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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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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1 14: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2-6-12 08:40 编辑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


                     第二十九章  刀下留人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
  
  十月里降下的这场瑞雪,让避暑山庄的万米宫墙内,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四座宫殿如琼楼玉宇、八个小岛粉雕玉琢,雪花不仅妆点了原有的古建筑,也遮没了日军占领期间所建营房的丑陋,使得万树园一带和北面山麓的峰岗崖坡连成一片银白,放眼望去“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雪刚停,军分区家属院的孩子们就纷纷跑出门,六和塔下、烟雨楼前,打雪仗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甚至冲破紧闭的门窗,传进司令部的办公室,正埋头看材料的徐乃斌抬起头,朝窗外张望,没看到打闹的孩子却见武装科长陈庚空着两手走来,在白毡似的路上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八”字
  
  “司令,你找我?”陈庚推门进来,凑到小火炉前烤手。
  
  “上周就通知了,军区要举办各县武装科长培训,让你们科拿出工作计划,计划呢?”徐司令带着怒意打量他的空手。
  
  “杜芳去剿匪了。”陈庚理直气壮地回答。
  
  “杜芳去剿匪,武装科就不干工作了?”徐司令气得嘴角肌肉一抽一牵地动。
  
  “司令你别发火啊,您一发脾气我就紧张,我这么大岁数,一紧张就心慌,你听听,这心跳得咚咚地。”陈庚涎着脸贴到司令跟前,嘴里呼出浓烈的大蒜味儿。
  
  “去去,一边去。”徐司令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把他拨拉开。
  
  厚脸皮的陈庚却依旧嬉皮笑脸,拿起桌上的烟盒,“哈德门,这烟不错”,说着挺不见外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顺手将烟盒揣进衣兜。
  
  徐司令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意思发作,对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无可奈何,只能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制定计划。”
  
  “好,保证明儿一大早就给您送来。”陈庚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天一大早,陈庚果然哼着小曲来见司令。
  
  “计划做好了?”徐司令不大相信。
  
  “当然。昨儿夜里没合眼,你看看,这眼珠子都熬红了。”陈庚扒着眼皮给司令看。”
  
  “少废话,计划在哪儿?拿来。”徐司令伸出手。
  
  陈庚从衣兜里掏出个空烟盒,徐乃斌一眼就认出是昨天顺走的,正纳闷他想干啥,却见陈庚把烟盒展开,信心十足地呈上。徐司令楞眉楞眼地接过来,看了烟盒上写的几行字后勃然大怒:“去你妈的,这叫计划?你他妈哪儿是写了一宿计划,是抽了一宿烟。”
  
  一边骂一边把烟盒撕碎,摔到陈庚头上,气得得胸脯起伏。陈庚见司令大发雷霆,不敢分辨,来了个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陈庚刚走,杜芳就到了,在门口被司令的警卫员拦住,“先别进去,正在气头上,这工夫谁进去都不得烟抽。”
  
  “我急着要棉军装,剿匪部队成天进坝追击土匪,坝上温度低,再不穿棉衣恐怕会出现冻伤减员。”
  
  “谁在外面?是不是杜芳?你进来。”徐司令在里面叫道。
  
  杜芳进了屋没等开口,徐乃斌就说,“热辽军区成立武装科长学习班,抽调你去学习。”
  
  “不行啊,我剿匪…..”
  
  “剿匪的任务交给别人。”徐司令的口气不容置辩。
  
  “不能让陈科长去吗?他在军区留守,没有剿匪任务。”杜芳试探着问。
  
  “他去学习?他能学个屁。”一提陈庚,徐司令就火起,一巴掌拍到桌上,震得纸笔乱颤。
  
  司令这么大的火气,杜芳不能再争辩,只好放下尚未完成的剿匪任务,去赤峰参加培训。一个月后,回承德办班培训各县武装科长。培训结束,他正想要求再去剿匪,欧阳家祥找他。
  
  “你去趟敖汉,到地方后把县大队长撤职。这个队长未经批准娶了个农村姑娘当老婆,二人成天饮酒作乐,县委书记向上级汇报了这个情况。”欧阳司令说,“虽然建国了,干部思想也不能松懈,更不能堕落腐化。”
  
  杜芳点头。 我党即使在战争年代也一直在与贪污腐化做斗争,部队出关到东北后,个别干部贪污腐化,那些腐化案例,多是从男女关系开始,为了让干部全力以赴投入战斗、忠于职守、勤恳工作,中共在东北的最高权力机构——东北局于1947年就做了严格规定:连队干部和战士,原则上不许结婚。有个政策简称“258团”,意思就是男方年龄25岁以上,军龄8年以上,职务团级以上才能批准结婚。因此,这个县大队长除了年龄其他条件都不符合,在当时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到敖汉后,杜芳组织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与会者都言辞激烈地批判大队长,大家发完言,杜芳就宣布将其撤职,并当场缴了他的枪。
  
  时值隆冬,汽车在结冰的路面小心翼翼地行驶。回程途中,杜芳回想此趟敖汉行,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心却沉甸甸,“又是个崴在女人身上的。”从这个大队长联想到陈庚,“老陈的问题比这个严重得多,如果不是我守口如瓶,他的下场肯定更惨,党籍都保不住。”
  
