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个师兄聊个天

孙姜

　　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符乔新亚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忽然觉得办公室变高变大了，他满心欢喜。然后，锁门，下楼。啪哒啪哒，脚步声被突然放大，他一下子理解了什么是空谷回音，也想起来今天是周日。乔新亚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貌似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喝多了酒，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直到在电梯上遇上了老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飘到家了。


　　“师兄，没啥事儿的话，上我这儿喝几盅。”此刻，大脑停摆，嘴巴在独断专行。


　　“这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我爸又住院了，烦着呢。”


　　“高兴。放心吧。俺家那口子出差了，就咱俩，消消停停地唠嗑。”


　　老金是中文系的师兄，从政多年，在实权部门正处级的位置上刚刚退下来，两人的交情原本仅限于碰上时打个招呼。今天，乔新亚有点儿上头。


　　迅速切了一盘熟食，码了一碟花生，拍一碗黄瓜，开了一瓶二锅头，才笑吟吟地坐下。


　　“中奖了？”


　　“比中奖高兴多了！”乔新亚举起杯，转而他道：“你老爸卧床三年了吧？”


　　“不说我爸，灯枯油尽，自然规律。你这是拿稿费了吧？”老金也举起杯子，眼睛圆着。


　　“嘿嘿，没。就是刚写完一篇小说，有点儿激动。”


　　乔新亚有足够的理由激动，刚刚完成的这篇小说是件在心头转悠了许多年的事儿，波澜起伏。塑造了几个各具特质的人，还巧妙地消弥了一场大规模的邻里争斗，温暖而和谐。虽然才不到一万字，可从构思到完成，他花了大气力。


　　“都还没发表你激动个啥嘛。”老金把酒杯又放下，斜了他一眼。


　　“喝酒，喝酒。”乔新亚另一只手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能发表？”


　　酒是好东西，一口下肚后乔新亚觉得清醒些了，仿佛没喝时是醉着。老金嚼了粒花生豆，正直楞楞地盯着他。


　　“发表可不易，既要凭实力，也要靠运气。纸媒在走下坡路，不敢奢望太多。”乔新亚干笑了下。


　　“不发表哪有价值。那不是白忙乎吗。”


　　不发表就没价值？乔新亚一时不知咋回应，直眉竖眼地看着老金，或者说看着老金身后的白墙。老金这一句让他彻底醒了，也彻底懵了。


　　“要是发表了，你这篇小说能挣多少稿费？”


　　“一千两千吧，三千也有可能。”


　　老金用筷子点着他的鼻子。“我说师弟，咱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就算当官你不行，经商你不屑，好好教书总可以吧？”


　　“师兄，这个可不是吹的，我一直在好好教书。还被学校评为名师了呢，每个月享受一百块钱的名师补助。”乔新亚笑了，眼睛里浮动着一些光亮。站讲台这件事儿不能含糊，是几十年的真功夫，他有足够的底气。


　　老金也激动了，啪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我说师弟，咱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我说的是自己办学。办班，挣钱，挣大钱。你看你们班的小付，十来年教作文，光中心地带的门市房就十来个。我们班的大刘教国学，她告诉我一年能挣一个奥迪A8。办的班儿多了她自己上不过来课，把教化学的老公都扶上了国学的讲台，就那个朝鲜族的，说话大舌头啷叽的。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天天云里雾里的，写什么小说呢，愁死个人。”


　　“师兄，我就好这口儿，咋整？”乔新亚眼睛里的光亮散了，继续举杯。看老金没有喝的意思，自己干了。


　　写小说不是正经事儿吗？写小说很丢人吗？乔新亚不平起来，这个话题看样子是没法继续谈下去了。他本来是想跟他好好分享一下笔下的人物和自己的情怀，毕竟他也是学中文的，以为他会懂自己。关于这篇小说，他真有好多话要说。显然，找错了人。


　　“师兄，退了之后忙啥呢，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乔新亚换了话题。


　　“在三个公司当顾问，挣个仨瓜俩枣的。”


　　“你这顾问，顾的肯定是硬碰硬的实际问题。一年，能挣个十万二十万吧？”


　　“十万二十万？师弟你胆子可以再大一点儿。”老金情绪又上来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眼睛里也浮起光亮。“一百万二百万还差不多。你这人天天跟虚构的人物打交道，可以跟你说实话，不怕你泄密。师弟，你说这年头啥是本事？”


　　“能挣来钱是本事。”乔新亚已经能跟上师兄的节奏了，话递得很快，面无表情。


　　两人的杯子都空了，乔新亚已经没有了添酒的兴致，满屋子只剩下石英钟的滴答声。


　　咔。咔。咔。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老金的手机识时务地响起，父亲咽气了。


　　老金没让乔新亚跟自己同去。送走老金，乔新亚给自己又满上，心说，这扯不扯，整他来干啥，扫兴。继续喝酒，吃菜，他很快忘了老金，又沉浸到刚刚完成的故事里。伸出筷子去夹黄瓜时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起，一看，正是老金。“师弟，麻烦你给我父亲写篇祭文吧，资料我随后发给你。葬礼会来许多头面人物，要往漂亮里写，我出重金。”


