了。依你就是。”说完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男人说:“不要急,慢慢走,别伤了脚。”
  
     女人不再说话,赤身从蚊帐里站起,赤脚下地,借着朦胧的月光,避开地上的砖瓦,从后门出来,扶着刚垒好的砖墙和脚手架,摇摇晃晃的绕房屋走了一圈,再从后门回去,到中柱边,顺着木梯向上爬,等手摸到正梁,空出一只手来,伸至身子下面,用细长的手指殴了几下,然后在木梁上弹了弹才下地。
  
     男人早将一被单展开,待女人爬进蚊帐,迅速裹住她白花花的身子。边亲边说:“我说很简单吧,这就成了。”
  
     女人怨声说:“你说得简单!我脚都戳痛了,下面也痛,怕还在出血呢。”
   
    男人笑着说:“你就不能轻点,有那个意思就好了。”
  
     女人说:“既然做了,就做好。哪像你,什么事都做不好。”
   
     男人不说了,搂着女人要行房事。女人责怪说:“别压坏了孩子。你也累了,睡吧。”
  
     男人也不强求,搂着女人一丝不挂的身子,很快就起了鼾声。
  
    黄狗儿夫妇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不远处有一双早已埋伏在那里的眼睛,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更奇怪的是,柳絮收留的那条大黑狗并没叫唤,大概是它认识的熟人吧。
  
     事实上,风水先生的言辞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已经变了味,黄狗儿永远都没有想到,他纵容柳絮这次的裸露夜行,后来成了他送命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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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0:4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狗伢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被惊醒的天天问他去了哪儿,他不说,胡乱洗了洗,倒头就睡。天天却睡不着了,缠着他想做夫妻之事,可任凭她怎么抚慰,狗伢就是打不起精神。天天忍不住怨声说:“像你这样,我们下辈子也不会有孩子。”

    狗伢咕哝说:“急啥。你要不放心,改天去让郎中把把脉。”
   天天说:“是你没用,要看你去看。”
   狗伢说:“我肯定没问题,是你有病。”
    两人就争执,最后商定一起去看郎中,才勉强睡去。

   由于睡得晚,狗伢和天天起床时已是中午。正做午饭,见胡老四风风火火的跑来叫狗伢,说黄狗儿家出事了。狗伢顾不上吃,迅速赶到土山边,不见黄狗儿的影子,看到新房厅中有一小滩血,还没干。几个做小工的村里人正议论着。原来是木匠今天钉椽子,钉到大门正中时,从二梁上坠了下来,现在黄狗儿已经背着他去河北看郎中去了。
   柳絮脸上显然还余惊未消,现出淡淡的灰色。狗伢第一次正对着她安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只能怨他自己不小心。”
   “可要真有什么好歹,该咋办呢?”一向沉着冷静的柳絮似乎也慌了神。
   狗伢很轻松的笑着说:“出点钱就是。房子照盖不误。”
   说话间,黄狗儿也回来了。说木匠师傅左臂断了,腰上也被斧头割了三寸长的口子,并不很严重,用一段时间的药就好,余下的活让他的徒弟完成。
   众人听了,才都松了口气。
   瞅个空隙,黄狗儿将狗伢拉到草棚后面小声说:“这事还真怪,风水先生的法子这么快就应了。”
   狗伢说:“这样也好,以后住这就太平无事。”
   黄狗儿说:“只怕要先破点财,我手头就更紧了点。”
   狗伢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两块银元递给黄狗儿说:“现在不用这钱了,你把这个拿去变点钱先用着。算我送你的,千万别给别人知道,让我媳妇听到不好。”
   黄狗儿说:“那哪成?!这样我可不敢要。”
   正牵扯,柳絮冷不丁的出现在两人面前,狗伢手里的东西来不及藏,僵着,柳絮很自然的一把接过,淡淡的说声谢谢,转身离开。
   黄狗儿急了,却不知说什么。想大声说柳絮几下,又怕别人听到。狗伢却很自如的笑着说:“还是嫂子爽快,大哥就见外了。”
   黄狗儿尴尬的说:“她就这样,一点也不懂事。”
   狗伢正经的说:“说嫂子不懂事,可就错了。我们这两个庄子,我看就数她最知理。大哥可别亏待了她。”
   黄狗儿憨憨的说:“是呢。能讨到这样的媳妇是我祖上积德。真对不起她了。”
   狗伢问:“你和嫂子是怎么认识的?在上海不好么?干嘛还用到这个穷地方来受苦呢?!”
   黄狗儿说:“说来话长,可柳絮不让说过去的事。不过,狗伢兄弟不是外人,空了咱哥俩好好唠唠。”

