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唐僧没有肉 于 2022-4-10 17:34 编辑
人生海海,你就是海中的岛。尽管小,却是茫茫大海中的高地。供人栖息,享受几分诗意,又给人希望,力量,甚至继续遨游的勇气…… ——闲话闲说
如果哪天完全闲了下来,身子把所有的权力交给双脚,那么我敢肯定,下楼七八分钟之后,自己就踱到了新华书店。
半小时,一小时,小半天。时间的长短也许不同,可走出书店后的心情却出奇一致:愉悦,轻松,快乐的满足……
但如果真要我说起自己第一次与新华书店结缘,老实讲我已经记不起具体的时间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大概也就读小学三四年级。那时最吸引我们的是小画本,“双枪李向阳”,“智取威虎山”,“地雷战”,“铁道游击队”……每一本连环画都能让我们忘了回家吃饭,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变成了李向阳,双手各拿一把盒子枪带着大家冲锋陷阵威风凛凛。
我们想着法子给爹娘要钱,撒泼耍赖哭鼻子的事儿肯定没少干,但由于家里穷,往往哭完鼻子也要不出一毛钱来,如果哪个小伙伴买了一本新画本,那简直就是大家的英雄。
为了买画本,我们放了学就往山上逮蝎子,挖草药,晚上拿着个电棒子(手电筒)照土鳖子,然后去五里地外的采购站换钱,换来的钱当然全部买成了小画本,于是就有了我和新华书店的第一次记忆。
那个时候一个乡镇——大约还叫公社吧,实在记不清了——也就一个新华书店。我们那里的新华书店在梯门,离我们村大约八九里地,我和小伙伴宝铃、华子攒够了钱,兴高采烈地跑着去买书。
宝铃想买《闪闪的红星》,华子想买一本《新华字典》,我想买的是一本童话书,名字叫《绿野仙踪》。
说实话,这本书的故事情节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忘不了稻草人、铁皮人和狮子。稻草人没脑子,铁皮人没有心,而小狮子没有胆子。它们藏在我心里就像三只捉不住踩不死却又撵不走的小虫子,天天拱怂得我心里痒痒……
当我们跑到梯门,打听了四五个人终于找到新华书店,我们三人几乎跳了起来,我们把自己的汗衫子挥在手里,像冲锋的战士终于抢占了山头那样欢呼雀跃。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新华书店什么样子。它就在路边,两间矮矮的小平房,黄色石头垒到顶,对开的两扇木头门和我们家的屋门没有任何两样,窗子也是那种带棂子的木头窗子,唯一不同的是木门旁边挂着一个木头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大的黑字:新华书店。
进门是高高的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两个人,人背后就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书和画本。这柜台可能是砖垒起来的既高且厚,最上面抹了层光滑的水泥,几乎占去屋子一半的空间,后面的书架紧靠着墙显得格外拥挤。
我们三个挤在柜台前,手扒着柜台,脚使劲儿翘起,头努力往前伸,似乎这样能离书架子更近。
“往后点,你们,汗都把柜台弄湿了!”柜台后边的人绷着脸子呵斥。我们赶紧放平脚,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用手中汗衫子擦了擦柜台,顺便也擦了擦自己满脸的汗珠子。
我们终于都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每个人如获至宝一遍遍地翻看,向对方炫耀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个夏日,回来的半路上遇上暴风雨,风吹断了路边的树枝甚至把大树连根拔起,雨水很快就填平了路两边的沟子漫上路面,我们三个所有的衣服早聚在一起包裹起了书,如果不是瓜棚里那位好心的看瓜老人听到我们哭声,把我们三个连拉带挟弄进瓜棚里,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儿。
我不止一次地写过这个故事,即使现在我已经到了当爷爷的年纪,每想起新华书店,想起那次去书店买书的故事,眼前总会浮起那位老人的影子。
我自己也没想到从那以后就与书店结了缘,一结就成了一辈子。
读书,教书,写书: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一所不算偏远的乡镇中学教书。学校离县城大约二十里地,周末的时候我和妻子常常骑着自行车去县城逛,大多数情况是两个人逛着逛着就散了群,她去逛商场,我则去了新华书店:妻子逛商场超市有耐心,我进了书店更像快饿死的流浪汉钻进了面包堆里。每次的最后都是妻子提着大包小包东西,黑着脸喊我才想起回家这回事儿。
县里的新华书店当然气派了许多,但给我的感觉还是压抑:虽然一层楼的空间要比儿时两间屋大了许多,可格局似乎还和记忆中的新华书店一个样子,柜台后的服务员非常威严,绝不让人轻易摸书,他们在书架前不停地巡视,除了担心有人偷书,就是提醒或者呵斥那些光看不买的人赶紧离去。我就亲眼见过他们呵斥一个学生的情景:“天天往这逛,我都认识你了,又不买。走,快走!”
