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远印象
一
和任远认识七年了，七年里有过两次短暂见面。从认识的那一刻起，俩人就称兄道弟。之后，他在文章里多次写过我，而我没有给他写过一个字。于读者看来，会觉得我不够哥们儿，其实是我对他太陌生，不是对他人陌生，而是对他的身世，社会经历等信息的陌生。
一个人要想写透一个“熟悉”的人，若是对他的性格、身世、社会经历等信息了解得不够深或是不了解，那么，他写出来的这个“熟人”就不真实。不真实的作文就是对友谊的不诚实，就说不上“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之类“江湖侠义”的话，更说不上自己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一个人。
现在，我对任远仍然很陌生，可我决定写他，理由是去年的端午节下午，他发过来几句话：“四十岁后，日子过得很快，人老了，就像日头下山一样快。四十已云老，人生要抓紧”。
明年我40岁，到了“已云老”的年龄。这些年，我欠任远的情，也欠他的债，两样都还不了，因此，我要抓紧时间，把我印象中的他写出来。
二
认识任远是2015年一个冬天的晚上，具体时间不记得了，我在杭州的出租屋里给家乡的一位诗人的诗歌写一篇评论，正写着，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来一行阿拉伯数字，显示城市是云南普洱。我犹豫了一下，拿起来接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用普通话问我是不是xxx。正是我写的那个诗人。
他这一问，问得我有些惊讶，也很好奇，我问他找他干什么。他说想认识下他。我说我不是他，但认识他，现在正在给他的诗歌写评论呢。然后他问我，你也是远安人？我说是。他激动起来，说他也是远安的，但长期漂泊在外地。他诚恳地问我，能否加我的微信。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何况还是老乡，我也瞬间伤感起来，随即将口音换成家乡音，但他仍然用普通话跟我交流。这让我有些失落，但心里想，可能他离开家乡太久了吧，于是，又换回普通话。
那一通电话里，我俩聊的时间有点儿长，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话非常谦虚，非常客气，尤其是对家乡的情感极其浓郁。
微信加上后，翻看他的朋友圈，有很多是写家乡和友谊的，那种深情的句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他的乡愁文字和其他写乡愁的诗人、作家们不一样，他对家乡的人、事、情、物的思念和挚爱，读者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背井离乡多年的人的漂泊和遭遇到的各种苦难，心像三九天一样的冷和疼。写文章的人大多数都是身世飘零和内心孤楚的，想用笔下文字治愈伤口和慰藉孤独，而任远的文字给人感受的不是他在治愈和慰藉，感受到的是他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刀一刀地割开正在愈合的伤口，还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一个人的文字长期保持着疼痛，一种原因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的敏感、善良、怜悯、慈悲，一种原因是家庭给他的烙印，也就是他成人之前身世成长的阴影，第三种原因是他成人后在社会上的颠簸流离遭遇到的各种苦难，以及，他对这个社会的善与恶的真实体验和强烈认知与感悟后，生出来他的愁而之愁和忧而之忧。
读了任远的很多诗歌和散文，并同他聊天，对他职业的了解后发现，以上这些疼痛在他的身上都有存在。
三
任远大我四岁。在认识的那个晚上彼此了解了基本信息后，他改口叫我弟弟。这些年，他确实如一个亲大哥一样地关心着我。正是他这份兄长的爱，让我更加肯定了他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的善良和慈悲，还有情义。
任远是他的笔名，真名任作政。他发文附在后面的简介是这样写的：“任远，本名任作政，取路遥任重道远、清雅堂正做人之意。湖北远安人，男性公民，贫苦山民之子，四野军人之后。自幼酷爱文字，此生最重情义。半世豪侠不羁，一生命运多舛。一路风尘，边走边唱，纵心路历程异常艰难，然周身依然信义铸就。被迫离乡背井，常觉愧对乡土。现落拓滇南普洱，卖油盐酱醋调生活百味，交四海友朋怡人生闲情。为稻粱谋，创立有普洱源远商贸公司。”
每次看他的这个简介我就想笑，但笑的时候，出来的却是酸楚。任远，他解释这个“远”是取路遥的“任重道远”，但在我看来，他应该还有更深一层意思，这个“远”是他对家乡的思念，是远安县的“远”，代表的是乡音、乡情、乡土，也就是乡愁。至于真名任作政，他解释是清雅堂正做人，但我觉得，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用意是希望他长大后从政，因为从政的人就是为人民服务，甚至从他的穿衣打扮也可以这样解释。可是，他长大后没有作政，却爱上了作文，生活偏又让他做起商来。造化弄人，弄出了他今天这个样子。