  几天后,黄狗儿的三间瓦房便完整的竖立在土山西北角上。远远看去,房后是河岸上高大的刺槐,四周杂草高过人头,使得那房子就如同狗见怕最南边的道士观一样的孤单,清冷,而又神秘。
   奇怪的是,黄狗儿房子盖好后,狗伢却绝少光顾,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跟着胡老四后面帮人家杀猪宰羊,这到让一直心存狐疑的天天放心不少。
   这天晚上,狗伢夫妇又为孩子的事起了争执,虽说不久前两人还真的去过东南八里外的竹石岭镇上看过郎中,可把脉结果是两个人都没什么毛病。
   “到底是咋回事呢?!我看你不如去问问柳絮,她读书多,知道的肯定不少。”狗伢提议说。
    “别提她好不好。庄子里私下都在说,柳絮可能是骚狗精呢,她家以后要少去。”天天不满地说。
    “谁这么乱嚼舌根?!人家只是长得好看,就往她身上泼屎尿,也太缺德了吧。”狗伢笑着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没事瞎造谣呗。不过,你讲的也对,要不,我们这就去问问柳絮,说不定她还真的懂点什么呢。”
     于是,狗伢和天天真就去了土山,老远就听到黄狗儿家里人声鼎沸,如同开会似的。敲开门,只见堂中坐了一桌子人,正吃饭。狗伢吃惊的是,除了两个做家具的木匠外,还有黄狗庄的黄老先生,下拦河网捕鱼的王九老汉和丈人王夕坤村长。
    看见女儿女婿,王夕坤大睁着双喝得迷蒙的眼睛没好气的说:“这么晚了,过来干嘛?土山这里可不干净,上次撞鬼的事忘了不成?”
   天天笑着说:“爸,我有要紧的事来请教柳絮呢。你怎么也在?”
   “我是来请柳絮做我们村的妇女主任的。你们有什么事?”
   狗伢笑着说:“女人家的事,爸就别问了。”
   挺着大肚子的柳絮早就去西间厨房里取两对碗筷来,招呼狗伢夫妇一起喝点。天天推说吃过了,拉着柳絮去了东房里。狗伢则不客气的坐下喝将开了。
    老态龙钟的黄老先生摇头晃脑的说:“王村长真是慧眼识英雄!纵观整个狗见怕和黄狗庄,唯柳絮能当此任。”
    黄狗儿笑着说:“她就识得几个字罢了,可没你们说的那么好。”
    黄老先生说:“贤侄此言差矣!柳絮乃人中龙凤也。有缘降临本土,是一方之幸。前途不可限量。”
    狗伢取笑说:“黄老先生才高八斗,说的话我们都不明白。难得你有这么好的兴致,走这么远来和柳絮说书,夜里回家方便吗?”
   黄狗儿说:“不要紧,我送他呢。老先生也难得有个谈得来的。再说,我家住这,少有人来说话,怪冷清的。”
   又闲扯了会,天天和柳絮出来了,狗伢夫妇就告辞先走。路上,狗伢就问天天柳絮说什么了没,天天说:“她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建议我们去九皋山城里看医生。”
    狗伢就笑:“我看这事急不来的,过一段时间看看。”
    天天说:“我觉得还是我妈说的法子,咱们信信菩萨吧。”
    狗伢说:“鬼神都是骗人的。要信你信去。”
    天天骂道:“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解放后,狗见怕庄子南边的道士观改造成了邻近几个庄子的学堂,原来里面供奉的木雕泥塑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观前的一棵银杏树还在断断续续的弥漫着香火。
    银杏树很粗,起码得两人合抱,却不高,两丈处在多年前被一声响雷齐齐截去,后来从截断处斜生出两条枝桠,半死不活的延续着让人担心的一点生机。老远看去,干大枝小,怪异而神奇。
    有善男信女合伙在银杏树东面垒了一间小屋,仅一人高,五尺见方,成庙宇样,让人供奉香火。
    狗伢和天天到时,天还没亮,冷飕飕的有些怕人。两人将香烛点燃,结着就齐齐跪在庙前开始磕头。
   照当地说法,要磕上一百二十个方可,这可不是一项轻松的玩意。没到一半,两人累了,狗伢就干跪着斜眼看不远处的银杏树。陡然间,现白的东边天空,一颗流星向头顶直飞过来,消逝于银杏树顶。狗伢正奇怪,就见银杏树冠中间冒出一点惨白的亮光,紧接着,一个足有面盆大的红色火球从树干顶部慢慢飞起,刹那间,把学堂屋顶照得如同白昼,那火球却迅速小去,斜落到学堂的屋顶龙脊上,隐没不见。
    天天看了,惊慌的说:“菩萨显灵了!快磕头!!!”
   狗伢竟自痴了,和天天一起捣蒜似的磕起头来。

6#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0:4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冬至的时候,天天的身体有了反应。先是厌油腻,然后就出现了吃饭呕吐等症状。种种迹象表明那天清晨去土地庙敬香有了结果。
   
    狗伢自然很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天天她娘,到处说着当地土地庙的灵验,一面开始着手准备小孩子的衣物。
   
    让人惊异的是,天天的身体变化极快,小肚子像是见风长似的,一天一个样,仅仅半个月就如同即将临盆的柳絮,连起床都费事。
   
    狗伢有点狐疑,建议去找个郎中看看。过来闲逛的胡老四便说:“你四婶是这里最出名的接生婆,先让她看看就是。”
   
     四婶很快就过来了,看看摸摸,折腾了好一会,不确定的说:“是有点怪,看样子不像是有喜了。你们还是去河北的李郎中那瞧瞧,他把喜脉还是蛮准的。”
   
     两人便过了河,李郎中迷着眼睛只看了一下,也不号脉,随手就拉开房间里又黑又脏的药柜,东抓一下,西抓一下,转眼就配了几剂中药。吩咐说:“找两片皂角树叶放在里面煎了,如果还没效,就去别处看吧。”
   
     狗伢不服气的问:“是不是把脉看看?”
   
