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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丑 蠡山老树 一
小菊是最先跑到煤窑的，那里摆着从煤窑里抬出来的三具黑不溜秋的尸体，她一具具逐个看了，个个脸上墨墨黑，像非洲黑人。看不清楚的还用卫生纸把死人的脸擦了擦，没一个像她男人老丑的。其实不必看脸，只看那身材就能估摸个八九十。老丑身子矮小不说，腿也一条长一条短，还有点弯曲。跟他同床十三个春秋，她还能不看得烂熟。 没发现有老丑，她有点失望，就像发现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等她来拿时，却变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石块。不是煤窑早有规定，遇难者每个有50万元的补偿费么，其实也就是封口费，要你死了人别四处张扬，老板给50万你，拿了这么多钱也够你一家吃用了。她早就希望老丑用他那条丑命换50万元巨款了。50万元在有钱人的眼里，算不了大钱，但小菊却认为可解决她母女俩后半生吃穿用住，还有女儿读书的大问题。老丑用他那条丑命换来50万，他也能死而无憾了。 每次发生矿难，她都头一个跑来看了，次次都使她失了望，这次也没例外。她恨恨地一顿脚，对那几具死尸吐了一口痰，扭头就走了。 走到半路，那个她曾心仪过的小白脸陆建笑眯眯向她走了过来，问：“这次又没老丑？看仔细了没？” 小菊没好心情，只闷着头点了点头：“一具具看了，没他。陆建，你见老丑没有？怎么一上午都没见他人影，他没上班？” 陆建说：“我一早见他到煤窑里来过，好像是跟别人换了班，说是要去集贸市场。下没下井，不晓得。我今天是晚班，幸好没轮到我，不然也躺在那里了。唉！这个时候躺在那里就太冤了，我还连个心爱的女人都还没到手，这50万只能给我老爸老妈了。如果老丑那位置给我，我躺在那，小菊你还不乐坏了。” 说着还冲小菊扮了个怪脸。 “就你这乌鸦嘴还能说出好话来，如果老丑那位置是你，我还会愿你躺在那？给我100万我也不会想。嘻嘻！” 小菊白了他一眼，带着妩媚的笑，这种神色常能使一个迷她的男人神魂颠倒。 陆建想小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不但年纪差不了几岁，人也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小菊认识老丑之前，也曾使她想入非非。但陆建最后还是退却了，他没胆量娶小菊。小菊前夫死时，才三十出头，是村里有名的美人胚子。男人在世时，曾逗引得村里许多男人对她垂涎三尺，总是想方设法想接近她，其中对她献殷勤献得最勤的就是陆建。 陆建临近四十，眼看年龄一天天大了，女人却一直没着落，不是他不想，而是家里条件太差，两间破旧的土砖屋还是他爷爷留下来的遗产。自爹妈死后，他就独身住在这两间破旧的老屋里艰难度日。因为太懒散，不愿干重活累活，管了上顿不顾下顿，家里家徒四壁，女人来他家里瞄上一眼就扭头走了。虽然也对小菊垂涎三尺，但只敢想想而已。 小菊也常逗他，陆建，咋还不找个女人？晚上睡得着么。陆建说，还没合适的，能找个像你这样美貌的女人，死都值了。小菊对他妩媚一笑，我同你做不成夫妻，就做个梦中情人吧。就这一句话，陆建迷迷糊糊做过好些天梦，有时趁小菊男人不在家，还趁机溜进她房里动手动脚。想沾便宜，却又掏不出一个子儿，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小菊终于厌烦了，就拿根棍子对他一顿好打，从此陆建再没动过手，只暗地里偷偷瞄她，那一扭一扭的身子，圆滚滚的屁股，一颤一颤藏在内衣里像兔似的两只大奶，都曾使他好些个夜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想着小菊，身子却像蛇似的搂着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使他欣喜的是，小菊的男人在一次为队里装运芦柴时掉到河里淹死了，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但小菊却好像并没想到他身上来，丈夫死后，她呼天抢地，刚满三十的她还带着一个弱智的女儿，男人死了，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她失去了主心骨。 