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尔纳《囚笼》随想

随玉

　


　　首先感谢砖家在太虚分享古尔纳的短篇小说《囚笼》，对于这位新晋诺奖获得者，大概许多人都好奇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获得这份殊荣？行动快的人赶紧百度他的著作，试图从他的作品中发现他的高明之处（或许臭屁的人还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念头：咋滴就选他不选我？借用宝姐姐的一句话“我哪不如他了？”）末了还调侃一句：今年村上那小老儿又当了一回陪跑哈哈！


　　每次的诺奖一公布，村上都会被人拎出来遛一圈，这已经成了保留节目。


　　关于古尔纳这个人，稍微了解了一下，知道他也是一个历尽坎坷的移民作家，所描写的大部份是难民的生活现状，以及处于底层百姓内心深处隐藏的卑微梦想、对现实的迷惘和不断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等较现实的题材，这样的题材获得诺奖似乎更理所当然，诺奖的评委比较看重挖掘国家苦难的文章，莫言的《丰乳肥臀》、《檀香刑》、《蛙》等作品，至今还被人诟病为靠出卖国家丑闻吸引眼球呢。相比之下，村上的文章写得太过诗意，没得诺奖也就什么奇怪的了。


　　古尔纳的文章仅仅看了这一篇《囚笼》，他的整体文学水平怎样不得而知，但仅从这篇来看，就能看出他也是一个心思细腻、关注平民生活、关注人的精神追求、善于探寻真实世界存在意义的作者，同卡佛、乔伊斯、福克纳等人一样，喜欢从小处着手，去表现一个深奥的大主题。（顺便表白一下，我非常喜欢乔伊斯，他那种细腻、那种言语中的灵性有如鬼魅一般，能够窥探你的灵魂深处，至于卡佛，是砖家喜欢的，福克纳是老桑喜欢的，嗯，当然卡佛的文也还可以，但他太硬朗太冷漠，缺少温度，福克纳有点烧脑，看他的一部长篇都要秃顶了！）


　　《囚笼》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哈米德从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受法吉尔的雇佣帮他打理一个小杂货店，镇上的生活静如死水，哈米德在这样的舒适生活里志得意满，直到遇到前来买东西的漂亮姑娘茹基娅，这个姑娘的出现激发了哈米德的斗志，让他重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才发现自己的不堪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全篇没有离奇的情节，甚至没有激烈的冲突，平淡的叙述、看似不经意的对话，却透露了哈米德的全部痛苦纠结，以及以他为代表的所有漂泊在外的游子共同的迷惘和最终的命运。


　　用中国话来说，哈米德过的是温水煮青蛙的生活，你知道你还有梦想，但你无法冲破这层牢笼，只能在这样的折磨中渐渐老去。任谁想到这样的结局都会绝望，人生一世，你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哈米德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接地气，他的心理变化过程也很经典，一开始是麻木，满足于现实世界的平淡和平庸，其实这一阶段哈米德的形象就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和小镇上的人一样，都有着残缺不堪的一面，他邋遢、随便、没什么追求，和曼塞的粗俗、肮脏一样，和法吉尔的小气、怕死以及唠唠叨叨一样。在这一段，古尔纳是从真实世界入手的，他在向读者阐述现实的无聊、肤浅和残忍，这个真实的世界缺乏想像力和美好的形而上的东西，它不过如野兽般追求最简单的生存，所有的一切都带着野性的欲望，这是困住人类的枷锁，如果不能突破出来，那么人类也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哈米德和他们不同，他骨子里还有梦想，还有诗和远方，那是作为人类的一个觉醒，一个有志青年的追求。


　　可惜的是，这种觉醒是非常可怕的，特别是能力或环境无法给予觉醒者帮助的话，他只能让肉体和精神不断发生冲突，最终伤害到他本身，哈米德原来并不意识到牢笼的存在，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多么痛苦的境地。更令他绝望的是，当他尝试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无路可逃。


　　与他相比，茹基娅要好得多，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漂亮姑娘眼中看到的是上等人的优雅生活、看到底层人的肮脏不堪，看到资本家与“来自荒效野外的人”之间的差距，这一切都是具象的东西，她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的话，恐怕要比哈米德容易，如果写哈米德是“虚”，那么茹基娅就是“实”，这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冲突， 这两者能不能同时兼顾，就看哈米德有没有找到一条出路了。在促进哈米德找到自己存在意义的道路上，茹基娅是一个推手，当然也可以是一个终结者。古尔纳的这一安排让文本有了回味的境地。


　　如果仅仅是一个青年的迷惘，我想古尔纳的这篇还没有那么令人深刻的感悟，但如果哈米德是一个因战火离开家乡的人呢？


　　那意味着他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他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活着只是一个符号，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名字是什么忘了，只记得男主因为战乱离开了家乡，偷渡到巴黎，梦想在这个暂且和平的城市谋生，同他一样的还有许多人，他们为了生存想尽各种办法，借用别人的身份证、打黑工、躲着警察和欺负他们的坏人，可惜的是，巴黎拒绝这些偷渡者的融入，一旦被发现，他们还是会被遣送回家乡，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但留在巴黎也不容易，他们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活得悲惨而虚幻，更别说梦想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找到自我身份的认同？


