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荔枝花开了。
人们习惯了形容女人的美丽,如花。不过,假如形容某个女人貌似荔枝花,可能会引来不快。荔枝花并不美丽,甚至有点不落忍地说,丑陋。
如果对单个荔枝花给予描述,它是这样的:花萼像小半颗黄豆,在豆的截面,沿边缘长五支或六枝绒毛,最多四五毫米长,白色的绒毛尖端,顶上一点橙色的、比芝麻还要小的点点,这就是花瓣了。或者托着它们的黄豆皮算花瓣,小绒毛是花蕊。那么花芯在哪呢,在黄豆皮中央最下方。小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淡淡的黄绿色,也许花蜜就藏于其中了。
这么卑微的花,不能称朵,只好叫粒。一粒荔枝花真不好看。但一树花一团花一坡都是荔枝花的时候,你会先是惊讶继而喜欢得不忍离去。
在梧州近郊有一条村,叫古凤,以荔枝著名。我们这一辈人,自小便以能吃到古凤荔枝而引以为豪。远看荔枝林一团团一幅幅的,冬天残余的墨绿的树冠全被覆盖了。说白不是全白,说黄也不是全黄,略带青,近看才知是荔枝花。荔枝花十二三粒为一组,又五七组为一团,一支花枝上,团团簇簇的,密不可分。今年我没有去古凤村看荔枝花,但在一个私人茶庄的院子里,看到了唯一的一棵荔枝树。这树很矮,因而我得以近近地观赏了具体的一粒花,也得以略闻到它淡淡的荔枝蜜香。
这么小的花,真难为蜜蜂了。而我却看到了几只蜜蜂正在采蜜。一只蜂的体型,足有花的三四倍,我真想象不出,蜂是如何把里面一定很稀罕的蜜掏出来的。蜜蜂在一团乱麻似的花堆里忙忙碌碌,无疑相当艰难,我看着都觉为它们辛苦。难怪荔枝蜜是昂贵的好蜜,也许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罢。
记得上初中时,有篇课文是杨朔写的《荔枝蜜》,还记得语文老师津津乐道地解说这篇散文的好处。文中歌颂的不是荔枝花,而是辛劳采蜜的蜜蜂。最后他把田间劳作的人们比作蜜蜂,颂扬勤劳和无私奉献的精神。据说这篇《荔枝蜜》是散文类的经典之作,三十年后,我女儿上初中时的课本还有它,就是明证。不过近来有人评弹这种“杨朔模式”了,说几十年都教学生学这种写作模式,近乎误人子弟。当然这只是在网上偶然看到的片言只语,并没有引起大讨论。
太文学的东西我是不懂的。不过看了荔枝花,重读《荔枝蜜》,的确这篇散文要引起现代年轻人的兴趣,真的很难。据说新浪微博点击率最高的是徐静蕾,我女儿也曾经迷恋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变作其它人的了。我曾经去看过一下,原来很多人喜欢的不是什么文学,只是一种随便写写的心情流露。忽然想,如果杨朔也做自己的微博,他的点击率会不会超过小徐呢?可能否吧。网络进步得真是很快,微博过时了,现在兴的是抖音。抖音上带货直播成了新的行业。
每一种时髦的东西,或者能带赚钱的形式都会有人追的。时令的花儿也一样,从大寒开始,梅啊,桃啊,李啊,梨啊,这些小果型的花都追遍了。接着还有大瓣的花,木棉、黄风铃、杜鹃等等,都是摄影爱好者热衷的打卡对象。因为这些花长得都美,色彩鲜艳,气质高扬,用什么旖旎的词藻去赞扬、去歌颂都不为过。可是有歌颂荔枝花的词曲诗文吗?可能会有也不著名,至少我们可以随意吟几句古人咏荔枝的诗,却记不起有直写荔枝花的诗词。因为荔枝花,太渺小太无色彩也太缺乏曼妙身材了。
一粒荔枝花,确实很难赞美。但荔枝花不会一粒一粒地开的,它们要么不开,一开就如纪律严明的军队听到集结号似的,刹时就会列队列阵,团结一心地去冲击明媚的春光。荔林开花在山坡上,有雪崩似的气势;开在平坦的果园里,有海涛般的汹涌。即使只是一棵荔枝树,花儿全开的时候,也如谷堆,如冰塌。有一年我在广东淡水的沙田村,住在一片广袤的荔枝园里。正值花开,淡青淡黄淡白的荔枝花,一望无边。嘤嘤嗡嗡的蜜蜂,伴着花蜜的清爽,比焚香听琴还要惬意。那几天与荔枝花粒和蜜蜂相伴的日子,是因陪伴大哥在那儿作画,可谓偶然一遇而已,难以复制。
不美、不艳、不漂亮的荔枝花,经蜜蜂的采撷,几个月后,会结出又红又甜又美的荔枝果来。天公造物之微妙,简直匪夷所思。花,不是漂亮的花,果,却是果中的王。对于荔枝的甜美,我就不拾人牙慧了。如果我把某个女人比作荔枝花儿,千万别误会我嘲笑你丑。其实也是赞美,赞美你的朴实简单,不施铅华。更赞美你孕育的是一年中的果王。到了小暑前后,当串串团团的、鲜红的荔枝果挂满枝头时,荔枝花粒所完成的华丽转身,是没有其它任何花儿可比的。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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