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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顽匪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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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9 12: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2-5-29 12:46 编辑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








                                                第二十八章 顽匪末路



         南洋这伙绺子的落脚点在围场县北部的疙瘩山。疙瘩山并非是一座山,而是大大小小的数个小山包连绵交错组成的一群山,用当地人的说,就像一锅疙瘩汤。最大也是最高的那个“疙瘩”,能有一千米,山顶平坦,像个巨大的桌子,站在山顶可以眺望塞罕坝全貌。从西南向东北蜿蜒的塞罕坝在蒙语的意思是美丽的山岭,这道山岭将围场县分成高原和坝下山地两部分,因阴山余脉和大兴安岭余脉在此相会,故尔峰峦层叠、沟壑交错。从县政府到疙瘩山,需要经过五道大沟,沿途散落着很多小村庄,有的隐匿在密林中,有的深藏山坳处,一般只有几户人家,连个村名都没有,区政府只好把这些小村编上号,以序号命名。
  
  “说不定哪道沟里藏着土匪,那些深山老林里的小村,与世隔绝,村干部也不了解情况,不清楚哪家是通匪户,你一个人走,可不行。”李海涛为杜芳担忧。
  
  “我们带着警卫连,护送你到五道沟,让南洋的人在哪儿接你。”赵菊谦不顾杜芳反对,坚持要护送。
  
  热河全境解放,各级政权建立,我军所到之处,土匪闻风逃窜,杜芳一行,走得轻松舒畅。这一路,山川险峻、姿态万千,有的孤峰拔地而起,如一根擎天柱,直插云霄;有的四周高耸中间低洼,像和尚的僧冠;还有的两峰并肩而立,状如双塔。山奇石更奇,有的宽而薄,像扇屏风,有的层层叠叠像本展开的大书,还有的像蛤蟆,像乌龟。山岭上的植被也差异很大,有的林深草密、叶茂枝繁,有的寸草不生、满山砾石。
  
  “这么多年,净顾着打仗,没心思看风景,才发现热河山奇水美。”杜芳感叹。
  
  “山里出产也多,老杜你枪法好,等剿完匪,我带你进山打猎。”李海涛说。
  
  “我们冀东山里只有野兔。”
  
  “野兔算啥啊?热河的山里,狍子、獾子、狐狸,到处都是,我保你不空手。”
  
  “打狼吧,”赵菊谦说,“弄张狼皮给我做个褥子,冬天就不怕老寒腿犯病。”
  
  “打狼倒也行,但是碰上狼群就麻烦。”杜芳想起那次护送刘佐斌遭遇狼群,心有余悸。
  
  “那也比碰上豹子强。”李海涛说。
  
  “豹子,我还真没遇到过。”杜芳说。
  
  “没遇到过?你看看,那是啥?”李海涛指着对面山梁。
  
  杜芳顺他指的方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只健硕的金钱豹,正懒洋洋地趴在巨石上晒太阳,傲慢地睥睨着这支人马。
  
  “科长,打它。”通讯员小赵被豹子的傲慢激怒,“这 家伙根本不怕咱们。”
  
  战士们也都来了劲,嚷嚷要见识科长的好枪法,把一支**递过来。杜芳目测了一下距离,举起枪瞄准,李海涛却伸手抓住枪杆,“我劝你不要打。”
  
  “为啥?”杜芳觉得在路上猎只豹子去见绺子,很壮行色。
  
  “距离有点近,万一不能一枪毙命,受伤的豹子被激怒,它一蹿就能到近前。”
  
  “能跳那么远?”杜芳不太相信,“这隔着有几十米。”
  
  “你没听说过豹子能跃山涧?平地上一跳就是十几米,何况这还是居高临下。常有猎人对豹子的弹跳力估计不足被咬死,去年这附近就出过事。”李海涛说,“去年,四道沟村有哥俩进山打猎,遇到豹子,弟弟开了一枪,把豹子打伤掉沟里。为了珍贵的豹皮,哥俩决定寻找,哥哥拎着斧子下到沟底,弟弟拿着**在沟上走。那沟有十多米深,走着走着,哥哥听到弟弟惊叫,急忙奔过去,已经迟了,受伤的豹子从沟底蹿上来,咬住弟弟的脖子,正往沟下拖,哥哥挥起木匠斧,劈死了豹子,但是弟弟已经被咬死了。”
  