　　嘁，想啥呢？乔新亚又给自己满上酒。不过，老金倒可以写一写。

随玉

呀，姜姑娘来了！           

一楠

这文笔甚是酣畅，一气呵成。看似一个简单的交集过程，但内在的含量多多，品味多多！孙姜对生活的观察很细微，也很有敏感性，于平凡中不动声色的去体验生活、感悟人生，就像区区一碟小菜，巧手一挥，却能整出酸甜苦辣咸来！

草舍煮字

功利世风，写小说连舞台上的小丑都不如，无人喝彩。

小平_gMTT8

        孙姜老师的《逮个师兄聊个天》通过喝酒聊天生动地揭示了同在“文系”的师兄弟“写作”与“发财”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观。

        有人说，当一个作者历经艰辛完成一部小说时的感觉如同一个孕妇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后的激动和欣慰。可想而知，乔新亚地激奋并不过分。

         “小说”不能发表就没有价值？


          几千元的稿费与几百万的“顾问”费，孰轻孰重？


          规规矩矩当教师月薪几千与“校外办班” 能买奥迪，哪个合算？


这就是社会现实。哈哈！如此算计谁还给老金写“祭文”！


           不错！我加分支持！

杜官恩

不知是小姜还是老姜，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轻赞一个！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7-23 17:01
呀，姜姑娘来了！

这些天在外边飘，我来迟了

孙姜

一楠 发表于 2021-7-23 19:04
这文笔甚是酣畅，一气呵成。看似一个简单的交集过程，但内在的含量多多，品味多多！孙姜对生活的观察很细微 ...

特想惊心动魄，可就活在平凡的世界里，而想象力又有限。好吧，小菜来一碟，佐以生姜，为大家消暑

谢谢一楠老师高赞，问好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7-24 01:01
功利世风，写小说连舞台上的小丑都不如，无人喝彩。

这篇文章是用来向小说写者致敬的。幸好，写小说的人还有不少，我们彼此懂得，相互珍惜。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7-24 10:20
孙姜老师的《逮个师兄聊个天》通过喝酒聊天生动地揭示了同在“文系”的师兄弟“写作”与“发财”两 ...

道不同，不相为谋，然也！

价值观严重冲突，写的时候我很愤怒。也对老金很不客气。

谢谢小平兄鼓励！恭祝夏安！

孙姜

杜官恩 发表于 2021-7-24 14:25
不知是小姜还是老姜，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轻赞一个！

写作上说，小姜一棵。年龄上说，老姜一块。

感谢杜老师支持鼓励！问好！

随玉

姜姑娘的这篇文，看似随意的结构里透出许多人生苦味。
对于爱好小说的乔新亚来说，写出一篇满意的小说就是成就，是值得喝一杯的，但在外人眼里，他这种行为却是十足的寒酸。这真是写出所有爱好文学的人的心理和现状。
文学，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痴迷于它的人多半都过得像叫化子，但它又有一种让人无法割舍的魅力，为了它可以放弃很多东西，即使它回馈给自己的微乎其微。
文人，是一种特殊的、孤独的存在，他们有很多话无法与人言说，外人也不会理解，只能自己默默消化，自娱自乐。但文人也是一种重要的组成部份，在特殊时候，他们可以惊艳所有人。
喜欢姜姑娘的这个结尾，这一反转令整篇文章一下提高了档次，也打了那些一心向钱、唯利益至上的人的嘴脸。
不过还是觉得稍稍有点不妥，也就是师兄的这个身份，同样作为中文系的人，又是政府部门的领导人物，如果他肯静心写一篇祭文，估计不会很难。如果他是个靠关系上位的俗人，姜姑娘的这个结尾会合理很多。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7-25 21:54
姜姑娘的这篇文，看似随意的结构里透出许多人生苦味。
对于爱好小说的乔新亚来说，写出一篇满意的小说就是 ...

向这个世界表达时，我们选择了文字，选择了虚构。。。我们是写者。写小说的，是个特殊物种。有情怀，有大爱，自己给自己了许多社会责任。。。我们是多么可爱的人啊

不尊重作家的劳动的人，必须口诛笔伐之——貌似也只能这样;P所谓文人的报复

这个结尾不是我预先设计的，写着写着自动来了，

老金或许具备写的能力，但早已丧失了为父亲写一篇走心的祭文的心力，他的心在如何招待好参加葬礼的大人物上。。。老金已经异化为官场机器。

想想看，这些年，我们为官场上的朋友代写了多少朗诵诗，征文，总结什么的？祭文，我真代写过:L

辛苦玉玉啦，评得这么细致。

我被洪水隔在京城五天了，进退两难中。

小平_gMTT8

哈哈!         老金是文人却不给自己的父亲写祭文，道理很简单，因为“不值得”！因为老金忙于攀高迎贵太忙，实在没时间，更因为老金的时间远比乔新亚的时间金贵。


        其实讽刺远比平叙耐品味。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7-26 09:22
哈哈!         老金是文人却不给自己的父亲写祭文，道理很简单，因为“不值得”！因为老金忙于攀高迎贵太忙 ...

老金身上的人味儿渐渐消失，代之以铜臭味和哈巴狗味儿。用乔新亚的视角看，多可悲。

这对邻居不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