虽然长得貌美，村里没哪个女人比得上，但乡下的男人可不敢娶个只做得花瓶的女人做堂客。小菊男人在世时，大手大脚惯了，花钱就像花水一样，男人在外奔波挣来的钱，都全部交给了她，供她吃喝玩乐。小菊不但爱花钱，爱打扮，还爱打牌，爱同男人打情骂俏，家里的家务事也做得极少，农活更是不沾边，全依靠男人干，男人也惯着她。 小菊就是从那时起，就成了一个像花瓶似的只看得，养不起的懒散女人。男人死了，哪个男人养得起她？虽然她长得如花似玉，但一想到她花钱没个底线，还有个弱智女儿，单身汉子大多望而却步了。陆建虽然也想过，但看到自己的处境，也只好暗暗吞了口唾沫，当小菊向他伸出橄榄枝问他愿不愿娶她时，陆建借口要出去打工，等挣足了钱再来讨她，就溜之大吉，再没见了人影。 小菊那两年好迷茫，眼见得男人留下来的一点积蓄花得快见了底，还没个男人上门。正不知所措时，有人向她介绍了在煤窑当煤黑子的老丑。 老丑真名叫王二楚，因长得矮小，还跛着一条腿，长到四十多岁还没女人上他的门，别人就都叫他老丑。王二楚虽其貌不扬，但心肠好，勤快，也会体贴人。但光具备这些优点又怎能获取女人的心。女人谁不好面子，还有点虚荣心，大凡有点姿色的，谁不想找个体面的夫君？俩人走在一起，也能吸引别人的眼球。倘若一个丑汉走在自己身边，招来的肯定是叽笑、讽刺的眼光，男人光有好心肠、勤快有个屁用。王二楚的婚事因此就悬着了。 但好运终于还是降临到了他头上，有媒人上门跟他介绍媳妇了，这个人并非别人，就是小菊。王二楚一听，虽然满心喜欢，但想到自己是个残疾，年纪也比小菊大一截，就连连摆手说：“我哪配得上她，就怕她看不上我呢。” 媒人说：“我试探过她，她没说不同意，只问了你是在煤矿么？拿得多少钱一月？我说，当然在煤矿，每月工资六七千呢，养你娘儿俩足足有余了。她一听，还咧嘴一笑。这一笑，还不是中意了。” 王二楚一听，也呵呵笑了，说：“只要她愿嫁我，我还能不把她娘儿俩看得像自己心肝宝贝一样金贵。这每月六七千元的工资我也一分不少全交给她，业余我还能搞一两千元的外水，我不吃烟酒，也没其他负担，父母都不在人世了，这些钱还会不够她用。” 媒人接着对小菊一说，小菊果然中意，虽然对王二楚那身材、相貌一百个不屑，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怎能讨个又丑又老的残疾汉子。但想到没哪个男人敢讨她，偏这个王二楚没讲二话，一口就答应了。加上他又没负担，每月还能挣到六七千元的工资，少虽少了点，但也勉强够她花了。这样的男人也好驾驭呀，她一声喝，还敢不听她的。更主要的是，他是在煤矿工作，那个在地底下挖煤的差使是性命提在手上跑的，那里常死人，说不定哪天就报销了。听说死一个就能领到50万抚恤金，有了这50万，她娘儿俩下半辈子也够花了，暂时就委屈一下，就嫁给他吧，等到领到那50万，就可跟他拜拜了，当即就笑呵呵答应了。 听说小菊同意了，王二楚高兴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跟她送来了“三金”和一万元钱的礼金，小菊也毫不犹豫收下了。不久二人就办了婚礼，住到了一起。
二