  眼下重任在肩,不宜跟豹子斗勇,杜芳悻悻然地放下枪。
  
  过了第十七号村,就是五道沟,此事的中间人迎了过来。
  
  “你们回县里吧。”杜芳对李赵二人说,“明天肯定把这股绺子带到区政府登记。”
  
  到了疙瘩沟村,杜芳就明白了南洋为啥选这里做巢穴。村子建在沟和群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茂密的树丛杂草从沟沿儿一直蔓延到村民院落,而且疙瘩沟是沟中套沟,内沟直达疙瘩山,很窄,两边树木斜倚的枝桠将其遮蔽得严严实实,不到近前根本看不出来,是天然的逃跑路径,有点风吹草动,就可以从村里逃进深山。
  
  南洋三十出头,瘦长身材,黄白面孔,样貌不仅不凶恶反倒有几分斯文,一身土布裤褂,腰里别着颗铮亮的三保险盒子枪,带着几个手下站在村口,见了杜芳抱拳施礼,“久仰杜科长大名,兄弟佩服你是条好汉。”
  
  “客气了。我也早就听说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义气之人。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一向重视信用,如果你带弟兄们投降,肯定既往不咎,到区政府登个记,缴枪就回家。”
  
  “杜科长孤身前来,就是信得过我南洋,将心比心,我当然也信得过科长。就按说好的办吧,我们投降。”南洋很爽快。
  
  “那我马上派人来接收。”
  
  “明儿吧,今儿我们弟兄还有些小事得处理。不用科长派人来,明儿我带弟兄们自己去。”
  
  为防生变,杜芳决定留下,和中间人一起住到南洋隔壁。晚饭后,无事可做,到马棚看了看小白龙就踱到街上溜达。
  
  天边黑了,月亮尚未升起,苍穹还留着暮色的余晖,青灰的天空浮云朵朵,四野秋虫比赛似的高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鸟叫,还有翅膀的拍打声,却只能看见树丛摇动,晚风中有股艾蒿的苦味儿,路边的苍耳,长满尖刺的果实已经成熟、枯黄而坚硬,伸向行人,挂在杜芳的裤脚上,扎得脚踝又痛又痒。
  
  “这些笈笈狗子【注:苍耳果实的俗名】真讨厌。”
  
  猫下腰一颗一颗的摘,摘完,直起身,抬头一看,已经走到南洋门前,两扇黑漆大门紧闭,门口还有个持枪土匪警惕地打量着路人。
  
  “这是闹哪样?”
  
  杜芳好奇地走过去,想进门一探究竟,被守门的匪兵拦住:“抱歉,杜科长。”
  
  匪兵客气却坚决地说,“道上的规矩,均把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大当家的明天就要向八路投降,今儿给弟兄们均把,把该分的都分完。”
  
  “均把”是土匪黑话,意思就是分赃。既然人家不让进,也不好强行进入,杜芳就从门缝瞄了一眼:院子中央是一堆物品,土匪们围成一圈,都端着枪**上膛、虎视眈眈,很像群狼盯着肥肉,下一秒就会刀枪相见、你死我活。
  
  这些称兄道弟的土匪们,在利益面前各个都是虎狼,哪有什么兄弟情分?分赃不均导致内讧,为了争夺赃物闹个你死我活,在土匪是家常便饭。杜芳摇摇头,转身离去。回到住处不大工夫,南洋派人送来一块烟土。
  
  “大当家的送给杜科长的见面礼。”
  
  “我们共产党不讲这套,当干部的不能私自收礼。”
  
  杜芳态度坚决地把烟土退了回去,中间人竖起大拇指。
  
  既然该分的都分了,南洋肯定是决定投降,不会再有什么变故。月亮轻移,斜挂夜空,杜芳安然入眠。
  
  翌日,克勒沟区小队前来探询情况。南洋守约集合匪兵队伍,跟着杜芳去区政府所在地南沟村缴械登记。刚出村口,和杜芳并骑前行的南洋忽然说:“哎呀,忘了拿烟。”说着调转马头就要回去。
  