   李郎中白了他一眼说:“做事的时候少蹲着,跪着。就没这事了。”
   
     说也奇怪,药仅仅喝了一剂,天天的肚子里就如同发酵一样咕噜噜的响,上出下放,一股股怪异的霉气熏得让人作呕,好在,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也迅速瘪了。
   
    这可成了狗见怕庄子饭后的笑料,天天气得好几天不愿意出门。
   
    这天,在胡老四的怂恿下,四婶又过来看望天天,边传授些怀孩子的诀窍。正说得投机,黄狗儿疯跑过来叫四婶,说是柳絮肚子疼得厉害,怕是快生了!
   
    四婶不敢怠慢,边吩咐他快回去烧水,自己跑回去取接生的东西。
   
    狗伢叫住黄狗儿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大哥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黄狗儿六神无主的喘气说:“听絮儿说好像不太顺呢,如果有麻烦,她说要到河北李郎中那去看。真要那样,还得麻烦你叫两个人帮忙抬去。”
   
    狗伢满口答应,让黄狗儿先回,自己随后叫上两个庄邻一起赶去。
      
    狗伢到了土山正是傍晚时分,老远就听到柳絮在房间里撕心裂肺的哭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叫声异常的揪心恐怖,狗伢呆在门口,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屋里,四婶开门出来,阴着脸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有事我会喊的。”
  
    狗伢问:“不太顺吗?”
   
   四婶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转身回到柳絮住的东房去。
   
    狗伢不再说话,和两个庄邻一起蹲在门口的墙角边,看不远处的土山。
   
    冬日的土山并没有因为树木萧条变得明朗多少,为数不多的松树和冬青树零星的隐现在高过人头的枯草里,远远望去,鬼怪一般的随风摇晃,加上狐狗的偶尔哀嚎,更是阴深。
   
    屋里,柳絮的哭叫声也停了,变成了模糊的呻吟,到让人放心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开了,一条黑影呼的窜了出去,紧接着就冲远处狂吠。就听见黑暗里传来胡老四的骂声,跟着黄狗儿也开门出来,喝住了大黑狗。
   
    “这畜生真笨!不认识人。”狗伢边说边抓起一土块向狗扔去。
   
     胡老四笑着说:“哪有狗不咬杀猪的?!我身上血腥味太重,还带着数不尽的冤鬼,狗是能看见的。”
   
    四婶也出来了,对胡老四说:“你没事跑来干嘛?四丫睡了吗?”
   
    胡老四说:“睡了。怕你回家不敢走,过来接你呢。柳主任生了么?”
   
   四婶小声说:“羊水早破了,还不见动静。时间长了,可不好呢!”
   
    胡老四想了想问黄狗儿:“你家黑狗这两天没犯怪吧?”
   
    黄狗儿奇怪的问:“这畜生好好的,没什么不对呀。”
   
    胡老四说:“没听见它乱叫吧?”
   
    黄狗儿肯定的说:“没有。今天你来才听见它叫这几声。”
  
    胡老四满有把握的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就等着抱儿子吧。”
   
    四婶小声骂句:“就你明白!”转身又回屋去,黄狗儿也跟着进去。
   
     很快,屋里的呻吟声说话声又大了起来。胡老四就叫上狗伢他们走到不远处的河边上看星星抽烟,说是别冲撞了送子观音。
  
     看看已经是下半夜,还不见有结果。外面又冷,几个人就不耐烦了。正彷徨间,忽听见土山上传来几声骚狗的呜咽,转头看时,就见一股黑旋风从土山上卷过来,地上的枯草败叶哗哗的响,一直扑向柳絮的房间窗户,房间里的油灯陡然就熄了。
  
     众人惊得不知所措,好容易等灯亮起来,看见四婶和黄狗儿开门出来,径自走到狗伢他们呆的地方。四婶才对黄狗儿沉声说:“看样子只能保一个了,你快拿注意吧。”
  
     狗伢冲口说:“这还用问吗?当然保大人要紧。”
  
    黄狗儿说:“实在不能两全,孩子就不要了。”
  
     四婶叹气说:“好吧,你马上到锅灶里提一篮子灰去。唉!可惜了一个大胖小子了。”
  
     等四婶和黄狗儿走后,狗伢就问胡老四:“真生不出来咋办呢?”
   
    胡老四说:“只能用剪刀把孩子剪碎了拿出来。”
   
    几个人都不自觉的打起冷战,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南边路上传来一声唢呐声,隐隐的还有和尚在诵经。几个人就站起听,那声音很快近了,胡老四说:“这是和尚在别处做完夜场回家呢。”
   
   狗伢说:“深更半夜的,在路上念什么经呢?”
   