  “男大当婚,这人都快三十了,结婚也是情理之中,被削职为民,是不是有冤?”司机有点替被处分的人抱屈。
  
  “你入伍时间短,政治觉悟低。”杜芳批评道,“革命军队,纪律严明,比他岁数大资历老的多了去了,不是都没结婚吗?规定就是规定,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
  
  “回家种地,自毁前途。”司机替大队长惋惜。
  
  “再说了,他不仅擅自结婚,婚后还不干工作,贪图享乐,这样的干部绝对不能用。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别参加革命,别当兵。”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色字头上一把刀。”司机继续发着感慨。
  
  “要不咋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呢。”
  
  “我听说,还有因为男女关系被枪毙的。是真的吗?”司机扭过头向杜芳求证。
  
  “看路!”杜芳大声警告,然而已经晚了,汽车碾到冰坨,一个打滑,歪到路边,撞上田埂上,咣当一声,抛锚了。司机下去查看了一阵后,对杜芳苦笑,“完了,杜科长,得找车拖。”
  
  杜芳拿出地图,“此地是南荒村,离赤峰还有四十多里地,这样吧,我走着去,你在原地等。”
  
  顶着寒风步行到赤峰,已是黄昏,刚安排好去接应司机的事,就接到军分区拍来的电报,让他立即回承德。
  
  “这么急,能有什么事?”杜芳疑窦丛生,左思右想也猜不出能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跟赤峰地委借了匹马,连夜赶回承德,一进离宫就发现乱哄哄的,满载家具行李的汽车马车川流不息,大人孩子跑来跑去,“怎么这么多人搬家?是军区要搬出山庄?”正要找个人询问,就见陈庚带着几个战士,抬着个大柜子迎面过来。
  
  看见杜芳,陈庚把他拽到路边,神秘兮兮地说:“小杜,热河军区撤销,军队和地方分家,学习苏联老大哥,成立军事部。听说是牡丹江军区的李荆璞司令来任部长,李运昌司令到地方,任热河省委书记,欧阳家祥调到炮兵部队,徐乃斌去二七步兵学校,只有黄明政留下。”
  
  “这可是大事。”杜芳恍然大悟,那些搬家的不是去了地方政府就是调到炮兵部队。
  
  “小杜,我说你啊,应该跟欧阳司令去炮兵,或者跟徐司令去军校,千万别留下,留下一点好处也没有。”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军区撤销,改军事部,规模缩小,待遇降低,留下的能有什么好处?我听说,欧阳家祥想带你去炮兵,但是黄明政要求给他留个得力的助手,你要是不赶紧去找领导,就得留下。”
  
  “你呢?”
  
  “我当然是留下,我去炮兵能干啥?”
  
  “留下,你也干不了啥,闲肉一块。”这话,杜芳没说出口。
  
  “去炮兵多好,新组建的,肯定提拔。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杜芳清楚陈庚极力怂恿自己去炮兵的用意,谁愿意同僚手里攥着自己的小辫子?“我太了解你,就成了你心头的一根刺。”杜芳心中暗想,嘴上淡淡地说“我服从组织分配。”
  
  尽管陈庚不相信,但杜芳说的是真心话。从参加革命队伍,他就是这个态度,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从未汲汲营营地谋过私利。
  
  “老陈,”陈庚的老婆迈着一双尖足急急忙忙地跑来,“徐司令家有对箱子,樟木的,又大又沉,他们肯定不想带走,你快去要。”
  
  “好好,马上去,你再踅摸踅摸,看谁家还有带不走的东西。”陈庚答应着,催促抬柜子的战士快走。
  
  “你这是往哪儿搬?”杜芳随口问到。
  
  “调走的干部腾出不少好房子,谁先占是谁的。”
  
  看着陈庚的背影,杜芳感叹其既精明又猥琐,“这种人要敬而远之。”但是命运不由人,他注定躲不开这个小人,难逃被其暗算。
  
  热河军区番号正式撤销是在1950年1月,军区的大部分干部调往炮兵部队,组建炮兵第四师,留下的组建热河军事部。人分了,家产也得分,干部们都很忙,,分走的,搬运物资设备,留下的,像陈庚那样,带着家眷抢占住宅。
  
  军区在山庄里设了两个食堂,连队在大食堂进餐,机关干部都在司令部小食堂吃饭,调走了大部分干部,小食堂显得冷清许多,特殊时期,杜芳不愿跟同事交换小道消息,独自找了张靠窗的桌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黄明政招呼他,“小杜,这边儿来。”
  
  杜芳坐过去,黄明政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你留热河。”
  
  “黄主任,”杜芳扫了一眼食堂内的人,低声道,“咱俩出去说。”
  
  到了外面僻静处,杜芳说,“我留下行,问题是现在分家,你啥都不争,仓库被搬空,将来拿啥组建军事部?”
  