  “烟哪儿都有,用不着回去取。”杜芳说。
  
  “烟哪儿都有,那个烟袋可不是哪儿都有。”南洋说。
  
  杜芳想可能是象牙之类的贵重烟袋,只好点头同意,南洋就打马疾驰而去。
  
  “你们继续走,我留下等。”杜芳低声告诉区小队长,“让南洋的队伍走在前头,区小队在后。”
  
  “给你留几个战士一起等吧。”
  
  等了一会儿,不见南洋身影,杜芳感觉不对劲,就派两个战士回村去找,很快战士就回来,凑近悄悄说:“南洋跑了。”
  
  “不要声张。”杜芳担心南洋手下知道后哗变。
  
  土匪生性多疑,反复无常,南洋的中途反悔,并非个例,杜芳已经见怪不怪,“他这是自寻死路,将来肯定后悔。”
  
  杜芳一语中的。形单影只的南洋如丧家犬,藏在疙瘩山里,开始几天还有食物,后来,村里的通匪户不敢再接济他,就只能以野榛子野核桃充饥,更糟糕的是逃亡生活让他丧失了作为胡子的勇气,惶恐如惊弓之鸟,树枝折断的声音,草丛里莫名的窸窸窣窣声,甚至夜枭的叫声都让他胆战心惊。虎落平阳被犬欺,南洋把枪藏到姐姐家,竟然被另一土匪砸明火给抢走。九月底,初雪的降下,将穷途末路的南洋逼出山,走投无路,只能到区政府自首。
  
  “这次不回去取烟了?”杜芳听说后特意赶来。
  
  瘦得骷髅似的南洋佝偻在椅子里、像一截被风吹断的树干,杜芳感觉其可悲可叹,“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南洋耷拉着脑袋,羞愧得无地自容。
  
  “既然投降,就把武器交出来吧。”杜芳想起那颗三保险的盒子枪。
  
  “没有武器。”南洋讲了失枪的过程,杜芳将信将疑,土匪的武器必须收缴,不缴枪的不能视为投降,但是南洋的姐姐不认识咋杠子的那个土匪,“黑灯瞎火的,闯进来就说要我弟弟那颗枪,个头不高,敦敦实实的,没看清长相。”
  
  于是杜芳找几个交游面广的土匪调查,有个叫占山的土匪说,“登门去抢,肯定是知道底细,所以,人不会太远,肯定是这片的。这片的胡子,走单帮的,一般不敢招惹南洋,只有大军子有这胆量。”
  
  “大军子已经投降了,杨树沟村的,家里呆着呢。”区长说。
  
  “小赵,去找大军子,就说我跟他要枪。”杜芳吩咐通讯员。
  
  通讯员骑马跑了四十多里地拿回一支半旧的二号盒子枪。
  
  杜芳一看,“不是这颗。”
  
  让通讯员再去,对大军子说:“不是这颗,要南洋那颗。”
  
  “明白了,”大军子说,“等我亲自送去吧。”
  
  第二天真送来了,杜芳问他,“我要是不追,你是不是就匿下了?”
  
  大军子笑而不语。
  
  “跟你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当胡子的都是人在枪在,枪就是命。即使金盆洗手,也要留颗枪。但是,共产党的剿匪政策是必须缴枪,私藏武器的视为顽抗,是要处决的。听明白了吗?”
  
  大军子连连点头,“杜科长,这真的是最后一颗了,这枪好,弄到手不容易,才没舍得交。”
  
  在性命和武器之间,大部分土匪都会选择保命,但也有个别顽固不化,死抱着江湖规矩不放的,杜芳在黑水区时就遇到过一个这样冥顽不灵的老土匪。
  
  当时杜芳任黑水区小队长,寒冬腊月的一个集日,他带着几个队员在集市上转悠,有个叫侯三的小混混神秘兮兮地凑上前,低声说:“队长,你看,老稽查来赶集了。”
  
  老稽查不是稽查,是当地一个赫赫有名的老土匪的匪号,但是,四六年我军占领黑水镇后,他就投降,洗心革面在家务农。老稽查投降后安分守己,而且他还有个儿子是八路军,所以杜芳对他印象不错,丝毫不怀疑他有什么祸心。
  
  “人家不能赶集啊?”杜芳横了侯三一眼,觉得他是没事挑事。
  
  挨了白眼的侯三又说:“赶集用得着带枪吗?你看,他背那个钱褡子,里面肯定有枪。”
  
