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占东北

一窗烟雨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
                               第一章  抢占东北


     正是甜瓜上市的季节，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不仅让还乡河的水漫过了罗文口的木桥，也让河东的低洼地成了汪洋。闷雷声声，雨点敲鼓似地击打着窗棂，一下下捶到达民心上，让他再也坐不住，抄起锄头奔向瓜田。
　　
　　瓜地已经积了很深的水，看瓜窝棚似波涛中的三角型桅帆。甜瓜最怕水淹，过水的瓜不仅味道差还容易腐烂，甚至会发生死秧。心急火燎的达民急忙抡起锄头开沟挖渠，给瓜田排涝。除了伯民当村干部的一点津贴，这几亩瓜，是张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正在挖沟排水的达民突然听到公路传来一阵足音，那是成千上万只步履，以整齐划一的节奏踏着大地，压住雨声，盖过雷鸣。抬头远眺：只见一条灰色的长龙，沿着还乡河畔的公路，向着北方飞奔。
　　
　　“冒着大雨急行军，这是要去哪儿？鬼子已经龟缩在炮楼不敢出来，八路军这么大规模调动军队是为啥？”
　　
　　一连串的问号从脑海闪过，为弄个明白，他扔下锄头，趟过已被水淹的木桥。路边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都在行进中的队伍搜寻熟悉的面孔，猜测部队的去向。达民看到一个十二团的战友，就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东北。”战友冲达民招招手，没有放慢脚步。
　　
　　“去东北做啥？”达民朝战友的背影喊。
　　
　　“昨天县委就贴出告示了，朱总司令的命令，抢占东北。”
　　
　　说话的是国泰，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神气。
　　
　　“去这么多人啊。”达民不禁感叹，默数行进大军的人数。冀东八路军这几年迅猛增加，扩建了好几个团。这些扩建的团队，似乎全在向东北开拔。眼尖的达民在浩浩荡荡的步行大军中发现有一人骑着毛驴。啥人骑驴行军？待到骑者走近就顽皮地调侃道：“谁这么大谱，行军还骑驴？”
　　
　　毛驴一甩头，雨水溅到达民脸上，骑者掀起头上的大斗笠，用浓重的乐亭口音答：“我啊，我这么大谱啊。”
　　
　　“啊，老掌柜！”达民大吃一惊。
　　
　　“老掌柜”是冀东根据地抗日军民对李运昌司令的昵称。达民的惊呼，像冷水落进热油锅，路边的人群一阵骚动，“李司令要去东北”的消息不胫而走，沿途的村民纷纷跑到路边，依依不舍的目送总司令远行。冀东抗战八年，李运昌是八路的代名词，是抗日的旗帜，是军民的主心骨。抗战胜利了，老掌柜却不能留下来跟冀东人民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马不停蹄地带着冀东子弟奔赴关外，去执行更艰巨的任务。
　　
　　张达民默默地站在风雨中，看着出关大军消失在视线尽头，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他，本应是大军中的一员，本该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跟战友们一起高歌向前，却成了路边的看客。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险恶？被捕时遭受的酷刑，牢狱中的折磨，战场上的流淌的鲜血，隐蔽时的风餐露宿，所有饱尝的苦难，所有做出的贡献，都被一笔勾销，仿佛他从未参加过抗战。委屈、愤懑、失落、不甘和期待，在肺腑撞击，在心头翻卷，令他百感交集。
　　
　　这个让张达民心头五味杂陈的日子，是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三，此时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尚未正式宣布投降，一万五千冀东儿女来不及享受片刻的和平，就跟随李司令冒着大雨一路急行军出关，兵分三路，为一场国共两党的内战，抢占东北战略要地。