   胡老四就笑:“我们这地方是有名的龌龊地。和尚也怕鬼呢。”
   
    狗伢想了想说:“正好请他们帮着超度一下,好歹也是一条命,我这就去请。”
   
     两个赶夜路的和尚开始真被突然出现的狗伢吓了一跳,等弄明白狗伢的来意,老和尚说:“遇上就是有缘,也算是积德了。不过,我们只有两个人,你就帮着敲铜锣吧。”
  
     狗伢就接过铜锣“当----------当当”的敲开了。三人一路响着走过来,见四婶正抽着胡老四的烟台。边吹烟灰边骂狗伢:“你穷折腾什么?!这还不将人给吓了。”
  
    狗伢问:“办妥了么?”
  
     四婶叹气说:“没呢。柳主任坚持要保小的。两口子正商量呢。唉---------真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原来,四婶正举着明晃晃的剪刀时,柳絮就清醒了,问是怎么回事,四婶支吾着吧眼前的情况说了。没料到柳絮就是不同意,说是孩子要紧。
  
     老和尚听了直念佛,说:“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今天的经钱免了。无乱是大是小,我们都送他一程。”又开始诵起经来。小和尚也跟着把唢呐吹得震天的响,狗伢也发泄似的敲打铜锣。
  
    四婶再叹一声,转回屋里去。
  
    没过多久,孩子的一声哭喊伴随着公鸡第一声鸣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生了!”几个人喊着涌到黄狗儿的屋前。听四婶欢天喜地的在房间里叫道:“谢天谢地,母子平安!"
   
       后来才知道,四婶转回屋里时,黄狗儿和柳絮还没有争论出结果。孩子的头却已经露出体外。
   
   黄狗儿高兴得合不拢嘴,招呼一干人进屋,边将准备好的鸡蛋取出,做蛋茶款待他们。
   
    收拾好的四婶出来笑着说:“也真怪,你们这一敲锣鼓,孩子自己就出来了。”
   
    老和尚说:“一点也不怪。哪有孩子听见锣响不出来看热闹的。”
   
    狗伢说:“也多亏你们走路还念经,不然就岔过了。也是的,和尚怎么也怕鬼呀?”
   
   老和尚笑着说:“不是怕,走夜路的,弄出点动静来,不是坏事。”
  
    胡老四说:“我也经常走夜路。听人说有一个经文念了,鬼就不敢上身。大师能教教我么?”
   
   老和尚说:“是有这么段经文,不过,不能教你。教会你,我就不灵验了。”
   
    狗伢就笑:“咋就不敢教我们呢?!看来和尚还是怕鬼。”
  
    老和尚说:“这激将法不错!也罢!遇上这么大的喜事,我就破戒一次。你们都听好了,这段经文只有十句,很好记。走夜路时要一口气念完才灵验。”然后,用常人听得懂的话唱道:“出门要念出门经,出门遇见观世音,上有玉皇张大帝,下有****四星,南有白虎大星君,北有十五***,东有龙王三太子,西天如来数最尊,四面八方都是佛,八大金刚护我身。”(不好意思,这段野史经文待查考)
   
   正说着话,黄狗儿从房间里出来对老和尚说:“请大师给孩子取个名吧。”
   
    老和尚扳着手指算命一样念叨了几句说:“这孩子命硬,还与佛有点缘,就叫净尘吧。”
        
      第二天晚饭时,黄狗儿来狗伢家送三只染红的喜蛋。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才离去。天天没好气的对狗伢说:“庄子里的人都说你瞎倒腾,救了哪个骚狗精呢。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狗伢苦笑着说:“我只不过想--------------算了,来,吃两只喜蛋吧,沾点喜气,开年也给我生个蛋蛋下来。”
     
     边剥喜蛋给天天吃,天天却吃噎了,脸涨得和喜蛋似的,又咳又吐,害得狗伢帮她捶了好一阵,好容易平复下来,狗伢长叹一声:“看来,你不是吃喜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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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2 00:5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不错啊!笔力老道,血肉丰满的小说!欣赏朋友奉献的美味佐餐,让人欲罢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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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1:1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在外村人眼睛里,狗见怕是个很特别的村子,是一群不安分的人组成的杂碎。其中主要表现在住户杂乱。一般的村子大多只由一两个家族组成,辈分清晰。而狗见怕庄子两百来户人家,单姓氏就有三十多个。这些人的祖先几乎遍及到三教九流,五湖四海。是什么原因汇集到这里来的,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得清了。
      
  现在,人员最多的一个姓氏是石家,占全村人口的四分之一左右,为首的是一个叫石吉先的精瘦汉子,担任村里的主任和会计。其次是王夕坤村长代表的王家,有三十多户。剩下的众多姓氏大都人丁单薄,用石吉先的话说,都是成不了气候的。
   
    虽然胡老四的上一辈也曾在狗见怕红火过一段时间,却都是不干好事的盗匪异类,最后都没落得好的下场。如果不是狗伢回来,胡家在狗见怕就只胡老四单门独户。胡老四的大儿子称心已经分家另过,可如同胡家在狗家怕的势力一样,不值一提。
   