陆建本不想去那累死人，生命也没保障的煤窑子里去挖煤，见小菊嫁给了老丑，就也赶来了。他哪是个挖煤的料，只是希望天天能见到小菊，挖煤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天天见小菊同老丑在一起，虽然有些心痛，还说些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的风凉话，但小菊只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么有能耐为何不敢接手？没本事嘛。谁说牛粪不是好东西，鲜花没牛粪能开得鲜艳么？说不定这牛粪以后就能换来50万，到那时，还不羡慕死你。” “好！好！你说得好。只是要面对现实，每天都要对着那张丑脸，牛粪再好也够你受的。好！我不说了，你同他过吧，看你能同他过多久。” 他想等她过不下去，或者发生矿难，老丑死在煤窑里时，他好来收拾残局，捡个便宜货，谁料小菊竟还同老丑在一起过了十多年，老丑也没死。见小菊对发生矿难竟有那么大的兴趣，他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现在他又跟在小菊后面悄悄观察她的行动。 “你现在就回去么？煤窑没看见老丑，你还不去找找？” 陆建脸上又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他估摸小菊又是来看那几个死人中有不有老丑，她想那50万想得快发了疯，这次只怕又使她失望了。 “我不回去难道还守着那几个死人不成，我还要回家做饭，女儿又饿得哇哇叫了。” 小菊扭头要走，陆建又扯住了她：“你当真要回去？别急着走啊，听说那坑道里还有几具死尸没拖出来，何不再去看看，说不定就有老丑。老丑那脚有毛病，跑得慢，肯定是在那几具死尸里面，你好生去看看。” “真的那里面还有死人？”小菊精神又吭奋起来，好像那50万像彩虹般又飘到了她面前，就急忙打转，“那我还去看看，这死鬼一黑早出门后我还一直没见到他人影，莫真的是……” “快去！肯定是在里面。”陆建向她挥了挥手，他也盼着这事。 小菊急忙跑到坑道口的时候，那几具遇难者的尸体刚好被抬了出来。小菊忙挤过人群，走到那几具尸体面前，又一具具仔细察看，不禁又大失所望。 “坑道里还有么？”她忍不住问。 “哪还有，已死了这么多了，你还 希望有？”几个矿工没好气地说。 小菊不敢再问了，只痴痴地又逐一看了那几个死人一眼，50万眼看又落了空。 正要打转，突然后面有人喊：“小菊！小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一阵好找。唉！刚才跟你去农贸市场买榴莲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榴莲么，这一个能让你娘儿俩吃个够了。” 小菊回头一瞄，原来是老丑，手里正捧着一个大榴莲，向她嘻嘻笑着。小菊觉得那笑分外剌眼，倘那张丑脸也像这几具死尸一样，凝固在这冰冷的地上多好，她就可以大摇大摆去领那50万，去憧憬那美好的未来了。 “咳！我要你买什么榴莲，回去！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诲气呢，你何不……” 最后那句话她终于咽了回去，当着这么多人，不能骂那样的话。 “嘻嘻！我晓得，你是怕我也当那个死鬼，我命大呢，刚好跟别人换了班，不然，也会……。我肚里又痛了，去医务室看了，医生说，我这病……” “你这病迟早要落个……” 一句狠毒的话没骂出口，她瞄了瞄老丑手里举着的那个硕大榴莲，不禁心头一热，这老丑心里还是一直装着她，还怎骂得出口。 自从跟了她，他每天都省吃俭用，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尽量让她花，做事也生怕累了她。每天只要一下班，就像螺佗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了。甚至连洗衣、做饭这类女人干的事他也抢过来自己干，只要她在一边去歇着，还要她到外面去玩，打牌也行。小菊哪没打呢，只要陆建在门口一使眼色，她就像鬼使神差般跑出去了，还同男人打情骂俏。 有人告诉老丑，你堂客在同别的男人调情呢，你不去管管。 老丑只笑了笑，她爱玩就让她玩吧，只要她快活。其实他心里也痛呢，只是怕剌痛了她。 