　　
　　笔者在此写的是家史，无意赘述抢占东北在解放战争中的重要性和李运昌及冀东子弟兵在其中的贡献。笔者只想说，当年冀东出关的很多干部，尤其是没有文化的，根本不知道陕北，他们眼里的领袖就是李运昌，他们也不懂为何要抛妻别子远赴东北，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李司令说上哪儿就上哪儿”，可以说冀东子弟唯李运昌的马首是瞻。
　　
　　雨一停，张达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告示。总司令的命令是区干部用毛笔抄写的，原文如下：“我命令：（一）原东北军吕正操所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 （二）原东北军张学思所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 （三）原东北军万毅所部由山东、河北现地，向辽宁进发。 （四）现在河北、热河、辽宁边境之李运昌所部，即日向辽宁、吉林进发。 ”
　　
　　这告示深深镌刻到张达民记忆里，垂暮之年他仍然能一字不差地背诵。而看布告时，他绝对想不到，几年后会和老掌柜相会热河，甚至住同一栋楼，成为邻居，而他一生，都以老掌柜为楷模。
　　
　　朱总司令的命令是于1945年8月11日早8点发布。此前，八月九日零点十分，苏联红军越过中苏、中蒙边界，向日本关东军发动突袭。八月十二日，冀热辽解放区党政军首脑在丰润北部的大旺庄召开紧急会议，成立东进委员会，先是抽调了冀热辽地区八个主力团，紧接着是两千五百名地方干部，分批出关。被抽调者一分钟也不能耽搁，立刻出发。
　　
　　九月，丰玉遵联合县民政科长刘佐斌，也就是闫季荣的二哥闫和春，正在县委开办的干训班培训。这天，突然接到命令，让他和丰滦迁联合县组织部部长吉郑兴一起，带警卫员火速到地委报到并领新任务。新任务就是出关，马上动身，甚至没时间跟家人告别，也来不及收拾行囊。
　　
　　罗文口村也接到调干部的通知，国泰来张家跟伯民商量具体人选。
　　
　　“抽谁呢？咱村必须得出一个村干部。”国泰皱眉蹙额。此时，日本已经宣布投降，遭受了八年蹂躏的人们，对来之不易的和平格外珍惜，都想的是过安稳日子，没人乐意离家去苦寒的关外。
　　
　　“不好办啊。”伯民说。
　　
　　“要不，我去吧。”达民主动请缨，这几年所受的歧视、猜疑和冷落都不足以浇灭他的战斗豪情。
　　
　　“你的事，我做不了主啊，就是区长风雷都不敢擅自安排你的工作。县委杨书记……”
　　
　　“不用说了，我明白。”达民的脸霎那间布满阴云。
　　
　　国泰叹了口气，“想去的不能去，不想去的还得动员着去。”
　　
　　“不行就抓阄。”伯民提议。
　　
　　“是个办法。”国泰也同意。
　　
　　二人正要做纸阄，进来个麻脸小伙。
　　
　　“村长，我想当八路。”
　　
　　“好你个王大吹，当别人都是傻子，就你有心眼？小鬼子投降了，你跑来当八路，早咋不当？”伯民不客气的质问。
　　
　　若是换了别人，早被这番话臊得钻地缝，可外号“王大吹”的王大春脸皮比脚后跟还厚，涎着脸，笑嘻嘻地辩解，“当八路是掉脑袋的事，我妈就我一个儿子，你想让我们家断子绝孙啊？”
　　
　　“不当八路你也不见得能续香火，连个媳妇都娶不起。”
　　
　　“还娶媳妇？都揭不开锅了。国泰，你给我安排个差事，好歹混碗饭吃。”
　　
　　“你来的正好，县里抽调村干部去东北，我给你把名报上。”国泰说。
　　
　　“东北？闯关东？那可不行，听说那地方，冬天撒尿得拿个棍子，一边尿一边敲打，要不然就冻住。”大春脸上的麻坑都变成紫色。
　　
　　“ 伯民，写上，罗文口村办事员王大春。”国泰不由分说把王大吹给报上。
　　
　　“我说，罗文口选好了没？”院子里响起炸雷似的大嗓门，风雷区长带着一股风进了屋，一把从国泰手里抢过名单，“人呢？给我叫来，马上出发。”
　　
　　“这不就在这儿。”国泰一指王大春。
　　
　　“走。”风雷拽着大春就往外走。
　　
　　“我说，区长，你咋跟火上房似的？”
　　
　　“比火上房还急。跟国民党抢地盘，不急行吗？敌人有美国的飞机舰艇，咱们就有两条腿。”
