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雨水,是春的前奏。桃李梨梅,只能说是前奏中的音符。真正拉开春天大幕的,是惊蛰。我很喜欢惊蛰这个节气的名字,仿佛有一种号角,万方响应,震动世界。宋朝范成大有首词叫《秦楼月.浮云集》,是如此说的: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柳风急。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我以为古人写惊蛰最好的词唯它了。云、雷、雨、柳、杏、燕、雀、花、楼、人,全都粉墨登场。
惊蛰就是三月了。烟花三月,该下扬州。我说了十年,可是瘦西湖还只是停留在梦里面的一汪清浅。疫情笼罩了节气里的三个惊蛰。人们都像那些没有苏醒的蛙虫。空有不安分的对远方的向往,却也不得已地只敢在附近徘徊。这样的情形何时能结束,大概亦只有天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们的国家挺难的,防疫的战士更挺难的。既要保证经济正常运转,又要防止看不见的“敌人”乘虚而入。虽然像某个国家,从一开始就把国门紧紧地关起来,绝不与外界接触,病毒也无计可施。但百年前闭关自锁造成的国力羸弱,教训何其深刻,此举又似乎是万万不行的。
尽管有朋友说,今年的春雷其实早就响过了,弱弱的,远远的,像早年在海边沙滩上听细涛的声音。我还是不大相信。不信的原因是惊蛰后的几天,阳光太好了,也太温暖了,甚至以为已入夏。如果没有雨的沙沙声伴着雷的隆隆声,便不像惊蛰。韦应物的诗不是说吗: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雨和雷须同时的、也是轻轻的出现,才是惊蛰的模样。今天终于等到雨了,也听到雷鸣了,才不枉已惊蛰多日。
既到惊蛰,木棉花应该开了。它是春花的主角之一。所以说之一,是因为还有很多树,也是花开三月的。比如说樱花,白洋紫荆,玉兰等等,还有黄花风铃。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吧,我到广东德庆的回龙镇看黄花风铃。满满当当漫山皆黄啊,让我写了一首小诗:谁撒一把花/铺满山坡/像秋后的稻菽/随风翻浪。谁扔一片金甲/化成万千风铃/轻轻地浅吟/春天的小唱。木兰无须对镜/就能重回女妆/只须贴一扇瓣/就是最美的花黄。
诗不算好,反正我也不是诗人。但三月的花,才称得上万紫千红,这是肯定的。然而,最抢眼,最吸引人们注意的是谁呢?窃以为木棉也。南国,木棉无处不在。倘若不是疫情,我一定出门观赏。在河堤,在桥头,在公园,甚至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旁。有时我看到人们无不惊艳似的举目张望,也会有些杞人忧天地担心发生交通事故。
木棉花开得很挺拔,立在高高枝头上,如一朵朵火焰,又热又烈。它让人亲近不得,对它只能仰视。因而大多数摄影爱好者晒的照片,都是从下面往上拍的,如果有一个蓝天作背景,就能充分体现木棉花的气场。我曾经寻寻觅觅,想找一个能平视拍照的地点,终于在一个叫“世纪园”的地方找到了。那里有十数棵木棉树,旁边还有一个几米高的平台。不过我却发现,与之平视,是看到了她温柔的一面,但缺乏了应有的巾帼英雄气。这十天八日,微信上的朋友圈,晒花的以木棉花居多。虽然本人胆小怕事,不敢轻易出门,但木棉花开时节,还是有很多勇敢的拥花爱美的朋友,出去举**弄短炮地一览芳容的。
木棉树也叫英雄树,故而花也言之为英雄花。如果没记错,木棉花是广州的市花。一个广州的朋友,拍了几张木棉花的照片给我看,其中一张是块大石头,上面写着——中国最美木棉。我觉得并不是吹牛,至少我从没拍得过如此朝气蓬勃的木棉。年轻时的我,广州没少去,却真没有注意过木棉。又或许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年纪,何来心思去关注,去拍摄美丽的事物呢?木棉树被称之为英雄树,是源于百千年前的一个传说。既然是传说,就可能有真有假。即使只是杜撰,但英雄深入人心了,就不会轻易被抹去。广州人喜爱木棉,是因为它的英雄气。而上一波广州疫情,广州人的表现,也无愧于火红的木棉。
有人说,世上所有的花儿都属于女性,唯有木棉,是属于男性的。大概是因为木棉树的树杆凛然挺拔吧,因为它的花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欲与天公试比高”吧。我不这样想,任何花只属于女性,不能把男性比作花,木棉也一样。某些媒体上捧的娘炮、奶油小生,让人觉着的不是美,而是恶心。当然,戏里电影里男扮女装的角色例外。谁说女性就不能英雄不能刚烈呢?当女英雄的硬朗中犹带妩媚的时候,那不就如木棉么。微信上常有这样的段子:以前打仗靠战士,现在打仗靠护士。这是调侃目前的防疫战争的,这样的调侃并非没有正正的能量,的确是歌颂了逆行而上的白衣天使。沉重的防护服后面,谁说没有如木棉花一样的红?红红的血,红红的心,红红的形象和红红的情感。
木棉花开时,树上是没有一片叶子的。当叶子绿出来时,木棉花已经全零落了。这种花叶永不相见,有时会觉得情何以堪。而恰恰是这样的永不相见,成全了木棉的特殊的繁衍方式。木棉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没有完全变色和枯萎时就脱离枝头了。像一只滴滴转的风车,悄然地,却又落地有声地提醒人们,我来了。这时小孩子,妇人,甚至大男人,也会欣喜去捡夺。才零落的木棉花未失美人颜色,但只供人在手上把玩片刻,它是另有使命的。有经验的人会把它洗净,清除有害的虫子,然后晒干。这时它尽褪铅华,告别辉煌,变成褐色的食材和药材。它清热,袪湿。在暑热湿闷的南国气候,煲汤,熬粥,喝后醒目、解乏,是两广人的喜爱。刘胡兰被伟人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她何尚不像一朵红彤彤的木棉花呢。
木棉花,不管以蓝天为背景,以高楼为衬托,以动物为依傍 ,以绿树为对比,以山河为辉映,都是美的。有个朋友拍出阴天里的木棉花,我说可惜没有蓝天白云。他说为什么一定要蓝天白云呢?为什么不把它看成水墨画呢?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竟然把阴天里的木棉花照片,弄得如国画一般。本质美的东西,绝不会因为环境的恶劣而变得丑陋,这就是惊蛰时怒放的木棉。“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诗人杨万里道尽了木棉的骄傲。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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