昨日夜里，小菊咳嗽了几声，老丑就惊异得连忙坐起来，只问：“怎么了？没感冒么？要不要我跟你去倒点热茶？”小菊说：“热茶我倒不想喝，如果有榴莲，我倒想吃，女儿也想吃。”老丑急了：“天还没亮呢，这时候到哪去买？等下等我去上班时，我去趟集贸市场，我跟你去买。”不料，他倒真买来了，跟别人换了班，还躲过了一劫。 “你还咳嗽么？夜里莫搞凉了。今晚你就别出去打牌了，我帮你煨煨脚。唉！这几天我也会请几天假，肚里还疼呢。” 老丑关切地瞄了小菊一眼，小菊身上一点细微的变化，他也能察觉到，身上哪里有点不舒服，他也要想方设法帮她摸摸，按摩按摩。买回的按摩器有好几台了，都是为小菊买的。 小菊不喜欢他那粗糙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打开了。说：“就一点咳，好了。只脚冷呢。这鬼天气，又是住在这鬼地方，不知哪天不会住这土砖屋，住一套好商品房了，这哪是人住的地方。跟着你，这一世只怕没机会住了。” “以后我长工资了，就去买一套，让你住舒服点。” 老丑面有难色，住房一直没解决，是他一大心病。自己倒不计较，他不能让小菊受苦呀。但一套住房要好几十万，一家人不吃不喝要好多年才买得起，对不住小菊呢，他常在心里默默地说。也为这几十万块钱到哪去弄，心里一直在划算。 “就你这模样还买得房起，做梦去吧。我这一世也背了时，讨了你这么个又老又穷又丑的老家伙，那一点工资连我买点化妆品都买不起，还买房。哼！” 小菊每听到他唠叨，就鼻子里哼一声，一副不屑的模样。 “买得起，我保证买得起。” 说着老丑又哼哼起来，他肚子又疼了。小菊发现，他每次疼，头上就要冒冷汗，手就要用拳头狠狠顶住腹部。尽管这样，他还忍着，不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小菊和女儿的睡眠。小菊每看到他那难受的样子，就于心不忍，不再唠叨斥责。这老丑也可怜，没亲没故，唯一亲近他的只有自己和女儿，不是为了她同女儿的生活，她怎会同他待在了一起。上了这条船，还能不同他风雨同舟。但她从没想过要同他白头到老，她只等着那一天，等着老丑也躺在冰冷的坑道口地上，只要拿到那50万，就脚板上擦猪油，溜得远远的了，这煤窑谁还会留恋。 老丑在半夜时终于还是哼出了声，他实在忍不住了，肚里疼，额头上的汗把被子都浸湿了。 睡在那头的小菊惊醒了，发现自己的脚还煨在老丑的胸口上，被老丑紧紧地抱在怀里，胸口上的热气早把一双冰冷的脚唔得发了热。她心里好一阵感动，还是老丑疼她呢，妈在世时也没这么跟她煨过脚。这么好的男人，她还愿他早死，只想快些得到那50万。 一想到这件事，她脸上就有点发烧，觉得自己不是个人，连畜牲都不如。畜牲也还懂得感恩呢。她家喂的那条小花狗，是老丑在路上捡回来的，说这家伙好可怜，没人要它，有人还想把它打了，一锅炖了打牙祭。捉进屋，连水都烧开了，是老丑把它从别人灶脚下抢回来的。捉回来后，他每天都用一些剩汤剩饭喂它，把它养得膘肥体壮了。这小家伙也知道感恩，只要老丑一进屋，就摇头摆尾围着他转，从不嫌他穷嫌他丑，只要一天没见到老丑，就喔喔地叫着到处寻找。 她心里好一阵愧疚，人当得狗么？
三
小菊后来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确实感觉到了老丑的可亲可爱，对那50万想得少了，还想那个干什么。老丑也是个可怜巴巴的男人，真的一旦走了，她还能去依靠谁？那个陆建会这么对待她么？想都别想。 夜里，她把脚缩回来，不要老丑煨在胸口边了。还对他说：“你肚子疼，还是去搞点药吧，别越拖越重了。” “这病好不了，让它疼吧，我顶得住，就怕你还咳呢。脚我还是跟你煨热，别凉着了。”老丑又把小菊的脚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老丑，你如果疼，干脆请假回来休息，家里的事也不要你多干，洗衣做饭由我搞，我再不出去打牌了。”小菊突然觉得老丑很可怜，需要有女人疼他，她不疼，谁会管他。 “我已跟煤窑的老板请了假，他同意我回来休养一段。只是工资没了。