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来

李兴文

　　这些日子里的空气就像娇嫩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这些日子里的阳光就像脉脉含情又飘忽游离的目光。带着香味的空气和富有暖意的阳光正在改变你的体感。你感到一切都是圆滑的，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稳稳站住。这种感觉让你想象，你一直滑向一个无比美好也无限遥远的远方；那个远方你好像去过，或者，就算你没有去过，但你能想得出那里的大致模样。你的确叫不上那个地方的名字。再说你也想不起去过那里的具体而确定的时间，或者是过去，或者是未来，肯定不是现在——现在，你在这个小城，正在享受初春晴天的大好时光。
　　
　　这件怪事给你带来莫大的惊喜。
　　
　　那种圆滑的触感让你热血沸腾，你觉得你的身体像一座雄伟的大山，大山里面，仿佛有滚烫的熔岩在鼓荡。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饱满的激情严重影响到你，有一种原始生命冲动在侵蚀你的理智。当你的理智到了孤军作战的地步，你开始反抗那种情欲对你的压迫与围堵，但你依然清醒，你警告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你不想把一些人生动静弄得更大，但你又不想背负暗恋或偷情的名声。你就想沉醉于名正言顺的爱情。你叫自己的名字，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茬，自言自语：就算是个离奇的梦吧，反正，在弄清楚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之前，你抚摸着自己的衰老，把模糊的现在抓牢。
　　
　　所有圆滑的结构体都很坚硬，它们像人一样富有感情，也有防备之心。它们羡慕你旺盛情欲的同时，也在嘲笑你旺盛的情欲。它们说，情欲那东西根本没用，这年头里，那东西没有自由发泄的任何可能，除非你很有钱收买别人，除非你有资源或条件胁迫别人。圆滑的世界让你反复审视自己的卑微，让你骄傲不起来，但也让你无法放弃那种情欲对你的引诱。现在，你反而有些六神无主，你觉得你享受生命激情的过程跟你犯下人生过错承而受责罚一样难受。
　　
　　天长日久，你的卑微有一层坚硬的外壳，外壳的材质主要是不高不低的学识和不大不小的才气。这层外壳是你必须坚守的东西，它不能裂缝，不能破，甚至不能磨损。即便在这早来的春天，你也不敢给它们发芽的机会，空气和阳光都不愿意接受。坚硬的外壳和那圆滑的东西正好棋逢对手。圆滑的东西激发的情欲和你的外壳誓死保卫的卑微之间有一段无法测量的距离；彼此形体可见的时候，难辨细节，彼此细节历历在目的时候，形体消失。你想到，这可能是你近视多年的眼睛又叠加了远视，近视没有矫正过来，远视程度又在持续加深，远的近的，你都看不清。
　　
　　你突然感到时光游戏过于无情。这场无休无止的游戏让你的身体衰老下去，却让你的情欲旺盛起来，你感到莫名其妙，也感到更多并无恶意的嘲弄。你感到焦灼，你感到心里有许多想法却难以言表；语言的锋芒变秃，行为的棱角变钝之后，它们也想变得圆滑起来。但你拒不承认这种退行性事实，久而久之，你的忧虑变成一种向外的投射，你觉得世界上的诸多旨趣变得比你身体的退行性结果更加圆滑，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稳稳站住，你又不能不这样无休无止地滑落下去，你相信最终一定有个可供你安身立命之处，但你无法确定那个结果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你也必须暂时忽略生命有限的长度，你假设自己能够等到很久以后。
　　
　　当你心里的焦虑不是很严重的时候，你还是坚持每晚出门去，到大街上去，到滨河路去，在无处不有的圆滑视感中，为你重新躁动起来的心，寻找一块依附之地。
　　
　　你很惊奇，这一年的夏天居然在惊蛰节里来临，这是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种反常而奇怪的季节巨变增添了你的焦虑：天气巨变都提前这么多了，你想象的其他剧变或许也将提前发生。这又让你有了新的希望。那个剧变将会给你和世界带来什么？梗在你心里的圆滑焦虑会不会消失？你隐藏太久的情欲会以怎样的方式得以满足？你暗恋的人将会对你从来不想诉诸言语的漠然以对产生何等强烈而果决的反应？特别是，剧变会在你的认知里形成清晰明确的时间概念吗？那场剧变将会发生在哪一个不朽的年份？那个年份的史书会有一个何等恢宏的开头？
　　
　　你甚至开始心跳加速，你担心那个年份一到，你将返老还童！而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所有的朋友和亲人，特别是，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终于不免开始衰老的暗恋情人！
　　
　　其实，另一个事实一直纠缠着你，你暗恋的人，就在你对未来充满期待与焦虑的很久以前，就已经老态龙钟了，你甚至能看到她的内心经历因为过于平淡无奇，而布满了人情练达善辨冷暖得失的皱纹。
　　
　　那是一个从来没有新意的暗恋情人，这个你早就知道。这种荒诞起源于你所追逐的美丽外貌，而你的错觉是美貌的后面必然有美好的心灵。你犯的这个错误很严重，因为，对你的年龄来说，这个错误很幼稚。而今，你很注重一个人灵魂的丰广度和人品质地，外貌就不重要了，你的多重追逐也就放弃了这个没有价值的目标。今年，当你发现春暖花开比哪一年都早，你才承认你的情欲比你想象的强烈多了，目标更高，高出你的想象——你要在圆滑的世界里找寻一块立足之地来，如果找不到，你打算自己开凿出一块来。
　　
　　你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春天，你的卑微竟也在开出花来！花色洁白，花型娇小。你的卑微之花开放的样子，就是对圆滑世界的一顿猛烈无情的反讽。你痛陈一切圆滑不过是伪装起来的软弱与渺小，而真正强大的东西不仅隐芒藏锋，而且包容万方，一切可以融进去，但一切自身都被改变了。
　　
　　你承认你的情欲结构很复杂，除了男欢女爱花前月下，还有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特别是，你的情欲总被弱者的命运密切关照。你接受野生动物的弱肉强食，但你绝不接受人世间恃强凌弱的那些明目张胆的霸道豪强和形形色色的道德骗子。
　　
　　你不孤独，你有朋友，并且，朋友很多，他们分散在四面八方。这是你一切信心与勇气的源头，也是你对世界依然抱有希望的理由。除了从不谋面但志同道合的朋友，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让你对世界继续保持热情。你觉得朋友之间心灵的默契胜过所有空乏的说教，至于种种无法自圆的谎言，它们全在你和朋友的嘲弄中自破了；越来越走投无路的是骗子，是悍匪，是慈眉善目的小偷，是佛前许愿的恶棍，是狗仗人势的暴徒——而不是你和朋友们！
　　
　　你终于能够开怀大笑了！
　　
　　你旺盛的情欲以这种方式释放，你感觉很爽！
　　
　　你开始检讨从前的自己。你爱过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爱过一个苗条高挑的女人，爱过一个丰满富态的女人；你爱过一个女人强烈的性感，你爱过一个女人白净的皮肤，你爱过一个女人好听的声音，你爱过一个女人优雅的姿态。但没有一个女人将以上优点兼而有之。你的爱空洞而偏激，就像某些空洞而偏激的主义。你对她们再也不感兴趣，但你理解并接受她们继续抱守她们固有的生活观念和人生准则。现在，你沉醉在更高情欲得到满足的快乐里。
　　
　　当你想到这些的时候，你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生变化——或者是因为夏天来得太早，气温太高，或者是因为你终于破解了所有人祸背后不可见人的玄机，你见到的那些圆滑的结构体表面开始干燥，然后开裂，就像一个个罂粟果被锋利的刀子划开，淌完毒汁以后，干裂了，细密的种子滑落出来，它们是黑色的——这就是灾情背后的真相。
　　
　　有些东西让人深恶痛绝，像那些罂粟种子一样，一旦散落于地，就会毁于长崎受害者们的道义浪潮和群体怒火，那些种子就不再有发芽的机会，从前很不和谐的一切将在这种境况中结束。
　　
　　这个早来的夏天过后，你和朋友们就可以见面。你们见面是为了相互鼓励，之后，你们还将回到原处，继续各自的事业。你们知道许多事情才刚刚开头。
　　
　　在有关春天的壮丽事业上，你和你的朋友们，停不下来。