  “不可能,他不傻,投降了再留着枪,那是要吃枪子的。”
  
  混混这种人都是拜高踩低,老稽查威风的时候,侯三见了他毕恭毕敬,如今却把当年的奴颜婢膝都视为受辱,急于报仇雪恨,所以向杜芳检举揭发,言之凿凿的说,“我敢跟你打赌,他要是没枪,你毙了我。”
  
  话说到这份上,杜芳不能再不采取行动,他就让两个区小队的队员绕到老稽查身后,自己迎面走去。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一般人都没有棉手套,手保暖的方式都是“囤袖”——把手插棉袄袖里,抱在胸前,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农民揣”。杜芳就这样揣着袖打招呼:
  
  “老稽查,赶集啊?”
  
  老稽查毫无戒备地点头:“队长,你也赶集啊?”
  
  说着话杜芳就到了跟前,伸出右手亲热地一拍他的肩膀,条件反射,老稽查的注意力都在杜芳右手,却不知他是左撇子,左手的枪霎那间已顶到脑门:“举起手。”
  
  老稽查老老实实举起双手,两个队员从身后上去就掏他钱褡子,一下就掏出撸子枪。
  
  “这是啥?”杜芳严厉地叱问。
  
  “实话跟队长说,我干这行多年,结下不少仇人,没枪就没命。”
  
  “你家里还有吧?”
  
  “还有一颗二号盒子。”
  
  杜芳就带人跟着他回家,他指着一面墙说:“就在墙里。”几个战士就刨墙,都快刨倒才刨出一颗独嘴橛子。
  
  杜芳不屑一顾:“这破玩意,谁要?二号盒子呢?”
  
  “有,但是不能交了。”
  
  “八路军的政策你也知道,不交枪就得枪毙。”
  
  “毙就毙,不能交。”老稽查很固执。
  
  内心深处,杜芳不愿这老头为颗枪丧命,毕竟他的儿子是八路军。可是老头自己说走了嘴,说出了有颗盒子枪,却又不交,杜芳如果睁一眼闭一眼,就是徇私枉法。
  
  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老稽查坚决不肯说出二号盒子枪的藏匿处,逼到最后,干脆紧闭双唇一声不吭。杜芳无奈,只好把他带回区里执行枪决。
  
  到最后一刻,杜芳仍然想给他留条活路,对押解的队员说,看在他儿子是八路军的面子上,临行刑前再给他个机会,如果交枪就放了他。几个队员押着老稽查到了黑水镇外土围子,走到一个土坎前,老稽查说:“这儿就挺好,就这儿吧。”押解的队员说:“队长说了,你要是交枪就放了你。”
  
  “转告队长,他情我领了,可枪是不能交的。”
  
  “那我们就只好执行命令了。”
  
  老稽查就开始喊:“好枪使过,好马骑过,我这辈子值了。”
  
  春节,老稽查当八路的儿子回家探亲,一进家门,却见摆着父亲牌位,满脸哀戚的母亲告诉他,“你爹让区政府给毙了。”
  
  “为啥?他不是听我的劝投降了吗?好好呆在家里,咋就给毙了?”
  
  怒不可遏的儿子来黑水区政府讨说法,一进门就喊,“杜芳,你出来。”
  
  杜芳正要外出,没时间跟他解释,“详细情况你问问行刑的战士吧。”
  
  他找到两个战士问清楚后,被父亲的愚顽气得直跺脚,“真是死性不改,命难道不如颗枪?”
  
  老稽查的选择其实是出于顽匪的生死观,土匪这个特殊群体,大多数对人生都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态度,不在乎生命的长短而注重的是这辈子活得值不值,而他们所认为的“值”,是物质享受,具体就是好枪好马。
  
  整个剿匪期间,杜芳小组处决土匪数十人。一般的死囚,临刑时都会腿软,需要行刑人员架到刑场,而被处决的土匪却没有一个瘫倒的,到了刑场都像老稽查那样高喊,自认为有英雄气概。
  