这些老板都狠哩，不替他干活就不发工资。我回来也不能光坐着，家务事也没多少可做，要不，我趁这个机会做点小生意，贩点水果来卖。这里离农贸市场远，别人买点水果跑那里不方便，我每天去批发点来，赚点小钱，今后我们还要买房呢。”老丑说。 “就凭你赚那一点钱买得房起？你也想得太天真了。”小菊笑起来。 “积少成多呀，以后如果生意做大了，赚的钱也会更多，都存起来，我还想买套电梯房呢。”老丑又憧憬在住新房的梦里了。 小菊点了点头，没再笑他。她何偿不想呢，但看到老丑那副模样，她心又软了。她希望他早些好起来，又能去煤窑上班，再不想那50万了。 老丑见小菊变得温驯了，还常听到她一些体贴的话，精神一下就抖擞了。第二天就动手把堂屋里的杂物清理出去，接着就从农贸市场批发进来一批苹果、梨、香蕉等水果。屋里一下就琳琅满目，满屋生香，吸引来一群街坊邻居，并买了他们的水果。还没到刹黑，水果就销得所剩无几。 老丑见生意这么好，第二天一早又去农贸市场进了货，这次还多批了几个品种。小菊也不再出去打牌，一心在家烧茶煮饭搞家务。 这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看着每天夜晚数着赚回的那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夫妻二人都乐开了花。二人都盘算着，再搞二三年，加上在煤窑上班挣回的工资，买套房应没多大的问题。 但人算不如天算，老丑虽然对红火的生意感到劲头越来越足，还兴致勃勃想把生意搞大点，但肚子却不争气，那疼日愈一日越发加重了。他买回的一块钱两粒的止痛片也越来越不管用，有两次，还在去批发水果的路上疼得倒在地上，是街坊邻居把他抬回来的。 “你别再去贩水果了，不然会死在这上面的。我还不想你死呢。你听我的，明天就别去了。” 小菊终于忍不住，看着老丑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我，我，要不我去找煤窑老板，还是安排我去煤窑上班，在那里我一个月也能拿六七千块钱的工资。不贩水果了，我怎么坐得住。” 老丑执意要去找煤窑老板，小菊也没拦他，看着他一拐一拐朝煤窑老板家走去，她心里不禁一阵阵发紧，这个模样了，怎能还把他往煤窑里推，莫是你想钱想癫了，命要紧呢。不行！去不得。 当她赶到煤窑老板家时，老丑已去煤窑上班了。 老板说：“我也不同意他来上班，他不肯，还要求干煤窑里最苦最危险的活。唉！我拿他也没法，只好让他去了。他这人呀，是要钱不要命了。” 小菊含着泪说：“他这人犟呢，老板你替我劝劝他，我宁肯不要这几千块钱一月，不能让他把命丢了。我们家不能没有他，他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呢。” 老板无可奈何地说；“他硬要下矿，我也没办法，这样吧，等几天我再劝劝他，不要下矿了，干脆回家干点别的营生，现在赚钱的门道多呢。你先回去吧，我会照顾他的。” 说完老板就出去了。 他正忙呢，哪能为你一个残疾丈夫耽误他的事，死了还能怪他？那是他的命不长。再说他煤窑井下老丑干的那活，别的矿工都不愿干，怕把命丢在那里。偏老丑争着去了，老板怎舍得让他走。 听到老板的安慰，小菊总算放心地回了家。
四
老丑在煤窑又干了好些天，果然没出什么事。 下班回家，还兴致勃勃说他越干越有劲了，老板说他干的那事比别人辛苦，每个班还多加了三十块钱，身体除了肚子还有点疼，也没什么毛病了。 “肚里疼，止痛药还在吃么？” 小菊还有点不放心，瞧他那脸上，还腊黄腊黄的，时不时还在用拳头顶着那腹部，但吞了一粒白色的丸子后，就又像没事了。 “医生又跟我开了止痛药，这药比先前那药效果好多了，吃下去就止住了疼，我在煤窑里就带着这个药。” 老丑还把袋子里一包药掏出来给小菊看，果真是一包药丸，她放了心。 “不疼了也要注意安全，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要赶快跑。那地方就像鬼门关，随时都可能有瓦斯，还有渗水，稍不注意，命就丢在那里了。