    狗见怕还是个专门出怪人怪事的地方,可能是人杂了,什么样的都有。表面上,大家礼尚往来,和睦相处,暗地里却总是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不断。让狗见怕很少有安宁的日子。比如说,如果谁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如果在别处,会因为“家丑不外扬”很快烂在家族肚子里,在狗见怕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臭名远播。
      
   当地流传狗见怕的笑话很多,最有名的是关于石吉先的。别看石吉先长得瘦小如猴,老婆七姐却是方圆六十里有名的美人,据说年轻时曾在台上唱过大戏,怎么会被石吉先骗到狗见怕的,不得而知。也是因为这个,石吉先几乎整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勾引七姐。或者七姐勾引别人。传说有一年冬天,石吉先在外庄亲戚处喝到深夜才回,醉熏熏的挨到自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七姐迷迷糊糊的在床上问是谁,吉先大声说,我是吉先,快开门。七姐说,吃烟?我家男人可不吃烟,你去别家吧。说完再不应声。任凭石吉先怎么呼叫折腾,七姐就是不理。石吉先没办法,只得钻进自家草堆里,在寒风凛冽中哆嗦到天明。见七姐懒洋洋的打开门,石吉先筛糠似的责问她为什么不开门,七姐没好气的对他说,你吩咐过的,深夜里谁叫门都不能开,能怨我么?!石吉先楞了片刻,然后竖起大拇指对七姐说,你是好同志!
     
    不久,这里几个庄子里就流传起一句歇后语:石吉先睡草堆-------好同志!
      
   虽然石吉先对七姐醋味十足,却是村子里少有的能人。不仅庄稼活在村子里出类拔萃,对木匠,篾匠,瓦匠等活计也是无师自通,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委实让村里的女人门羡慕不已。如果不是新四军过长江时,他没尽全力支持,说不定他现在就是一村之长了。
     
    还有一个流传比较广的笑话是关于胡老四的老婆四婶的。俗话说:人生人,吓死人。四婶从年轻时就给人接生,分明是个泼辣麻利的女人。迎娶大儿媳腊梅的那夜,胡老四在外面躲到三更后才回来,因为当地的风俗,媳妇娶回家的那天,亲戚朋友会想尽各种法子取笑折腾公公,即使再过分,公公都不能生气。所以做公公的大都躲出去“避难”。四婶见胡老四上床后好久都不吭声,就小声问他躲哪儿去了,胡老四答非所问的说,我家这个媳妇可不简单,肚子里有不少墨水呢。四婶说,原来你去听儿子的蹩脚了,他们都说了什么?胡老四说,称心要上床,腊梅不让,说他有个对子,对上了才让睡。四婶就问什么对子,胡老四就学着腊梅念道:我的头发黑油油,胸前一对白雪球,两条腿像嫩莲藕,中间有个凤凰窝。四婶忍不住大笑了,问称心怎么说的。胡老四就笑着说,称心也真机灵,马上就对上了:散开一头黑黝黝,抓住一对白雪球,分叉两条嫩莲藕,一枪打中凤凰窝。说完,两口子一阵大笑,笑过,胡老四叹息说,到底是新社会,年轻人多有情调,哪像我们。四婶不服气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会,你听着,我的头发白如霜,胸前一对瘪香囊,两条腿像烧火棒,中间有个坏锅膛。又笑了好一会,胡老四也终于憋出了下文:理顺一头白如霜,亲亲一对瘪香囊,举起两条烧火棒,一棍捅开坏锅膛。
      
    这段话被村里一个更有耐心听蹩脚的人听去,第二天便传遍村里,于是,四婶就有了个外号:坏锅膛。当然,媳妇腊梅本来也会被人叫作"凤凰窝"的,可村里人刚叫出口,就引来腊梅长久的谩骂.还不是简单的那种泼妇骂街,一直会数落到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一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所以,这样一个脚色很少有人再敢招惹.
     
      相比之下,称心到显得老实忠厚,甚至麻木.用腊梅的话说就是三扁担也打不出一个瘟屁来的主.这不,快过年了,腊梅又开始折腾自己这个没用的男人,说是一年苦到头,连割点猪肉的钱都还没有着落,总不能老是依仗公婆接济吧.
     
       腊梅一旦开了头,两片小嘴唇就会没完没了地唠叨,估计一整天都难停下.称心烦不过,独自溜达出来,到堂弟狗伢家闲扯.狗伢和天天正灌香肠,两口子快活得说笑着,见称心来,天天就问他家的草狗下了崽没有,满月了得留条给她.
   
      称心苦笑着说:"你要喜欢就把草狗弄来养吧,我家都快养不起了."
   
     狗伢说:"老这样死抱着几亩地也不时办法,我们不如也做点生意吧?"
   
     称心说:"那也得过了年再说.这阶段闲着也没劲,我们不如弄只狗打打牙祭如何?"
   
     狗伢笑着说:"村子里的狗谁敢招惹,会出乱子的."
   