  从八月领命出征,杜芳就每天跟土匪周旋于草原和深山,几乎断了和外界的联系,连北京举行开国大典都不知道。十月四日,剿匪部队经过隆化县城,在街头,瞥见墙上贴着公告,他就下马到跟前仔细看,不知不觉念出声:“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建国了,建国了。”杜芳惊喜大叫。从三九年在冀东参加八路军立誓杀日寇为父报仇,到四五年出关跟国民党抢夺东北,再到如今,恰好是十个整年。十年的风霜,十年的硝烟,十年的凄风苦雨,十年的烽火连天,一下子都涌上心头。两次负伤,两次被捕,十年中,经历了多少次酷刑、多少次拷打、多少次死里逃生!被出卖,被追杀,被囚禁,被误解,被冤屈,今天,终于见到奋斗的成果,他的心中怎能不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激动之情驱使下很想放声嚎啕,却碍于“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能用鸣枪宣泄情感。
  
  剿匪队出了县城,住到一个叫石桌子的小村。小村贫困,富裕人家少,杜芳都分给战士们,自己带几个干部住到一户连炕席都没有的人家。
  
  热河地区的穷人,是真正的一贫如洗,到了冬天全家只有一条棉裤轮着穿都不稀奇。杜芳入住的这家,土坯院墙倒了一半,院子里胡乱堆着树枝和秸秆,连个猪圈都没有,更别提牛羊。三间土坯房,黑魆魆的,一个大铁锅一个水缸就是全部家当,黄泥抹得炕面,已经磨得光滑发亮。杜芳见窗户虽然窄小,窗户纸倒还算完整,足以挡住夜风侵袭,就放下心来。
  
  “科长,住的条件这么艰苦,咱们改善改善伙食,庆贺建国吧。”通讯员小赵提议。
  
  “我同意。”赵菊谦说,“咱们带着荞麦面,分给战士们,让各家房东做点荞面饸饹。”
  
  “好,吃顿饸饹庆祝建国。”李海涛赞成。
  
  杜芳就拎着面袋子去找房东。这两口子面色黧黑,申请麻木,年龄很难猜测,愁苦已经磨钝了他们的神经,言语动作都很迟钝笨拙,连眼珠的转动都显滞重,三个小孩躲在父母身后,穿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块破布,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鼻涕过河,三四岁的样子,仲秋天气里,竟然身无寸缕,而且像打落地就没洗过澡,身上的黑皴厚到都看不出皮肤颜色。
  
  “大嫂,会压饸饹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杜芳就把面袋子交给她,目光在空荡荡的四壁间却没搜寻到面案和擀面杖,正寻思是不是需要去邻居家借,却见大嫂麻利地舀水和好面团,然后坐到炕上,卷起裤腿,朝膝盖上啐了口吐沫,抓起面团就在长满黑皴的腿上搓起来,皴和面一起滚动。
  
  饸饹都是这么搓的吗?杜芳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去跟几个干部商量这饸饹还要不要吃。
  
  “这个…….按理说,咱们人民军队,要跟老百姓同吃同住,不该嫌弃人家不卫生。”赵政委言不由衷地说。
  
  “太脏了,我咽不下去。”李团长是富家子弟,很干脆的表示他可以不吃晚饭。
  
  通讯员在一旁不说话,看着杜芳的眼神却表明了跟团长一样的态度。
  
  “这样吧,饸饹搓出来了,总不能扔掉吧?我看这户人家十分贫困,就送给他们吃吧。”
  
  众人一致同意杜芳的意见,他就去跟大嫂说,“你们家有啥吃的?”
  
  大嫂一边点火烧水,一边憨憨地回答,“我们有土豆。”
  
  “怎么,连小米都没有吗?”
  
  大嫂摇头,“就有土豆。”
  
  “你们一冬天就吃土豆?怎么吃啊?”
  