那煤老板只顾赚黑心钱，哪会管别人的死活。不是家里缺钱用，谁愿意让自己的男人去干这种活。等你干满这个月，我们干脆还是去做水果生意。干这个没生命危险，还赚钱。” 小菊头一次含情脉脉说出了这种动情的话，使老丑感动得热泪盈眶。先前只以为这女人爱玩好吃，眼睛只盯着他那几个钱，现在好像都变了，变得比先前心疼他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扎紧裤子放肆干，让她娘儿俩能过上好日子呢。 “我不怕！我只想多挣点钱，买套好房，让你娘儿俩舒舒服服住进去，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小菊，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心里总感到愧疚呢。”老丑声音哽咽地说。 “你愧疚什么呢，我不怪你，只要你活得好，我宁肯少花点钱。”小菊说。 这一夜，小菊主动伴着老丑躺下了，她怕自己睡在那一头，老丑又会把她那冰凉的脚煨在他胸口，她不忍呢。他在煤窑忍着病痛干了一天，夜里还能不让他睡个安稳觉。 她头一次伸手去摸他的肚腹、背脊，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这个男人原来还是这么一副瘦骨嶙峋、一身骨头被一张皮包着的的身子，这么瘦，矮小，还跛着一条腿，他是怎么在煤窑里坚持一整天的呢？唉！这个男人呀，无轮如何干了这几天，不能让他再干下去了，还是回来做水果生意吧。她决定了。还在老丑的耳边吹了风，她想他回来呢。 但老丑好像没听进耳，只闷着头嘶哑着声音嗯嗯了两声，就再没出声了。 第二天一黑早，他又悄悄爬起床，摸着黑又一头向煤窑奔去了。 小菊是在泪眼模糊中看着老丑离开家直奔煤窑的。 她好像有了一种预感，这老丑怕会要出问题了，他那神色在她眼里总好像有些异样，全然不像先前那样总是像哄小孩一样想方设法哄着她，生怕她有什么变化，把他抛弃，离他而去。那样，他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他好像不愿哄她了，脸上总是显出一种呆板、冷漠的表情，对小菊的话有时似听非听，只知道嗯嗯的回答她，只知道一心要奔那个煤窑，就像一头只会干活的毛驴。 小菊越想越捉摸不透，她不想让他去那小煤窑了，讲了好多次，要他回来做水果生意，老丑总听不进耳。看，昨晚刚说了不要他去了，要他回来，他还是闷声不响地走了。 小菊忍不住了，追在他后面大声喊：“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我要你回来呢。” 老丑仍然嗯嗯着。 问得急了，就大声说：“好！依你的，就只干今朝一天了。” “那你明天一定不要去了，我把堂屋捡拾出来，我们还是做水果生意，你还是去批点水果来。” “好！要得，要得。” “你讲话算数？” “算数！明天一定不去了。” 小菊还有点不放心，回家搞熟饭，喊女儿起来吃了后，就立马动身去了煤窑。 她要到煤窑看看，只等老丑下班，就要他去把辞工手续办了，把工资领回来，再也不去煤窑了。 她到煤窑走了几个圈，还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一直还没见老丑下班，她有点急不可耐了。 正当她坐立不安的时候，突然见有一群人疯狂地向煤窑奔去，有人在大喊：“快！煤窑又发生透水了，不知又死了几个。” 陆建也在人群中边跑边喊。 小菊连忙跑到陆建身边问：“我家老丑跑出来没有？” “哪跑出来了，听跑出来的人说，他让别人前头跑了，他自己跑到最后，后听说又打了转，说忘了一件衣没拿。”陆建见小菊急得眼里冒出了泪花，就打趣说，“好事儿呀，老丑可能没跑出来。50万这次肯定会到手。” “5……你个头！就你这乌鸦嘴，从不讲句好话。我还愿老丑没下井呢。昨晚我跟他说得好好的，要他今天辞工，我们去做水果生意，我就是来喊他办辞工手续的。” “哪没上班，我下班从井下上来时，就看见他下了煤窑。我还问了他，你那病好了？