      称心很神秘的小声说:"我看了好几天了,不是我们村的.很大的一条黄狗,两三天就会来我家和我的狗游草.我们偷偷给做了."
   
       狗伢一听也来了精神,两人合计好了就一同出来,去胡老四家借来一杆鸟枪.称心不敢放,狗伢满不在乎的朝树上一群麻雀轰了一枪,居然打下来五六只.看样子威力不小,只要命中要害,打一条黄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天黑得时候,那条黄狗果然来到称心家的草堆旁,早已躲在一棵大树后的狗伢毫不迟疑的开了火,一声巨响,那狗便嚎叫一声在草堆边翻滚扑腾,狗伢马上抓一四齿钉耙使劲在狗头上抡了几下,黄狗才安顿下来.
   
      胡老四听见枪响,跑来看时,黄狗已经被狗伢拖进称心屋里,并挂起来正准备开剥.就担心的说:"现在不比过去了.这要是熟人家的,可不好交待,我看你们不能独吞,狗伢去把你丈人叫来,顺便也叫下石主任,大伙一起吃,要有事也多几个人顶着."
   
     称心被说得怕了,主动要求去请石吉先,和狗伢分头出了门,留下胡老四和腊梅料理。
   
    王夕坤听说打了狗,就责怪女婿找麻烦。狗伢再三说是外面的,可丈人就是不肯来,说猫狗有七条命,吃了狗肉死了就不能投人代,他从来不吃。狗伢只好无趣的出来,没想到丈人后脚也跟了来,狗伢心里暗暗发笑。
   
    到了称心家,见狗皮已被剥下,王夕坤说:“剁条腿给我带走。回去腌了明年吃。”
   
    称心也没请来石吉先,说他家两口子正在吵架,好像又是因为媳妇偷人不偷人的事。大伙都司空见惯,也就一笑了之。
   
    忙乎了半夜,一大锅狗肉终于熬好,胡老四一家和村里几个要好的围坐在一块热火朝天的喝将开来。
   
    三杯下肚,话也多了。胡老四就开始讲笑话,说有个呆女婿,家里穷,没什么给丈人送年礼,只有一口袋自己树上摘的枣,媳妇就命他给自己父母送去。走到半路,肚子饿了,想吃枣。又怕少了送不出手。问同路的,吃几颗能好不好送,同路的笑着说,半袋也好送,礼轻人意重呢。呆女婿就开吃,很快就剩下半袋。还想吃,又问一同路的,同路的也笑着说,再少也能送,心意到了就好。呆女婿就继续吃,边吃边问,同路的烦了,说你就放心吃吧,一粒枣也好送的。就这样走到丈人家,真就剩下一粒枣了。丈人见女婿来了,很高兴,说是丈母娘病了,正躺在床上呢,你去看看吧。呆女婿进了房里,丈母娘正睡熟,光光的屁股露在被子外面,呆女婿一看,担心的问,丈母娘的病不轻呢,脸都肿得看不见鼻子和眼睛了,吃粒枣降降火吧。就摸出最后的一粒枣塞进丈母娘的屁眼里,丈母娘正好放了只臭屁,枣被喷了出来,掉进女婿的嘴里。“
   
    没等说完。四婶就骂:“老不正经的,儿子媳妇前面也说龌龊事,也不怕遭雷劈。”
   
    胡老四再不言语,自顾吃喝。众人也没了兴致,胡乱吃罢就散了。
   
    狗伢醉醺醺的往回走,朦胧中,看见一道黑影从他家屋后远去,以为是贼,忙大叫:“前面是谁?站住!”
     
    正要追过去,身边一颗大树后又转出个人来,拦住说、;“哥哥,是我。”
狗伢仔细看,原来是堂妹四丫,奇怪的问:“这么晚,你在外面干嘛?也不怕冻着。”
  
   四丫问:“爸妈也回去了吗?”
  
   狗伢说:“是呢。刚才过去的是谁?东庄的吧?”
     
    四丫说:“没看清啊。管他呢。哥哥,我想借点钱用。“
     
    狗伢说:“做什么用?要多少。”
     
     四丫磨蹭着说:“也不多,就想买点布做两件衣服穿。”
     
    狗伢笑了,说:“妹妹大了,也该打扮打扮了。这点小钱,四叔四婶会给的。”
     
     四丫说:“我不想要爸妈的。”
      
    狗伢说:“这样,你明天和你嫂子一起去镇上买布,算我送给你过年的。”
     
     四丫说:“你还是借给我点吧,我自己买。”
     
     狗伢说:“也好,我明天叫你嫂子给你。”
     
      四丫说:“我不想让嫂子和我爸妈知道,行吗?”
     
      狗伢说:“好的。你明天来我家,我偷偷的给你就是。”
     
      四丫说:“谢谢哥哥。”就转身回家,
      
     月光下,狗伢看看堂妹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一阵晕眩。身子一抖,喷出一口杂碎。
      
    这一喷不打紧,刚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就跟着向外涌。呼啦啦的吐了一地。狗伢再走不动路了,干脆靠到一颗大树边坐下,看天上的星星,又觉得无趣,扭头遥望远处的土山,隐约有灯火在山后闪烁。恍惚中,灯光里走出一个穿旗袍的漂亮女人,缓缓的向狗伢飘了过来,到了眼前,女人的脸一下变了,变得阴深恐怖,伸出长长指甲的双手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嘴里大叫:你这流氓!毁了我的一生,我杀了你!狗伢吓得叫道:抢你的东西,还给你,别找我,别!
   