      

xam720

品读李老师新作，文章意境深远，还需细细品味，深入学习，问好李老师！

青青湖边草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            

李兴文

xam720 发表于 2022-3-24 18:14
品读李老师新作，文章意境深远，还需细细品味，深入学习，问好李老师！

古人为文反对直白，我现在是不敢直白！

李兴文

青青湖边草 发表于 2022-3-24 20:10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

谢谢版主关照，并祝湖边草版主春天快乐！

木门长子

春天来了，也让李老师萌发出诸多的思绪，破解，欢悦，思考，针对，世事很复杂，人心常浮动，淡然走过或许更好，祝福老师。

何叶叶

哈，停不下来，就驰骋吧。让思想飞跃吧

李子四

生活停不下来，思绪也停不下来。隐约读出一种对现实的反思。问好。

李兴文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3-25 11:29
春天来了，也让李老师萌发出诸多的思绪，破解，欢悦，思考，针对，世事很复杂，人心常浮动，淡然走过或许更 ...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毛病改不了！

李兴文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3-26 10:07
生活停不下来，思绪也停不下来。隐约读出一种对现实的反思。问好。

我更喜欢用“质疑”来界定我的理性状态！
谢谢子四文友！

李兴文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3-25 19:24
哈，停不下来，就驰骋吧。让思想飞跃吧

我有这意思！谢谢叶叶！

文珺

春天的到来，让许多人都变得不可思议了。但毕竟只是一个季节，顺应自然规律，是每个物种所必备的能力。文思泉涌，现象奇特。

李兴文

文珺 发表于 2022-3-28 08:32
春天的到来，让许多人都变得不可思议了。但毕竟只是一个季节，顺应自然规律，是每个物种所必备的能力。文思 ...

春天适合胡思乱想，过了这一时，人就懒了！

陌小雨

人生何尝不是停不下来！

李兴文

陌小雨 发表于 2022-3-30 10:30
人生何尝不是停不下来！

是啊，就像一辆车，只要启动，就要一直运营下去，直到系统崩溃，告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