又能下井干活了？他还笑着说，我这病不干活反倒疼，干活倒不觉得疼了。我还骂他是个贱骨头。” 小菊听了一惊，忙向煤窑跑去，边跑边喊：“老丑！老丑！你千万别出事呀，我不想要那50万，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回来。” 她到煤窑边等离一阵，陆续运上来几具遇难者的尸体，没发现老丑，她心里安定了些。就问：“井下该不会再有人了吧？还没见我家老丑呢。” “你家老丑找到了，就会运上来。他这人呀，别人都想快些逃命，什么都丢下不要了，他偏说还有一件衣没拿，又打了转，后来一直没见他出来。见了鬼呢，你拿了衣就应该快些出来呀，是想跑回去等死？这不，还当真死在那里面了。”有个矿工说。 正说着，一部矿车驶了出来，上面躺着黑乎乎的一个人，小菊走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是一具矮小，一条腿还短了一截的尸体，这不正是老丑么。 “老丑！你还是走了？不是跟你讲好了，要你今天辞工，我们去做水果生意么？为何偏要下井去寻死呢。”小菊边说边嘤嘤地大哭。 “你家老丑本可以跑出来的，他说要打转拿衣，拿个屁衣，衣都穿在了身上呢。打转跑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了。其实他是个好人呢。”那个矿工又婉惜地说。 “哪还有什么衣呢，他是想寻死。”小菊走到老丑身边，在他身上摸了摸，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上面有肝癌两个字，“原来他总是肚里疼，他是得了这个病。” 再到袋子里一摸，又掏出一包药丸子，有认得的说，这是玛啡，医院开给晚期癌症病人止痛用的。小菊一切都明白了，又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老丑呀老丑！你当真想死了，你以为我还想那50万呀？我早就不想了，你是想我娘儿俩用这50万去买套好房？让我们住得舒服点是吗？你只想我娘儿俩，你想过自己么？你好狠心，丢下我娘儿俩走了，我娘儿俩今后如何活呀。” 小菊回来的时候，陆建在路上拉住了她，嘻皮笑脸地说：“老丑还真走了，50万这下还真属于你了。以后干脆同我一起过吧，我不会亏待你娘儿俩。有了这50万，我们去买一套房，多的钱就去做点生意，把日子过得甜甜蜜蜜，这煤窑我也不想干了。” “放屁！你想打什么歪主意，陆建！我告诉你，以后别缠着我了，我不会嫁给你，我就带着女儿过日子，没哪个男人比得上老丑。” 小菊说完，狠狠瞅了陆建一眼，就头也不回直奔自己家里去了，她还要为老丑去安排后事。 小菊把老丑安葬后，就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她跑到政府安全部门，把小煤窑的老板举报了。煤窑老板为了赚黑心钱，不愿投资搞好安全措施，已连续多次发生了死人的事故，老板一概以50万元一个的封口费了却此事，有违章作业、出了事故有瞒报，漏报的违法行为。 小煤窑立即就被安全部门封了，煤窑老板也被派出所民警带走了。 小菊也带着女儿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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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5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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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5 1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