    狗伢一叫惊醒,自己还倚靠在树边。东方已现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狗域6
     狗伢睡到中午才起来,如果不是天天使劲催他起来吃饭,怕要睡一整天。但他起床却是称心过来叫的,说是昨天吃了的黄狗主人找上门了。
     原来,一大早,狗见怕村里就来了个十三四男孩,手里拿一弹弓,满村子转悠,不时瞄准树上的麻雀飞出小瓦片。快中午时,转到称心家门口,看到称心的六岁儿子在门口玩,就问:“小弟弟,昨晚的狗肉好吃吗?
     小孩子说:“好吃,我妈说晚上还有呢!”
     男孩马上冲到称心屋里,边大骂边四处找。腊梅就推他出门,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在屋后劈材火的称心听到叫声,跑回来,和腊梅一起把那孩子向外拖。那孩子得理不让人,几个就扭打开了。腊梅一个不留神,被那孩子抓破了脸,这下,称心也急了,三拳两脚就把那孩子扔出门去。
     那孩子摔在门外,嘴角破了,直流血。恶狠狠地看看称心一家,爬起来,恨恨的走了。
      看到孩子临走时的眼神,称心怕了,打听了几个人,有人说那孩子像是东边黄狗庄的狗蛋,出名的捣蛋鬼。好像还是哪家的独苗。称心就来找狗伢想对策。
      狗伢就说:“快去把狗皮和剩下的狗肉藏起来。”
      称心说已经藏到父亲胡老四那儿了。
      狗伢宽心的说,那就别怕,不认账就是。
     正说着,庄子里的狗接二连三的叫,很快,村里几乎所有的狗都开始狂吠,里面夹着好多人的叫骂。狗伢和称心忙出来,老远就看见几十号人气势汹汹的奔称心家去。
狗伢忙说:“你快回家堵住他们,我去叫我丈人出来处理。”
称心顾不上多说,就朝家里飞奔。狗伢也和刚出来的天天一起去找王夕坤村长。
狗伢没料到,岳父和岳母正在吵架,且吵得很厉害。天天问怎么回事?母亲就哭,边骂:“这个老不死的被骚狗精迷住了。弄个狗腿,自己舍不得吃,都要送给她去。”
王夕坤阴着脸说:“简直是瞎胡闹。柳絮的孩子快要开荤了,第一次开荤吃狗肉最好。人家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找去?!难得遇上,送给孩子吃,积点德咋了?偏偏死婆子瞎想。”
天天妈哭得更加厉害,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事没事就往骚狗精家里跑,当我是傻子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狗伢楞楞的隐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村子里的狗叫得更凶了,夹带着大人孩子的哭叫,日本人下乡似的。
看见岳父出来,狗伢忙说:“昨天那狗是东庄的,人家找来了。你看是不是--------”
王夕坤看看远处,皱皱眉头,说:“叫你别惹事,净出馊点子。现在不比往年,狗都动不得的。看来麻烦大了。给他们抓着把柄没有。”
“称心说,都处理好了。应该没有。“
“那就去看看。”
没到称心家门口,那边已经打了起来。原来,称心跑到家,堵在门口,死不认账。那群人里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很细心地从他屋后灰堆里找出了一堆狗骨头,开始,称心还强硬说是羊骨头。那个年轻人冷笑说:“村子里这么多狗,什么骨头吃不完?狗什么都吃,就只不吃狗肉。你还想狡辩。搜!”
几十号人就涌进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终于,从床下找出了一小块被老鼠拖去的狗皮。这下个个愤填膺,一顿猛砸。
虽说腊梅平日里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抱住孩子龟缩在墙角搜搜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叫狗蛋的孩子,仗着大人在,冲到称心身上拳打脚踢,称心又把他推了个跟头,这下,冲突立马升级。听到风声跑来的胡老四也遭了殃,很快被一群愤怒的人群打翻在地。
可怜的是,狗见怕村子里的人虽多,却没一个伸手,都站在边上看热闹。连昨晚一起吃狗肉的几个也躲得远远的。
  王夕坤赶到时,称心几个已在大呼救命。王夕坤在人群外叫道:“我是村长!大伙快住手,都是东西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出了人命谁也兜不住。有话好好说。”
  哪里能喝的住。其中,那个细心地年轻人边打边叫:“偷吃人家的狗也就罢了,还把小孩子打伤。不教训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狗伢见这阵势也怕了,不敢上前援助。只在人群外大呼小叫。
正不可开交,就听见一个老迈龙钟的声音颤抖着叫道:“快停下!谁再动手,我打死谁!”
众人立即就住了手,楞在当场,只见满头大汗的黄狗儿背着黄老先生跑了过来。到人前才放下。
  黄老先生气急败坏的挥舞着黑漆漆的拐杖朝众人身上猛砸,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骂。没动几下,一口气转不过来,便扑倒在地,那些造事的就顾不上称心一家,赶忙七手八脚的抬起黄老先生救治。
狗伢趁机跑上前,将鼻青脸肿的堂哥和四叔扶起。可两人已经没法站稳了,只坐在地上喘气。
跟着,一个姑娘气喘吁吁的哭叫着跑上前,拉住胡老四的手急问发生什么事了。看到这种情形,那个细心的年轻人脸色立时刷白,呆住了。
狗伢说:“四丫,先把四叔扶到屋里去。看看被打坏了没?”
四丫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泪水立刻涌了出来。转身和狗伢把胡老四搀进称心的床上躺下。腊梅也缓过神来,把男人扶进屋里。和四丫一起哭开了。
  外面,黄老先生也缓过气来,查问缘由,只为了一条狗。自然又是一顿臭骂。
  原来,黄老先生是黄狗庄德高望重的长辈,狗蛋的二爷爷。今天,黄老先生一早就去了黄狗儿家,和他媳妇谈诗论道,不知道此事。幸好,他儿子怕出事,赶过去告知,不然,不知要闹出什么来。
  黄老先生说:“你们太莽撞了,一小块狗皮怎么能认定狗是他家打的呢?”
  众人还想辩解,却都不说话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人慢慢走近。那是一个少见的漂亮女人,红红的棉袄紧裹着细细的腰身,长长地蓝色裤子遮住了黑色棉鞋的脚,让她的腿看起来更长,几缕微乱的长发从粉红的的头巾外散落在瓷白的脸蛋周围。因是刚坐完月子的缘故,肤色白皙得像是仙子。虽然她怀里抱着小孩,丝毫也没减少别人看她的目光。
可能是走的急了,女人小巧的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顾不得擦下,就从孩子身下拿出一条狗腿笑着说:“不好意思,那狗是我家狗儿打的,说是留孩子开荤的。大伙儿肯定是误会了。我给大伙陪不是了。”
  没一个吭声,女人的脸就红了,说:“这样吧,我家的黑子也下了四只。要不,我将黑子陪给你们?”
  众人都呆看着她,还是没一个说话的。
  黄老先生接口说:“孩子开荤,打条狗,应该的。看你们这群兔崽子胡闹,把人家都糟蹋成啥样了?!快去看看,人被打坏没有,去河北找吴郎中瞧瞧。砸坏了什么东西,照样赔给人家。”
  那伙人不言语,屋里腊梅就号哭开了,边哭边骂。能说会道的那张嘴开始发挥最大功效。估计,非将人家祖宗八代翻个遍不可。
  有两个人在黄老先生的催逼下,只得到称心屋里看了看,被砸坏了一口锅,一只水缸,一张桌子,两张板凳。说是这两天就赔过来。看看称心和胡老四也只是皮肉伤,没啥大碍。两人都表示,不用麻烦了。腊梅还想不依不饶,被称心狠骂几句,也熄了火。
黄狗庄的人正待散去,又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哭着跑了过来,指着抱孩子的女人叫:“死骚狗精,千人万人的游草精,装成婊子样勾汉子。偷人也不管老少,想一锅烩伢!在外面偷人不算,还偷到庄里来了。”骂着,就要冲过来寻那女人的晦气。后面的天天死死拽住,王夕坤看不过,上去就是两巴掌,狗伢忙跑过去,和天天一起把岳母拖回家。
  抱孩子的女人一时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黄狗儿看到,急忙接过孩子,拉着女人就走。没走几步,女人站立不稳,瘫坐在地。黄狗儿只好背起她,快步离开。

