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也有新闻

唐僧没有肉

　　小地方没有秘密。谁家被窝里放个屁都能臭遍庄子然后被掘出生产者。这话粗是粗了点，却差不多真理。


　　除了上学的孩子，村里走动的几乎清一色白发驼背。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那是汁水饱满几乎撑破皮的桃子。


　　桃子没地儿去，只好终日跟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干点零杂活。


　　结果出了事儿。


　　“丢死先人，丢死祖宗哩。”


　　桃子家大门紧闭，一家人耷拉脑袋，脸锈如青铜。


　　“奶奶的，烂了地里……也不能让猪拱。丢死人哩！”


　　桃子爹咆哮，跺脚如焦雷。


　　“勒死算了，还不如一根绳儿素净……”当娘的窝在椅子上，脸儿煞白。


　　捶一阵子，骂一半天。可捶完骂完之后又该咋办呢。


　　“随她去……嗐……”许久，许久，有人说了句，恼恼地拍了大腿。


　　“就这……丢死先人哩……嗐……”一家人散开，各忙各的活去。


　　姚老汉个头不高，背微驼，满顶秋后衰草，瘦脸刀条。单看相貌，怎么也得七十大几年纪，知情人说没那么老，顶破天六十，至于确切多少并无人关心，就像人们称他姚老汉并不关心真实名字。


　　姚老汉有过老婆。老婆还曾给他生养了一儿一女，可惜女儿早夭，老婆跟外地男人跑得无影迹。姚老汉也找过几回，每次回来灰头土脸，逢人便摇头，把抽烟当呼吸。


　　后来不找了。怎么找，这天底下藏个人还不好比藏只耗子。


　　“找回来也是个跑，她有手有脚……”他摇头，摆手，“心不在这儿了，还找啥？”


　　姚老汉把所有的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口省牙挪满足儿子。可就在儿子十五岁生日那天，儿子和他大吵一架，扔一句狠话后跑成一溜烟，自那以后音信皆无。


　　家里只空下姚老汉，进进出出闹点动静的，除了一只狗、几只鸡，就只剩下撒欢的老鼠。


　　夜半醒来，白咧咧的月亮格外大，又似乎格外凉。姚老汉躺在床上，想老婆，想女儿，想十五岁跑成一溜烟的儿子，恍惚一切都是梦。


　　“苦啊，一个人。”

　　“苦。”姚老汉叹一句，幽幽地补一句，“苦也得熬，总得活……”


　　熬着活呗。活一天熬一天。至于熬什么，谁知道呢，闹不清楚。


　　清楚的只是姚老汉天天和他们一样，出工，歇息，回家，日复一日。


　　人人都可惜桃子白瞎了这个好名字。


　　事实上这个名字也没用多久，就连爹娘都懒得叫她桃子，只是用“哎”或者“嗨”替代。至于别人，叫法就更随意，傻子，憨子，傻桃子。也有人叫她“缺心眼儿”，喜欢创新的人有时也叫她“桃五成”——在当地，凡是心眼不够头的都叫“五成”，正常的人才有十成心眼儿。


　　桃子嫁过人，但不久便被退了货。


　　被退货的桃子没什么动静，人们也没多想。可退货两年后桃子突然显了怀，七姑八姨的都觉得受了辱，围着傻桃子轮番轰炸，唾沫星子下成雨。


　　“谁碰你了？”


　　“谁碰你身子了？”


　　“谁脱你裤子了？”最后当爹的顾不得身份，直不隆通地问桃子到底是谁弄大了她肚子。


　　桃子惊恐地缩身到墙角，搬着手指，似乎在算一道神圣的数学题。


　　“不能让他们碰，傻货，谁也不能碰！”