  杜芳的“怎么吃”是感叹整个冬天只吃土豆会难以下咽,大嫂却没听懂,很认真地回答:“烧着吃,烀着吃。山上树枝子多,不愁烧的,不用生吃。”
  
  这日子过得跟野人有啥区别?杜芳心中一阵酸楚,“大嫂,荞面饸饹就送给你们吃,你再给我们烧点土豆做晚饭吧。”
  
  “八路同志,你说饸饹给我们?”大嫂惊异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杜芳郑重地点头,大嫂好似被突然降临的幸福惊呆,嘴唇嗡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倒是流鼻涕的孩子挺机灵,学着他爹的样儿,一个劲冲杜芳作揖。就这样,杜芳这支剿匪部队吃了顿烧土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
  
  当晚,天降大雪,一夜之间四野皆白,到早晨,积雪已有有半米深,都快到窗台了。杜芳起炕,出去方便,费了好大劲才把外屋地【注:灶膛间】的门推开。
  
  门一开,冷风就钻进来,让穿着单衣的杜芳打了个寒战,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色蒸汽。院子里,朝霞的光亮中,还有零星的雪花在飞舞,望着沟满壕平的世界,不由想到:“该给战士们领棉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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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2-5-29 14:16 | 只看该作者
周末好,一窗烟雨老师,好久不见,非常想念你的长篇系列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
3#
发表于 2022-5-29 14:39 | 只看该作者
读完第二十八章 顽匪末路    这节小说,深深感到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文本描述了杜芳深入山沟沟剿匪时,与匪头南洋、老稽查、大嫂之间发生的三个故事。层次清晰,语言活泼生动,时不时冒出的行话让人有看《知取威武山》的感觉,南洋的中途变卦、老稽查的顽冥不化、大嫂做饸饹的举动,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忍俊不禁。总之,俺读着读着一人笑出了声。
通过这些人物的衬托,一位党的好干部杜芳立现于字行间里。
欣赏佳作。
4#
发表于 2022-5-29 14:5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问好!请继续长篇连载!谢谢!
5#
 楼主| 发表于 2022-5-30 10:29 | 只看该作者
王排 发表于 2022-5-29 14:39
读完第二十八章 顽匪末路    这节小说,深深感到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文本描述了杜芳深入山沟沟剿匪时, ...

谢谢王排版主点评,写到大嫂做饸饹那段,我犹豫了很久,担心有人会指责我丑化群众。在腿上搓饸饹当年在热河穷困村庄的贫苦人家很普遍,据父亲讲,饿极了也不在乎干净埋汰,呼噜呼噜的吃。我少年时期读的革命历史题材的文学作品,都很理想化,或者说艺术高于生活,像我这样如实的写,大概叫做“自然主义写法”,是被批评的、摈弃的。我既然是纪实体,就感觉要忠于史实,不虚构不美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就按生活本貌写。
感谢版主的理解和鼓励。
6#
 楼主| 发表于 2022-5-30 10:30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2-5-29 14:58
欣赏,问好!请继续长篇连载!谢谢!

连载频道还是非注册不能阅读?为什么要这样设定门槛?给长篇作者也带来很大不便。
7#
发表于 2022-5-30 10:38 | 只看该作者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22-5-30 10:29
谢谢王排版主点评,写到大嫂做饸饹那段,我犹豫了很久,担心有人会指责我丑化群众。在腿上搓饸饹当年在热 ...

纪实体就得真实,人性就如同硬币的两面,其实这才是人性。大嫂的举动表面上是好笑,其实,从心底里我是非常佩服大嫂的睿智。
几个配角都刻画得非常好,通过他们衬托主角的大气,干部的肚量,优秀共产党员的人格。所以,我比较欣赏老师的这个章节。
祝您创作丰收。
8#
发表于 2022-6-2 09:33 | 只看该作者
一窗烟雨  《顽匪末路》推荐理由:纪实历史,如诉如歌。岁月并不如烟,来过便留下痕迹。
9#
 楼主| 发表于 2022-6-2 12:58 | 只看该作者
王排 发表于 2022-6-2 09:33
一窗烟雨  《顽匪末路》推荐理由:纪实历史,如诉如歌。岁月并不如烟,来过便留下痕迹。

非常感谢王排版主的推荐加精,你非常理解我的写作初衷,一父亲因为曾被捕被俘,战后深受极左之害,导致所有的贡献都未能写入史料,官方资料没有片言只语,我只好用家史的形式纪念父辈的奋斗。
10#
发表于 2022-6-16 07:12 | 只看该作者
再来欣赏佳作。欢迎继续呈现佳作给读者们哟。
11#
 楼主| 发表于 2022-6-16 13:33 | 只看该作者
王排 发表于 2022-6-16 07:12
再来欣赏佳作。欢迎继续呈现佳作给读者们哟。

承蒙版主鼓励,已经在构思家史之后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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