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卑微的花草

何足道哉

　　那些卑微的花草


　　1、苦麻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植物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凄苦而悲情。


　　纤细的叶片，像是一条柔韧的细绳，甚至比那些野草的叶子还要单薄。从根茎生出来，四下散开，纤细单薄，柔弱无骨。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羞涩，一点点的恐惧。在野草丛中，静静生长，匍匐在泥土，不吵闹、不招摇，不悲不喜。


　　它喜欢湿润、温暖。但它也不排斥贫瘠与荒凉。甚至，那些无人问津的地方，苦麻子会更加肆意生长。


　　几场春雨，残雪消融，野草绿了，空气湿润起来。荒原有了几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感觉。苦麻子也跟着野草一块出来，嫩嫩的，绿绿的，柔柔的。几天以后，几片纤细的叶片，四下里舒展，捧出几根比那叶片还要细的茎来。或长或短，或绿或浅紫色的茎，就顶出一朵或者几朵的小花，精神抖擞，在风中摇曳。


　　苦麻子是一种卑微的野花，纤细而柔弱。开出来的花儿，自然也是卑微得可怜。单薄的叶片，单调的颜色，单纯的愿望。然而，那些卑微可怜的小花儿，一朵两朵，一片两片连缀在一起，就不那么简单了。无数星星点点金灿灿的小花儿，盛开在新绿的河滩，或者旷野里，就像大海泛起的浪花，就像夜幕上闪闪烁烁的星光，没有人可以忽视。


　　每到苦麻子开花的季节，我总喜欢漫步河堤，去看一看那一片星星一样闪闪烁烁的小黄花儿。一朵一朵的，像是一波一波含笑的眸光，在春风里，从我的眼前，渐渐远去，消失在苍茫间。那么柔软，那么婉约。


　　我的内心，总是会被感染，被温暖。也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古人那些关于黄花的诗句来：“黄花醉了，碧梧题罢，闲卧对高秋。”晏几道《少年游•雕梁燕去》里的黄花，非眼前之黄花。然而，我的确是沉醉在眼前一片灿烂的黄花里了。不是因为秋，而是因为春天。


　　这自然界最微不足道的苦麻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以温暖与感动。


　　几位挎着篮子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走进绿草如茵的河滩，俯下身，用手里一把小巧的铲子，挖出新鲜的苦麻子。然后，抖落根茎上的泥土，小心翼翼装进篮子里。早上的朝阳透过树的枝叶，照射河滩上，也照射在那几位撒发着青春活力的小姑娘身上，斑斑驳驳，妙不可言。像是一幅莫奈的点彩油画。


　　俯下身，用手去触摸那纤细的叶片，去感觉叶片边缘的锯齿，指间像是触到了处子的皮肤，那么柔，那么润，那么让人销魂。掐一朵小黄花，那茎上竟然涌出乳汁一样的液体，沾在指尖，那么黏，那么稠。是喂养出朵朵小花的乳汁吗？放在舌尖舔一舔，味苦而凉。入口却是神清气爽。原来，这小小的苦麻子，可食，可入药。


　　我的身畔是一蓬蓬小小的苦麻子，举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花，在风中，在雨中，在无人的旷野里，自由而快乐。


　　我觉得，一蓬蓬苦麻子，无忧无虑，无嗔无怨，有了一种坐禅的意味了。


　　2、拉拉蔓子


　　这是一种蔓生植物，牵牵绊绊缠缠绕绕，像爬山虎，像牵牛花。


　　然而，它却没有爬山虎那样粗壮坚韧，没有牵牛花那样优雅圆润，只有一条细长的蔓子，拖着一身粗糙而简陋的叶片，开着几朵颜色单调的小花，像喇叭一样，在杂草、乱石中间，艰难跋涉，顽强生长。谁都不知道，它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一种耐干旱，生命力极强的植物。