　　说不清，问不明，最后只能撵猪似地去医院。


　　可不久又一次怀孕。家里人气得指天骂地，当娘的气昏了头，拿根大针就扑向桃子。傻桃子再傻也明白了啥事儿，吓得捂着裆窜成了一溜烟。


　　最后还是医生出主意，给桃子带上了节育环。


　　城区搞园林化，附近村里的闲散劳力便不分老少地招拢到园林里做工：整平，松土，浇水，施肥，拔草……干一天给四十块钱工资。


　　姚老汉来了，傻桃子也来了。


　　拔草时，人们自由组合，到最后只剩下傻桃子和姚老汉没得挑选，两个人便成了一个小集体。


　　两个人闷着头，半天不说一句话，把日头从天东熬到天西。


　　人们拔着草，歪头看看姚老汉和傻桃子，彼此递一个眼神，迸几句心照不宣的笑声，偶尔哪个女人裤腰嘴，咸咸淡淡说骚话，打笑姚老汉和傻桃子。


　　傻子不会偷懒，干起活来不知道歇息。姚老汉看一眼傻桃儿，忍不住劝一声“歇息歇息，转不完的磨道，使不死的驴”，言语里几分可怜和悲凉。桃子便得了命令似的，一腚坐在空地上，四处张望着什么，呵呵地笑。

  天上几只鸟翻飞。地上几堆草散着一撮一撮人，影影绰绰的。

　　姚老汉一停工便嘴不离烟，淡淡的青烟似乎把姚老汉与人们隔成了两个不通车的世界。


　　傻桃子愿意和姚老汉一块干活儿，在别人面前，她蜷蜷缩缩，只有在姚老汉跟前，她整个人才完全舒展开来。


　　她知道姚老汉不会欺负她。姚老汉也确实不会欺负她。每当众人羞辱桃子，姚老汉远远地看着，心里酸酸涩涩地翻腾，不自觉发出长长短短的叹息。


　　“唉，都不容易。”姚老汉不平，倒似乎自己欠了傻桃子。


　　“你说是牛大还是鸡大？”


　　“鸡大。”


　　“真是个傻桃子。”


　　傻桃子认真地摇头：“牛打不过鸡，鸡会飞。”


　　傻桃子爱闻姚老汉的烟味儿，有时候拔着草，她会凑到姚老汉身边，伸着头闻他身上的烟味儿。


　　姚老汉摇摇头，身子往另一边躲去。


　　有一天，在姚老汉掏出烟的时候，傻桃子摸出打火机，给姚老汉点着。


　　姚老汉惊讶地看了眼桃子，又歪头看了看远处。


　　从那以后，每次吸烟，几乎都是傻桃子抢着点烟，似乎那是她最快乐的事儿。


　　“我要跟你。”


　　“啥？”姚老汉一惊，像晴日里打了个焦雷。


　　“我要跟你，跟你一辈子。”


　　姚老汉从那没敢上工。


　　二十八岁的傻桃子要跟姚老汉。新闻实在让小村的口舌热闹了好几天。


　　几天后，桃子一家终于没人再管她的事，任凭她卷起自己的铺卷儿，走出家门。


　　可姚老汉家大门紧闭。


　　傻桃子一直等，抱着铺盖卷儿，站在姚老汉门前，站得日头从天东滑向天西。


　　有人伸着头看，有人凑过来问几句笑几句。


　　两天后，姚老汉驼背的影子出现了。傻桃子远远地看到姚老汉，厚厚的嘴唇不自觉咧开，想笑又想哭。姚老汉开门，“吱呀”一声响。


　　傻桃子抱起铺盖卷儿，跟在姚老汉身后，走进门去。

草舍煮字

不错啊，有汪曾祺的风味。
从“姚老汉个头不高，背微驼……”到“清楚的只是姚老汉天天和他们一样，出工，歇息，回家，日复一日。”与上下文衔接生硬，不如分成三节。

唐僧没有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5-15 15:20
不错啊，有汪曾祺的风味。
从“姚老汉个头不高，背微驼……”到“清楚的只是姚老汉天天和他们一样，出工， ...