被呵斥的人只得放下书,满脸羞红,低着头匆匆离去,好像做贼的样子。
那场景让人极不舒服,我觉得书很温暖,柜台却很冷,柜台后的脸子似乎比柜台更冷,让人心里皱缩着舒展不开,就像被冰冻僵了似的。
再后来我调进了县城,进新华书店看书买书的机会更多了。
因为买书,我挨了妻子不少抱怨。其实她的抱怨并非没有道理,也不仅仅心疼我花钱。有些书家里明明有了,有些书明明我已经读过不少次,可我一进书店好像犯迷糊似的,常常是又拎一本回家。
“你这是病。打牌有牌瘾,喝酒有酒瘾,抽烟有烟瘾,你这买书也成了瘾!”
确实是瘾。
只要有时间,我最喜欢的事儿就是钻进新华书店,从书架上选一两本书,找个座位坐下,享受书店独有的安静和温馨。
这份温馨一是来源于新华书店的改变,一是来源于内心的感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新华书店变了,变得越来越让人满意,甚至欣喜:紧绷的冷脸子再也不见了,换成了春风洋溢的笑脸,威严到让人畏惧的呵斥消失了,化成了柔声细语的提醒和关怀。
没有任何一种享受比静坐在书店里更美好,没有一种满足比沉入一本书感受着书店特有的安静和柔软更幸福。
有时我就想这份美好和幸福到底来自哪里。
得天独厚的文化高度,无与伦比的思想深度、密度和厚度,这原本就是新华书店特有的优势,如今在这些优势里又注入了体谅、关爱、包容与理解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属于人情柔软,可正是这份柔软里透射出来的却是人性高贵的东西!这无疑给新华书店增添了更亮的色彩:这色彩说到底不是来源于书本,更不是什么规模或者效益,而是人心,是管理者或者经营者的视野与格局。
现在的新华书店不光专门开辟了亲子伴读的小书桌,开辟了专供读书的阅读走廊,走廊里摆放着玻璃圆桌和藤椅,即使男男女女的大小孩子坐在书架前的空地上,倚在书架旁,服务员走过来也绝不会呵斥,只是柔声提醒地上凉或者读完别忘了放回原地一类的话语。
如果我哪一天空闲,又没有写作的想法,那我肯定不知不觉就跑到新华书店里。其实我家的读书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宽敞、安静,也算舒适,但我总觉得与坐在新华书店里读书相比,缺少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
县城的东南角上有个复圣公园,新华书店在那里开了间“复圣书屋”。我常常在围着公园走几圈,逛了山,赏了湖,身上有了汗津欲出的舒畅之后,便转身上楼去了书屋。
每次去的时候,书屋的人都不少。平常多是专心考公或考研的青年学子,周末还多了些白发奶奶牵引着的儿童。但不管是人多还是人少,整个书屋十分安静,学生们一边读书,一边记着笔记;孩子们则是偎在奶奶怀里,一边听奶奶讲着书上的故事,一边小声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静静地坐在书屋里,我突然觉得如果把整个社会比喻为大海,把人生比喻为大海,那么这小小的书屋不就是大海里的小岛么?
也许小,却是海中高地。
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日子,不就是日复一日地在大海里拼搏?
或做冲浪的勇士,主动出击;
或被汹涌的波涛卷裹,被动浮沉。
当我们游上小岛,找一块礁石,或者攀上更高的地方欣赏海,突然就有了崭新的感受——岛上有花草鸟虫,有深壑险峰。也许当你循着花香鸟鸣往更深幽的地方探寻时,就在乱花迷眼的山涧发现一个隐秘的洞口,那洞口里若隐若现的光线诱惑着你,引导着你,找到自己生命的桃花源。
有一次,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进了书屋,高兴得忘乎所以,高喊着奶奶“快一点!”
漂亮的女服务员走到小姑娘身边,半蹲身子,手指横于唇间,笑着做了个“嘘”的姿势。小姑娘一下子捂了嘴,连脚步都立刻变得小心翼翼,那可爱的模样好像生怕会吓着什么似的。
屋子响起温暖的笑声:那笑声来源于我、读书的青年学生以及带孩子的其他老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柔软的、甜蜜的、温馨的、幸福的气息。
我一下子找到了答案:这也许就是我迷醉去书店读书的原因吧,也是自己一直乐于享受的读书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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