　　河滩的乱石堆，堤坝的石缝，或者农民丢弃的荒地上面，才能够看到它们的身影。爬山虎可以作为观赏，攀爬到墙壁、屋顶，层层叠叠覆盖上去，像云，又像一个个绿色的梦。牵牛花开着粉红、浅白、或者紫色的喇叭花，缠绕在枯死的植物上，或是篱笆上面。让枯死开满鲜艳的花朵，让简陋的篱笆，挂满轻盈的风铃，在晚风里摇摇曳曳。拉拉蔓子却不能。既不能覆盖又不能去装饰，只有去和那些高贵的植物去争夺阳光与养分。所以，那些良田沃土就没有它的容身之所。


　　拉拉蔓子拖着一条又细又长又坚韧的茎蔓，挂一身粗糙的叶片，举着几朵浅粉的小花，在杂草乱石中间，蜿蜒、缠绕。它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土壤，哪怕是岩石的缝隙之间，就可以发芽、生根、成长，缠缠绕绕了。


　　在燕长城废墟的乱石瓦砾中，我看到了几棵缠绕在一起的拉拉蔓子。你分辨不出那些细而长的叶片，那一朵一朵单薄的小花，属于哪一棵，生在哪一条茎蔓上面。在这荒凉而空旷的山上，不知道这几棵拉拉蔓子为什么会彼此缠绕在一起，而不是向着更加空旷荒凉的地方爬行。是抱团群暖，还是彼此抵御寂寞呢？毫无例外，几棵拉拉蔓子都是从那些浸染着岁月风霜的碎石乱瓦中间钻出来，然后，又穿越了那些或是燕国或是赵国，或者是契丹时期的残垣断壁，缠绕在一起。仿佛是来自遥远的思绪，在山风里，相互倾诉。


　　一条细细的茎蔓，沿着那半截残存的城墙，攀援而上。细长坚韧的触角，小心翼翼触摸着墙壁上面那些纵横的裂缝，就像在触摸一条条残存温度、尚有呼吸的伤痕。那么轻柔，那么深情。茎蔓过去了，扯起一串的绿叶，几朵浅粉的花儿，在山风里，摇摇曳曳。那半截兀自站立的城墙，就像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鬓边却绽出几朵娇艳的花儿来。一身沧桑，却也不失妩媚。


　　农民的眼睛里，是容不下拉拉蔓子的，它们的生命太过顽强了。田埂或者地头哪怕只有那么一棵拉拉蔓子，你不将它连根拔除，用不了几天，就会蔓延一片覆覆盖盖，缠缠绕绕，一切都将会在它们的身下。


　　拉拉蔓子不受人待见，只好在那偏僻荒凉之地，以顽强，以坚韧去张扬生命。


　　3、山花椒


　　靠近山顶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岩石，刀砍斧劈一般，从眼前，转到山的那边去了。一层一层的岩石下边，是一片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那就是山花椒了。有些地方也叫“地椒”。


　　这里的山，多岩石，少土壤。干旱，贫瘠。山上常年山石裸露，绝少有植物生长。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片片山花椒生长着，而且看起来还算茂盛呢？当地人也说不清楚。


　　那些巨大的岩石上面，镌刻着许多岩画。飞禽走兽，狩猎农耕，娱乐祭祀......雕刻的刀法粗旷而精炼，造型简洁而传神，具有塞外游牧民族之风格。岩画依石头而结构，或者一个飞禽、或者一个走兽，或者一个拉弓射箭的人物，或者仅仅镌刻出一双眼睛。有的岩画只是简单几条刀痕，像文字，又像图画。似是而非之间，却让人着迷。虽然年代久远，饱经风霜漫浸，岩画已经斑驳不堪难以辨识了，但深刻在石头上的那一双双眼睛，似乎并未曾迷茫，仍会洞穿几千年的岁月，直抵你的内心。直视这些存在了几千年的岩画，忽然有些恍惚、有些失神。这一片片山花椒，在这些巨大的镌刻着岩画的山石下面，年年生长，岁岁枯荣，所欲为何？这古老的岩画，与这片开着紫色小花的山花椒，冥冥之中，有着某种机缘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岁月更迭，山川却是不朽。古人将他们的生活场景，所思所感用一幅幅画面镌刻在岩石上面，那么，这些花鸟人物，也同这里的一山一石，同样不朽了。不知道，古人留下这些岩画，是想江山留胜迹，还是想我们这些后来人读罢泪满襟呢？山风飒飒而逝，山鸟啾啾而过。