高。实在是高。
原稿是分层的，也有小标题，但原稿不像小说更像故事，我实在不够满意所以用这个闲日子打磨一下，看能否有点小说影子。
好小说难写。能沾点小说边儿就不容易。
没事，反正玩儿，努力。

草舍煮字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5-15 15:31
高。实在是高。
原稿是分层的，也有小标题，但原稿不像小说更像故事，我实在不够满意所以用这个闲日子打 ...

之所以像故事，是叙事进程虽然从容不迫，但没有停下来说点周围的花花草草（环境描写），说点人物的花花肠子（心理描写）。小说不是故事，就是因为小说不好好告诉读者这是怎么个事，东拉西扯营造气氛，调动情绪，深挖人物的思想，通过这些来私藏作者的倾向性，调整小说结构和节奏。
班门弄斧了哈，要让我写肯定是二塌糊涂。

唐僧没有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5-15 15:57
之所以像故事，是叙事进程虽然从容不迫，但没有停下来说点周围的花花草草（环境描写），说点人物的花花肠 ...

妙极。一时改不动了，听听大家意见慢慢再修。
人家说好文不怕千回改。烂文章更得改千回，哈哈。

草舍煮字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5-15 16:02
妙极。一时改不动了，听听大家意见慢慢再修。
人家说好文不怕千回改。烂文章更得改千回，哈哈。

我比你懒，如果不是硬伤，我一般就推说“希望下一篇写好点吧”

邱天

这篇好！情节好，语言好，读着读着一口气读完，太吸引我了。

别的不说了，直接送分支持！

荷花淀派

一篇农村伦理题材小说，作品的人物定位为小人物，故事情节的来源也是农村。作者刻画的主人公“桃子”人物形象饱满、真实，人物立得住。故事情节的设计自然流畅，不拖泥带水。而人物的命运，也走进读者的心，为桃子的人生之处祈祷~

荷花淀派

小说在很多细节的处理上很有水准，读起来自然生动，不生涩。

小平_gMTT8

        唐僧老师的《小地方也有新闻》，用风趣的语言，形象的比喻，生动地讲述了一个乡村“趣闻轶事”。有人当丑事，有人当新闻，平实，自然，耐读，很接地气。

        总体很好！我加分支持。


        另外请注意下面两句：


         “桃子惊恐地缩身到墙角，搬着手指，似乎在算一道神圣的数学题。”

          “姚老汉远远地看着，像看一群老鹰在戏耍一只鸡，总会生出怪怪的情绪。”


          这两句读着有点像教师语言，有点偏离整篇的叙述语调。

唐僧没有肉

邱天 发表于 2022-5-15 17:02
这篇好！情节好，语言好，读着读着一口气读完，太吸引我了。

别的不说了，直接送分支持！

谢谢邱老师赏评。
感觉故事味儿还是有点强，小小说的元素似乎还是不够，但我一时也修改不动了。
欢迎批评指导。

唐僧没有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5-15 17:13
一篇农村伦理题材小说，作品的人物定位为小人物，故事情节的来源也是农村。作者刻画的主人公“桃子”人物形 ...

谢谢荷花兄弟来访。
两个可怜人终成一家人，也算是相互取暖吧。
人性很复杂，但我想抹一点点亮色同时启发些许思考。

唐僧没有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5-15 17:32
唐僧老师的《小地方也有新闻》，用风趣的语言，形象的比喻，生动地讲述了一个乡村“趣闻轶事”。有 ...

谢谢小平版主精准而到位的点评，感激之辞无以言表。
所提两句中第一句我感觉尚可保留，第二句诚如老师所言，有点师爷语气。慢慢再琢磨琢磨。
真诚欢迎师友围绕文字展开批评交流，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々秋天

人物描写的活灵活现，语言风趣，情节铺展不邋遢，结尾平实中带有亮光。
喜欢这样的文字。问好！

唐僧没有肉

々秋天 发表于 2022-5-16 23:53
人物描写的活灵活现，语言风趣，情节铺展不邋遢，结尾平实中带有亮光。
喜欢这样的文字。问好！

欢迎新朋友来访，感谢留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