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生活中哲者

张乃光

　　周国平在他的《享受生命》一书的首页便明确表示：“我的怪癖是喜欢一般哲学史不屑记载的哲学家，宁愿绕开一个个显赫一时的体系的颓宫，到历史的荒村陋巷去寻找他们的足迹。爱默生就属于这些我颇愿结识一番的哲学家。”读完他这本书，感觉到他这段话也是在说自己——借他的话来说，学哲学出身的周国平，似乎也是一个“一般哲学史不屑记载的哲学家”。

　　在回答记者提问时他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理论上的建树和学术成就，我的家园在理论和学术之外。如果我的作品尚可一读，那只是我在其中说了一些关于人生的真话。”周国平作为一个从事文学写作的哲学家，他在文学上的建树确实要比他在哲学上的影响大得多。人们可以不知道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而后又返京读过哲学在职研究生的周国平在关于苏联哲学、人的问题和尼采思想的研究方面取得的成绩，但每一个有点阅读经历的人却没有理由不知道他的带着哲理的光辉的《妞妞》等一系列散文。他说：“我反对哲学的职业化，自己却是个受惠者。”他自称是“哲学世界里的闲人”，他用不无揶揄的口吻说，不知从何时起，哲学家们也煞有介事地忙碌起来了。他们忙于编写讲义，构筑体系，读释经典，考订档案……到了今天，哲学简直成了一幢迷宫似的办公大楼，里面有数不清的房间和名目繁多的科室。他认为，一个人完全不必进那幢哲学办公大楼去做一个小职员，而仍然可以是一个出色的人生思考者，也就是说，一个哲学家。

　　周国平就是这样一个游荡于哲学办公大楼之外的“人生思考者”，一个生活中的哲学家。

　　在《享受生命》一书中，有一组《人生寓言》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地表明了周国平把哲学生活化或把生活哲学化所作的努力，这组寓言中有这样一篇题为《哲学和他的妻子》的故事：

　　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不过，她更爱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哲学家浪迹天涯。每到一地，找到了临时住处，她就立刻精心布置，仿佛这是一个永久的家。

　　“住这里是暂时的，凑合过吧！”哲学家不以为然地说。
她朝丈夫笑笑，并不停下手中的活。不多会儿，哲学家已经舒坦地把身子埋进妻子刚安放停当的沙发里，吸着烟，沉思严肃的人生问题了。

　　我忍不住打断哲学家的沉思，说道：“尊敬的先生，别想了，凑合过吧，因为你在这世界上的居住也是暂时的！”

　　可是，哲学家的妻子此刻正幸福地望着丈夫，心里想：“他多么伟大啊……”

　　读完这则人生寓言，想来每一位读者都会禁不住会心微笑。不难发现，周国平先生既不是那种耽于沉思的哲学家，也不是那种只盯住琐细生活的事务主义者。他介乎二者之间，充当了“哲学家”和“妻子”的居间“调停人”。他生活在平凡的生活当中，但并不缺少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但他并不是那种用哲学的望远镜瞭望生活的人。作为一个学哲学出身的人，周国平可以给自己披上一件“哲学家”的外衣，当他似乎不屑于这样做，他说：“人在社会生活，不免要担任各种角色。但是，倘若角色意识过于强烈，我敢断定一定出了问题。一个人把他所担任的角色看得比他的本来面目更重要，无论如何暴露了一种内在的空虚。”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内在空虚”的人并不少见。某些人，因为在会议上没有安排恰当的位置，没有得到发言的机会，都会引发恼怒和不快，就是角色意识过于强烈的缘故；还有的人一旦从官位上退下来便会形销骨立，产生严重的失落感，也是始终未能摆脱根深蒂固的角色感的表现。与这样角色意识强烈的人打交道，一定很累，包括他们自己也一定活得很累。

　　周国平给自己的定位是，在热闹的世界上找到一个“安静的位置”，然后在这个位置上，去看世界的热闹，去看热闹背后的无限广袤的世界。读他的书，感觉他确实找对了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他既有哲学家的眼光，又有文学家的才赋，还有一个做父亲、做丈夫的人所应有的情怀。当他的幼女夭折时，他曾写下了那本畅销一时的充满着哀伤、绝望和对生活的拷问的佳作《妞妞》。这本书之所以动人心扉，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就是他把终极关怀和个人关怀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得他的终极关怀绝不是那种水中月、镜中花，也使得他的这些散文同时下流行的那种“小故事+小情调+小哲理”的小散文模式迥然区别开来。他在《小散文模式》一文中对时下的流行小散文提出了自己的忠告，他认为在重功利轻人情的现代生活中，这类小散文讴歌并证明着古老的温情，给人以一种廉价的安慰，成了最雅俗共赏的文化快餐。但这类小散文其实像微量的鸦片，对人心悄悄发生着麻醉作用。读多了这类东西，会发现它们实在是惊人的相似，留下的只是一点儿似是而非的小感动，一点儿模糊不清的小感悟。他确信这类东西是有害的，它们会使读者的感觉和理解力趋于肤浅，丧失了领悟生活实质和社会真相的能力。

　　所以，当他的稿件不符合一些刊物要求，有的编辑苦口婆心向他指点迷津说每篇文章应该有个小故事，然后从中引出道理来，这样的文章最受读者欢迎、最畅销时，他保持了相当的警惕，他不愿意做急功近利的“写手”，他郑重宣告拒绝加入今日的小散文合唱。他顽固坚持着自己散文的思想品格，保持了一个哲人所应该具有的风范。

　　在新近出版的这本《享受生命》中，他以一如既往的心态，在“生命感悟”、“情感体验”、“文化情怀”、“世相观察”四个专辑中选入了四组不同类型的随笔和散文，用文学家的语言，畅谈他作为一个哲学家对生活的观察和发现，字里行间不乏作为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真情实感。读《享受生命》，我感到是在一个明月清风的夜晚，与周国平先生在豆棚瓜下娓娓谈心，微风中送来他清晰的话语：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回归简单的生活，记住回家的路，我的家园在理论和学术之外……这些看似平凡的话题在他的讲述中闪现出了智慧的光辉。

　　但愿能在更多的夜晚，与周国平，还有更多更优秀的作家有这样推心置腹的聊天。

　(《享受生命》，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价格：8.80元)

（原来发出的稿件排版不合规范，承版主指教，再次排版后发出，谢谢版主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快乐阿帆

引用：
＿＿＿＿＿＿＿＿＿＿＿＿＿＿＿＿＿＿＿＿＿＿＿＿＿＿＿＿＿＿＿＿＿＿＿＿＿＿
　　周国平在他的《享受生命》一书的首页便明确表示：“我的怪癖是喜欢一般哲学史不屑记载的哲学家，宁愿绕开一个个显赫一时的体系的颓宫，到历史的荒村陋巷去寻找他们的足迹。爱默生就属于这些我颇愿结识一番的哲学家。”读完他这本书，感觉到他这段话也是在说自己——借他的话来说，学哲学出身的周国平，似乎也是一个“一般哲学史不屑记载的哲学家”。
＿＿＿＿＿＿＿＿＿＿＿＿＿＿＿＿＿＿＿＿＿＿＿＿＿＿＿＿＿＿＿＿＿＿＿＿＿＿
　　周国平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散文家，他的散文中透露出的哲学思考，有时比读一本正儿八经的哲学著作更能启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