　　
　　“那也得让我回家跟我妈说一声吧？”
　　
　　“你小子再给我磨磨蹭蹭，军法论处。”
　　
　　大春一听军法论处就理解为砍头枪毙，吓得麻脸煞白，耷拉着脑袋跟着风雷上了门口的马车。车轮滚动，大春回过头，满面忧戚地叮嘱国泰：“我这一走，老娘就托付给你，托付给村里了。”
　　
　　“放心吧，你精神点儿，别一副死相。”国泰挥手。
　　
　　到了县委，大春得知刘佐斌带领他们一批人要急行军到热河，向驻扎在平泉的地委书记宋诚报到。
　　
　　“热河是哪儿？平泉又是在哪儿？”大春向同伴打听。
　　
　　“别问了，刘科长领着，你跟着走就是了。”
　　
　　说这话的叫王明远，大宋庄的。大春一把拉住他的手，“都是丰润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俩是老乡，这一路可得相互帮衬。”
　　
　　“看你这话说的，革命队伍，都是同志。当然要互相帮助。”
　　
　　刘佐斌他们奔赴平泉的同一天，丰润、蓟县、遵化、兴隆等老根据地共有二十多名干部启程，加入调往东北的万人大军，其中有蓟县七百户村的于秀华和木森，两个月后，他们与张达民将同生共死，一起战斗在热河的莽山峻岭。
　　
　　任务紧急，刘佐斌带着大家分乘坐几辆马车，第二天就进入迁西境内。沿途经过的村庄，群众都在欢天喜地的庆祝鬼子投降，放鞭炮唱大戏歌舞升平不亦乐乎。
　　
　　“真不如留家里种地，跑大北头遭罪，图的啥？”大春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哀叹自己运气差，咋就赶在抽调人的关口去报了名。
　　
　　“我们打鬼子流血牺牲，这么多年，你说图啥？”刘佐斌大眼珠子一瞪，吓得大春立刻闭紧了嘴。他对这个膀大腰圆的队长很畏惧，尤其是浓眉下的犀利目光，仿佛把他藏在心底的念头给一眼看穿。其实，刘佐斌只是外表威猛，实则心慈面软，宽宏大量，是出了名的大咧子。
　　
　　一路上，越往北走越荒凉，竟至不见人烟。王大春改不掉多嘴的毛病，没话找话的说：“这还没出长城，咋就荒得见不到人影儿？”
　　
　　“这是鬼子并村，把村民都驱离，制造的千里无人区。”
　　
　　刘佐斌解释道。千里无人区，是日军侵占热河省后为镇压中国人民的反抗，在冀热察边界长城沿线，烧毁一万多村庄，屠杀三十多万人，驱赶140多万居民制造的长度一千多公里的伪满洲过西南国境线。时至日本投降，无人区被焚毁的村庄，仍是浓烟弥漫，奔赴东北的人们，不得不捂着口鼻从废墟焦土中穿过，不仅是房屋，连森林田野都被烧成黑炭，甚至碾子磨盘都被炸毁，街道墙角，时不时可见焦黑的尸体或者惨白的骸骨，曾经的屋舍家具器物都被日寇烧成黑灰，在风中盘旋，如天降黑雪。喜峰口内外，见不到一丝生物迹象。
　　
　　啥时候才能恢复生机？战争的创伤何时能平复？刘佐斌看着满目疮痍感慨，此时的他根本想不到马上要开始内战。
　　
　　9月14日，农历中秋节，经过三天多的昼夜兼程，刘佐斌一行终于到达平泉。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热中地委书记宋成问。
　　
　　“连警卫员都算上，总共二十八人。”
　　
　　“你们二十八个，马上去建平县，把政权从敌伪手里接过来。地委任命刘左斌为中共建平县长，吉郑兴同志为副书记，正书记是陈光，尚未到达。明天有苏军的火车去叶柏寿，你们早晨就出发。”
　　
　　当天晚上，刘左斌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开会，简单介绍了热河的局势，然后传达地委指示。
　　
　　“我们大家要接管一个县，你们二十多人，都要分到各区，担负领导职责。”
　　
　　一听能当区干部，大春立刻来了精神，“刘县长，领导就是当区长吗？”
　　
　　“有区长，有书记，还要有区小队队长。”
　　
　　“县长，我当区长书记都行。”一盘算，这三个职务就属区小队长官小，还得带兵打仗，大春就赶紧声明自己当不了，“我没当过八路，不会打仗，当不了队长。”
　　
　　“书记得是党员”
　　
　　“那我就当区长。”大春心里打起小算盘，感觉这趟出关不算亏，“刚参加没几天就混上个区长，再回丰润就可以跟风雷雏燕他们平起平坐，出关几天就顶你们抗战八年。”
　　
　　想到这儿，大春很是得意，麻脸上的每一个坑都泛起红光。

