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子四 于 2022-5-21 09:22 编辑
郢,这个字很古,解释只是楚国的国都,也能代称楚国。如果指都城,似乎也未尝不可。夏的意思很广,夏天,夏朝,华夏,大屋,夏姓。但与郢字相连,当作何解呢?夏,古通暇,闲逸的意思。闲逸的都城?好像有些少趣味。另一种说法是,这地方的山形似一杆秤,原来叫下秤。有人认为太土,改为夏郢。
夏郢分新圩旧圩,旧圩因为水位低被圩日放弃了,变成了一条自然村。但夏郢每年的民间重要节日,还在旧圩举行。
旧圩人大都姓苏。据老人讲,他们是苏东坡的后人。我亲眼翻看过这一支苏氏后人的族谱,的确记载到苏东坡之前。这儿周围环山,十足小四川盘地的模样,可谓山青水秀。这里的土壤十分适合种庄稼,有条小河叫思良江,养育二十多条村庄。
物产最成名气的是米,夏郢米是苍梧县所产的稻米中最好的。我向其他镇的农人了解过,他们也种稻米,但自知比不上夏郢。而夏郢米中,又以思委村的米最上乘,这另文再写。
夏郢别称多贤乡,这里的人们崇尚读书。苍梧县的第一所中学,不设在县城戎圩镇,却设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夏郢,可见自有妙处。据说解放前,苍梧县内,夏郢是出读书人最多的地方。这些读书郞,后来很多成了教育、文化、音乐、科技方面的人才。民国时期的广西教育厅长苏民就是旧圩人,另一个进入广西史册的是共产党人烈士苏蔓。这在苏氏族谱上都有记载。苏氏后人遍布世界各地,一旦聚集认宗祭祖,就是浩浩荡荡漫山遍野。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日,一年的农作从此开始,许多村镇都会做一些开耕仪式。而夏郢各村,在这一天之前的半个月,已经插好秧了。因而二月初二,各家也只是烧烧香而已,没有公众的祭祀。但过一日,二月初三,却有一个非常郑重的祈福活动。
旧圩有个庙堂,叫“玄帝观”。供奉的是道家鼻祖老子。观前两条立柱的对联十分工整,也很有气度:“玄学精深激扬文明屡世英名传万古,帝德宏大道发自然授言经典播千秋。”观后有一小楼,称为“文昌楼”,供奉的是文昌帝君张亚子。文昌楼前又有一副对联:“辅文开化俊杰叠来匡国泰,达昌启明贤良辈出保民安。”这文昌楼清朝时候就已经有了,是一所私塾学校。祠堂与学校在同一个地方,苍梧村落中比比皆是。而文昌楼招纳的学子可达百里之外,则是其出色之处。
二月初三是文昌公的诞辰,贺其诞并向之祈福,是这一天活动的主题。各类准备工作一早就准备好了,案上摆着五谷生果,公鸡烧肉,香烟燎绕,红烛高烧。还有两张宣纸红字的呈神明贴,一贴是“告许良愿,保境存民”,另一贴是“告许良愿,学业进步”,端端正正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对岁月平安,后人进步的期许,令人在案前一站,便感虔诚肃穆。庙旁临时建几个露天灶台,有十数人在准备中午的饭菜,过节气氛甚浓。
近午,有道士来作道场。这道士并不像戏上所见的长袍方巾手摇佛尘那种装扮。他的衣着头发一如常人,但举止端正,目不邪视。手握银铃轻敲,“叮叮”十分悦耳。他口中念念有词,旁人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念诵的,必是上上大吉的祈福之语。村民根据道士的动作提示,要么鞠躬作揖,要么下跪叩头,或是直立垂首,心里默默念诵。如此十多分钟,道士继续敲他的银铃,也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动作,村民却知道可以上香了。一个跟一个井然有序,给玄帝上香,再到后面文昌楼给文昌公上香。
这时候学校也放学了,学生们在家长的带领下陆续上香。据说凡来给文昌公上过香祈过福的,读书必有成就,将来要成为栋梁之材。那些还未会走路的婴儿,也被老人抱着,到文昌公像前行揖拜之礼。然后互相恭贺,一派祥和。到道士作完道场,人们可以烧元宝了,这过程,称为化福,人们的行动,便不再那么严肃,气氛渐渐活跃,开始说笑取乐了。
节日的高潮则在道士离开后,人们的对歌开始。主唱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她是从另一条村子专门请来的,边歌边舞,据说也是一种行业。而和她对唱的,则是本村能唱善唱的人,也大多上了年纪。歌词是即兴编的,见什么唱什么,那份出口成句的本事,没唱惯山歌俚歌的人,也未必做得来。她们唱的,虽然没有诗词那么严格和优秀,但从玄帝,文昌公、龙母娘娘,直唱到人间的劳动爱情,都通俗易懂而幽默,常博得村民一阵阵掌声和笑声。如唱:“牛郎织女下凡尘,夫妻勤勉去揾银(挣钱),揾得银来谢灵神,求福后生做正人。”
我作为外乡人参加庙会,听到精彩处忘情鼓掌。歌手会上前答谢,依然是唱:“多谢鼓掌外乡人,也谢一起来敬神。神明佑你事事顺,身体健康好精神。”我称赞她们的聪敏,出口成歌。她唱着回答:“聪明不是我本人,天上助我如歌神。唱到嘴边千万句,不必去想出自心。”后来与她聊天,她说唱歌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她自己了,那时的她,是歌神附体,所以百唱不累,也不会词穷。问她刚才唱的是什么词,她说已经不记得了。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们唱的曲调,除了偶然采用本地的山歌调子外,大部分是用现成的歌曲临时填词的。我听得出的旋律起码有七八个:《夫妻双双把家还》,《芦笙恋歌》,《敖包相会》等等,甚至还有流行的港台歌曲,如《万水千山总是情》。这样的对歌,因为旋律丰富,便少了那种从头到尾都是原生态唱法的单调。歌手的嗓子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天生的清脆和丰满,加上即兴发挥,听之不能不承认是难得的享受。
庙会在吃午饭时便近结束了。一个村干部告诉我说:“这不算是什么迷信。虽然政府不出面组织,但还是支持的。祈过福是不是就一定能五谷丰登,学习进步,这姑且不论。仅通过这样的活动,对于村民加强团结,和谐相处,也能起到积极的作用。”他还告诉我,庙会的经费是集资的,当天就把出资人的姓名和收入与开支公布于众,也包括你们外乡的。有结余时,专人管理留下一次使用。“如果有人认为这种活动不够唯物主义的话,就当村民们AA制吃了个大餐得了。”这话惹得我大笑,以为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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