　　雷马克的《凯旋门》也是类似的故事，但与那些艰难求生的普通偷渡者相比，拉维克要好得多，他毕竟是一个有才华有学识的外科医生，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养活自己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追寻爱情，让生活变得更诗意一点，但同样可悲的是，不管他的医术有多么高超，他都无法得到一个正当的身份在当地生活，只能不断地变换自己的名字，今天叫张三，明天叫李四，后天叫王五……拉维克也是假名儿。一个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自己名字的人，始终见不得光，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结尾他选择回去，不仅他松了一口气，读者也松了一口气，从虚假走向真实，总会让人觉得踏实的吧。不过，雷马克的《凯旋门》更多地讲述战后人们的生活，它已经超越了个人的理想和行为，而是作为人类这个整体的命运和共同遭遇，它的悲是国家的悲，也是全人类的悲。只不过，他们和古尔纳笔下的人物有一点相似罢了。

孙姜

用简单的情节表达出复杂的情绪和深刻的思考，这就是大师。

这么快就写出来见解独到的评论，这小说版主当得像样

小平_gMTT8

   读——想——写，升华三级跳啊！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学习古尔纳在相对静止（平常）的状态下去捕捉“细节（细微的情节和不为人注意的思想动态）”得真实。

随玉

孙姜 发表于 2021-10-11 08:21
用简单的情节表达出复杂的情绪和深刻的思考，这就是大师。

这么快就写出来见解独到的评论，这小说版主当 ...

大师的小说不凡中蕴含真理，是值得一读再读的呢。
向姜姑娘学习，多写点比什么都强！

随玉

雪白演义 发表于 2021-10-11 10:11
赞！拆解小说很有意义。小说读得好，未必写得好。但小说读不好，一定写不好。拆解小说的大师，是毕飞宇。作 ...

我也觉得，解读小说、弄清作者的意图甚至爬到他脑子里研究他的脑回路是很有趣的事。那么，先从雪白这里开始吧，咱们来解剥古尔纳！

随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10-11 12:20
读——想——写，升华三级跳啊！

大师的思想内涵都在细节里呢，我看书也喜欢研究细节，这样才能知道作者想干什么。

邱天

随玉版主的评写得真好，读了便收益。

fonyuan

其实我已经找到了他的作品集，收在私人电脑里，但是英文版。。。我自己勉勉强强能看个大概意思，
，还无能力译出来。也懒得看了。
有时间把他的另一个著名的《博西》抄来。。。最近太忙。。。
他的最出名的长篇《天堂》还没找到。

欧阳梦儿

茹基娅这个姑娘虽然只是一个配角，却是最耐人寻味的角色：有的人解读出她就是曼塞猜测的那种人，特别是她最后对哈米德说的那句话，成了怀疑的依据。但随玉的解读令人眼前一亮，个人觉得也最接近作者的意图。向往美好生活，甚至是物质，本身没错，人的本能，我们不应该归之为邪恶，也不代表茹基娅为了获取这些就一定会不择手段。至少，能感觉出她是善良的，不然不会因为哈米德一点点的恩惠对他露出真诚的笑脸。同时茹基娅应该是坦诚的，她对他直言相告，让他可以及时止损，或者奋发图强。无论从精神到内心，茹基娅都比哈米德来得勇敢和强大，目前为止，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冥冥之中暗示着他们的最终结果。
曼塞这个人是真正令人讨厌，不但身体残缺肮脏，思想也是如此。对于那些无法企及的美好，强加以污言秽语，用抵毁的方式，获得心理的平衡。

草舍煮字

今天才有空读了砖家的转帖，再读玉兄的随想，想说的话都不必说了，学习而已。

草舍煮字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1-10-12 10:54
茹基娅这个姑娘虽然只是一个配角，却是最耐人寻味的角色：有的人解读出她就是曼塞猜测的那种人，特别是她最 ...

茹基亚是女主角，她最后一番话的意思是，恋爱的成本无非恭维加上小恩小惠，但结合必须有一定物质基础。这是正当要求，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比一个人更好。
这个解读是基于她朴素的外貌和朴实的言行，而不是受曼塞的影响先入为主。我读到哈米德半夜外出时，也猜测会不会碰到茹基亚游走在街边。如果是，那我就放弃不读了。

鴳雀

玉玉当了版主，进步挺大的，首先，沉着；其次，深邃；再者，......
我也读古尔纳《囚笼》，我没想到这么多，我就想黑人与其他人在思想上没啥区别。

随玉

邱天 发表于 2021-10-11 16:35
随玉版主的评写得真好，读了便收益。

谢邱老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