9#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1: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很不错的小说,语言意境俱佳,有一种历史感触,故事吸引人的眼球,具有可读性!问好朋友!!! [/quote]
万分感谢刘老师第一时间来看。只是草稿,且只写了几小节。不知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价值。
请多指点。

10#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1: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不错啊!笔力老道,血肉丰满的小说!欣赏朋友奉献的美味佐餐,让人欲罢不得啊!!! [/quote]
哈哈   老师过奖了。目前就只有这么多。
因为总是忙于活命,写东西的时间很少。虽然,这个东西已经构思了两三年了,却一直没空继续。自己也不知道弄下去有没有价值,还请多指教。

11#
发表于 2010-6-22 08: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1 编辑 <br /><br />很好啊!请继续!

12#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13:0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6-22 08:49 发表
很好啊!请继续!


哈哈    总是不知道有没有继续的必要。因为忙于生计,少有空闲写东西,如果为了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是不值得的。这也正是这个东西一直没继续的原因。
问好邱斑斑,请多指教。
13#
发表于 2010-6-22 21:39 | 只看该作者
我看了第一章和第二章,觉得很好,诚如上面刘老师言意境和语言都很好。我现在要忙去了,有时间接着看。努力吧!
14#
发表于 2010-6-23 14:41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很吸引人的,完全可以继续下去的,支持。期待下文!
15#
发表于 2010-6-23 19:47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精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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