至今，我都不是很了解他成年之前的身世和成人之后的社会漂泊经历，只从他的一些文章里了解到他小时候的家庭很穷，但是亲情、友情很温暖，有父亲、母亲、姐姐、邻居、老师、同学等人给予的爱，正是因为有着童年和少年这些爱陪伴着他长大，才有了他成人后在社会上漂泊体验到了种种人心险恶和世态炎凉后，心依旧善良的原因。他对我说，他对兴山的爱比对家乡远安更有情义，因为兴山是他青春时期知识求索的热土，也是让他爱上诗歌、爱上写作的热土，在那片土地上，有太多的良师益友给予了他帮助和成长。他对我说，漂泊的路上一言难尽，流浪过很多城市，有过若干次的死里逃生。他清晰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流浪在海南，长时间没有工作，举目无亲，身无分文，逼得去吃霸王餐，睡天桥和马路，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块钱，就去买几毛钱一斤的香蕉一大堆饱餐一顿后，把剩下的偷偷藏在树上或是不被人发现的隐蔽地方，晚上再吃。他深情地回忆着那年的端午节，报刊亭的一个大姐姐送了他几个粽子，他说至今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我听他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唏嘘不已。他的这些流浪我都经历过，所以，我能感受到他内心里的阵阵隐痛和丝丝苦涩，可我安慰不了他，就跟他安慰不了我一样。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漂泊的地方都是一些不富裕的城市，而且还很偏远，但对他现在落脚的云南普洱却能理解。他去普洱时，普洱还不叫普洱，叫思茅。他远安的老家镇名叫茅坪场镇，我猜测，在他的心里，思茅就是对家乡茅坪场镇的思念，所以，他把脚落了下来。普洱茶闻名遐迩，可以制成白茶、红茶、绿茶、黄茶等各种茶。远安也是茶乡，在他老家茅坪场镇的隔壁旧县镇，也就是我的户籍乡镇是黄茶和绿茶之镇，尤其是黄茶，曾经跟普洱茶一样闻名遐迩。家乡注定是回不去了，但思念家乡的心是永远不会泯灭的，于是，他找到了一个最能寄托对家乡思念的异乡以假乱真地驻足下来，并娶妻生女，这或许是他对家乡和家乡亲人们最大的歉意和给自己内心最大的孤独安慰吧。
四
第一次见到任远是2016年国庆节期间，我俩没有任何通气，从不同的城市同时回了远安。他从我的朋友圈里得知我也回去了，打电话给我，说要见面，告诉我地址在县政府大门口。我去后，见有好几个人站在那里，他不给我介绍他身边的人谁是谁，带着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逛北山超市、菜市场等一些地方。他一会儿跟我说话，一会儿跟他身边的几个人说话。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会讲家乡话，只是陌生了一些。我跟他虽然认识，但一直是网上聊天，而且还不经常聊，所以也不能说熟悉，现在第一次见面，又在一群不认识的人面前，还边走边聊，我非常不习惯。我问他去哪里，他叫我跟着走就行了。就这样，我像是跟着一群领导去到一个地方视察一样，浑身不自在地跟在后面。
最后，我跟着他们去到了县政府的一户家属家里，屋子不是很宽敞，里面都是人。进去后，任远跟那几个人手里提的都有礼物，就我一个人空着手。屋里的人见到了他们，站起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我一个生人不协调地杵着。人家问我是谁，任远这时候才说了一句是他的朋友，但他不跟我介绍他们是谁，这让我跟人家都很尴尬。吃饭时，主人热情地给他们夹菜，寒暄着，因为不认识我，所以也不跟我说话，只偶尔用对待陌生人的客气话劝我自己夹菜吃。
那年秋天我回家是因为外公病重，之后，他病得越来越严重，第二年六月就去世了。那段时间里，我杭州、远安两地反复来回，大把花钱不说，工作也丢失了，外公的病也没有好转起来，家里人没有一个理解我，还都为难我，我的心情极度压抑。任远得知后，给我转了一笔钱，我拒收，他发火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于是我收了，对他说，等我熬过了这段时间就还给你，他答应得很好，却没有想到，我一收，就收出了我的压力跟心病——他始终拒绝我还。
第二次见面是2017年1月26日中午，在三峡机场。之所以我把这个时间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第二天是除夕，我从老家回杭州。那时任远在普洱，他告诉我，26号早晨他从昆明飞回宜昌，中午到达三峡机场，叫我在机场外面要等他，不要提前进入候机室。见面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我，给了我一包普洱茶，合了一张影，说了几句连他自己都感到没有任何温度的话后就分开了。
五
和任远两次见面，时间上不仅短暂，地点也不合时宜，所以，两次见面都没有认真聊过天，但这线下不合时宜的两次见面，却增加了我对他最真实的了解。
静下心来回忆我俩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到此时的一切，想起他的自画像：“我本性里是一个文人，根本不适合经商，却无奈被迫下海，心不狠，手不辣的一个角色，对人事管理也不在行，我跟这个时代相差的，不止是千里万里。”看着他的这段文字，隔着屏幕，我都能看到他人的表情，心里酸酸的，很是难受。
“此生最重情义，半世豪侠不羁”，这是他最真实的血性。我珍惜他的这份仁义侠情，但不希望他一直做这样的人，因为，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叫特仑苏——情义的给予比重要看对象。人是高级思想动物，思想极其复杂，人，性本善，也性本恶，一个成年人要想在这个人世间活得没有那么苦和累，心又要始终保持善良，除了读孔子、孟子外，更要读老子、庄子。
希望任远大哥能深悟我说的这些话，把你情义的秤砣放到合适的芯子上面。四十岁后的人生，日头尽管在偏西移动，但诗人有说，这个时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春天刚刚开始，一切起步都刚刚好，愿你从这个春天起，鸟落满枝头，泉水叮咚响。
2022.2.11—13 杭州钱塘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2-2-18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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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8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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