幸福小草

一个特殊的日子，一段峥嵘岁月的回忆录。
缅怀先烈，珍惜和平。
文没读，咱先来给烟雨捧场。占地方

一窗烟雨

   今天是家父生日，为了纪念他在八年抗战中的浴血奋战，特意在这个日子发布家史第二部，因长篇连载频道版块似乎系统故障，不登录就无法阅读，就发到了这里。请版主和文友们谅解。

孙姜

致敬先！  问好先！              

随玉

欢迎老师发文，先加分！     

一窗烟雨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1-9-18 19:05
一个特殊的日子，一段峥嵘岁月的回忆录。
缅怀先烈，珍惜和平。
文没读，咱先来给烟雨捧场。占地方

谢谢小草的支持，没有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发了，又特别的想在特定的日子发出来。

一窗烟雨

孙姜 发表于 2021-9-18 19:17
致敬先！  问好先！

谢谢孙姜朋友的支持。

一窗烟雨

随玉 发表于 2021-9-18 20:03
欢迎老师发文，先加分！

感谢版主，实在是太给你添麻烦。我这么发文，把你的频道搅的有点乱啊。

小平_gMTT8

        先向革命前辈致敬!
      欢迎一窗烟雨老师在令尊生日的特殊日子里发表抗日战争题材的《纪实小说》。不忘光荣家史，激昂革命精神，发扬英雄传统，很受启发。
加分鼓励！

冰峰雪鹰

支持你为家族的光荣历史而写作！

一窗烟雨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9-19 11:56
先向革命前辈致敬!
      欢迎一窗烟雨老师在令尊生日的特殊日子里发表抗日战争题材的《纪实小说 ...

感谢版主支持。缅怀过去为了更好的未来，纪念先辈激励后人。

一窗烟雨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1-9-19 21:58
支持你为家族的光荣历史而写作！

我家族在抗战内战中流血牺牲，有死于敌人枪弹，也有被自己人误杀。书写家史不为炫耀，只为警示后人。先辈的是非功过，交给后人评说吧。

随玉

向革命先辈们致敬！
918那天，防空敬警报震憾了整座城市，让人心头生出一丝悲凉，一些骄傲，平端一股为着什么而奋斗的意志。没经历过战争的我们，尚且有着如此多的感慨和感悟，相信参加过战争的人们会有更深更透彻的感悟吧。
烟雨这篇说是家史，也是众多人民群众的记忆，它可以代表许多人的过去，其中也有许多人的回忆，可以说，它是中国人共同的历史。
烟雨的文笔娴熟，对话自然，情节详实有力，通过描写达民、王大春等人的事迹，将过去的岁月重现在读者眼里，虽然只是一章节，但已然能看到文章完成后的磅礴大气，还有内文回荡着的那种爱国护国的伟大情感。
不忘记过去，是为了好好生活，是为了建设更好的未来。
期待烟雨继续。

一窗烟雨

随玉 发表于 2021-9-20 21:35
向革命先辈们致敬！
918那天，防空敬警报震憾了整座城市，让人心头生出一丝悲凉，一些骄傲，平端一股为着 ...

中秋快乐。感谢版主支持，我会加快更新速度。

鴳雀

这里读的人多一些，一般也是浏览，现在快餐自媒体娱乐遮蔽了一切严肃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