　　或许，在这些巨大的岩石底下一岁一枯荣的山花椒知道。


　　这些山花椒用岁岁枯荣年年萌发的形式，来表达这一方水土，这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对往昔岁月，对曾经创造出悠久而灿烂文明的先人们的追怀与敬意罢。


　　或许是因为这一片巨大的山石将一年稀少的雨水都积攒下来，流向脚下这一片土壤，让这山花椒得以滋养、得以生存，年年花开、年年芳香。或许，是这些“阴山岩画”那不肯死去的灵魂，以年年花开的形式，再生呢？岩画上那一双双眼睛直视岁月风霜，默然不语；那一片片山花椒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岩石，春来秋去，花开花落，不语；山风，山雨，也不知道。或许在空中游弋的那几只山鹰，知道。


　　山花椒的茎叶是粗糙的，如同那些镌刻着岩画的山石。而那些米粒大小的紫色小花，却是柔软的，并且还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来，随着飘来的山风，萦绕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岩石中间，久久不肯消散。或许，这种奇特的香味，与那些岩画，或者那些岩画的镌刻者，有着某种心灵的契合吧？


　　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里面曾经记载：“地椒出北地，即蔓椒之小者。贴地生叶，形小，味微辛。土人以煮羊肉食，香美。”这里曾是胡人、匈奴、突厥、契丹等少数民族出没之地，也曾经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饶之地。镌刻着谜一样的阴山岩画的山上，孕育着一片有着独特味道的山胡椒，恐怕也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吧？


　　山花椒花开越来越盛，那独特的花香也越来越浩荡起来，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得到。这时候，就会有养蜂人从远方过来，在靠近公路的山脚下，搭好帐篷，摆好蜂箱。那些蜜蜂就嗡嗡地循着花香飞过来了。


　　

何叶叶

一篇层次分明，朴实细腻的文。在老师笔下的花草变得生动起来。老师文字扎实，文章单独成段，分别书写，对于三种花草植物的生活习性，医用价值，都进行了详细描写，语言老练，句式灵活。一篇佳作！给赞！感谢何老师投稿支持，老师创作辛苦，敬茶。

何叶叶

今天没有豆了，明天补上。再次感谢赐稿，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3-12 14:27
一篇层次分明，朴实细腻的文。在老师笔下的花草变得生动起来。老师文字扎实，文章单独成段，分别书写，对于 ...

散文一篇，恭贺叶叶上版

何叶叶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2-3-12 16:24
散文一篇，恭贺叶叶上版

谢谢老师支持，给老师敬茶。

匡建华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晚上好！

姚玉凤

看了半天，没有一种认识，估计这就是南北差异吧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3-12 18:09
谢谢老师支持，给老师敬茶。

版主为大家服务，辛苦，支持是应该的。

何足道哉

匡建华 发表于 2022-3-12 20:20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晚上好！

谢谢老师，感谢鼓励。

何足道哉

姚玉凤 发表于 2022-3-12 21:03
看了半天，没有一种认识，估计这就是南北差异吧

欢迎姚版回来看看，回来指导。

xam720

品读何兄佳作。本文分三个小段，分别介绍了三种植物。文笔精湛，传神，对植物细腻的描写，足见文字上的功力。几种普通的植物描写，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深远的意境。欣赏，学习，问好何兄！

姚玉凤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2-3-13 08:45
欢迎姚版回来看看，回来指导。

谢谢何老师！指导不敢当，有时间就会回来溜达的

何足道哉

xam720 发表于 2022-3-13 09:23
品读何兄佳作。本文分三个小段，分别介绍了三种植物。文笔精湛，传神，对植物细腻的描写，足见文字上的功力 ...

谢谢版主精彩点评，辛苦。

何叶叶

一篇层次分明，朴实细腻的文。让卑微的花草有了生机。文章单独成段，分别书写，对于三种花草植物的生活习性，药用价值，都进行了详细描写，行文自然亲切，深刻，有新颖之处。推荐精华。感谢支持散文版块，期待老师更多优秀作品！

李子四

非常美妙的一篇散文。虽然我一种都不认识，但也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了它们的性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