  “那咋办啊?”黄明政面露难色,这个老好人,凡事不争不抢,总是随遇为安,这种时候便难免茫然无措。
  
  “去找徐乃斌啊,赶快制止,把仓库贴封条。”杜芳给他出主意。
  
  徐司令爱管事,而且他是去军校,并不需要带物资,听黄明政和杜芳说明情况,便出面了,“这不行,不能都给搬走,军区撤销还建军事部,家底得留下。”
  
  军事部的规模比热河军区缩了很多,只保留四个科,军事,武装,政治和管理科。
  
  “李部长是黑龙江人,”黄明政告诉杜芳,李荆璞四十多岁,幼年丧母,尝尽人间辛苦,年轻时利用替炮手上山打猎的机会,练就了一手好枪法。九一八事变后,组织自卫队,自己报号“平南洋”,成了抗日绺子,后加入共产党,任东北抗日联合军第五军(军长是周保中)第一师师长,还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过。
  
  听了黄明政的介绍,杜芳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有机会一定请教请教他的枪法。”
  
  “军事部的家属都要搬进山庄,南营子大街的房子分给省委机关。”黄明政提醒杜芳赶紧在山庄里找房子。
  
  “我忙着交接工作,搬家的事让孩子妈去办。”
  
  孩子妈闫季荣傻乎乎地看着别人捷足先登抢占楼房和宽敞的平房,很天真地问:“这不是应该组织分配吗?咋乱抢啊?”
  
  “你看现在组织哪有时间分配?”抢房的笑她迂腐,“你再等就没地方住了。”
  
  闫季荣一脸委屈的来找孩子爸,“咋办啊?房子都有人占了,咱们家没地方住。”
  
  “有地方。”陈庚笑嘻嘻地插话,“欧阳司令的房子还空着,没人要。”
  
  “怎么可能?”杜芳诧异,“先到的都抢好房子,还能把司令的剩下?”想当然地以为欧阳司令住的肯定是好房子。
  
  “这你就想简单了。欧阳家祥司令的儿女在外地,家里只有老两口,他风格又高,住了个又小又破的。”
  
  原来如此。杜家三口搬进欧阳司令那间东山墙的小屋,看着狭窄的居室,想到南营子的豪华小楼,闫季荣母女难掩失望。
  
  “司令都能住,咱们当然更能住。‘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杜芳安慰妻女。
  
  没文化的闫季荣不懂什么叫“室雅”,顺着丈夫的话茬说,“我倒是真想养几盆花,吃食堂,饭都不用做,闲着没事也怪难受。”
  
  “马上就要办文化扫盲班,你……”杜芳的话被一只猫打断。
  
  “喵呜,喵呜。”一只胖胖的虎纹猫,大摇大摆地进来,警觉地打量着他们,好像在问,“你们是谁?为何来我家?”
  
  “是欧阳司令的猫,小老虎。”陈庚说,“他们走那天,到处找也没找到,主人走了,它钻出来了,傻瓜玩意儿。”说着抬脚去踢,小老虎敏捷地闪开,让他踢了个空。
  
  杜芳斜楞他一眼,“踢它干啥?你不是喜欢猫吗?在食堂没少喂它。”
  
  “那是给它主人面子。打狗看主人,喂猫也是看主人。这猫不抓耗子,白养,你痛快把它轰走吧,反正司令也不会回来找。”陈庚对自己的势利毫不掩饰。
  
  杜芳夫妻都很喜欢猫,不仅没把失去主人的小老虎赶走,还对它十分宠爱,小老虎很快就接纳新主人。
  
  “爸,小老虎会开灯。”几天后,秀敏又惊又喜地向父亲报告她的重大发现。
  
  杜芳以前也听欧阳司令夸耀过他的猫会拉灯绳,一直以为是猫主人的夸张,今儿却亲眼见识了。
  
  只听秀敏一声命令,“开灯。”
  
  小老虎就跳起来用前爪拽灯绳,电灯通明,照亮杜家三口的笑脸。小老虎跳到炕上,洋洋自得地看着他们,似乎在说,“咋样?本瞄不赖吧?虽然不抓耗子,也不白吃饭。”
  
  “关灯。”杜芳也试着发出指令,小老虎毫不含糊地又跳起来拽灯绳。
  
  “真聪明,名不虚传。”杜芳轻抚着它的头赞扬道。
  
  小老虎似乎听懂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他的手。
  
  “就封你为‘灯官’,专门负责开灯关灯的重任。”
  
  杜家的小“灯官”,不仅恪尽职守,而且根本不需要家里给它喂食。食堂开饭的号声一响,它就径直奔进小伙房,随便往那张桌子底下一趴,无须出声,就餐的军官们就你一筷子他一筷子往桌下扔,这个扔块鱼,那个扔块肉,每顿它都吃得小肚子圆鼓鼓,回到家就躺窗台上晒太阳,眯起一对琉璃般的碧眼打盹。
  
  “你啊,又馋又懒,瞧瞧,都快胖成球了。”闫季荣拿着木梳一边给它梳理油光铮亮的毛发,一边嗔怪。
  
  “你咋拿我的梳子给猫梳毛?”杜芳埋怨妻子。
  
  “梳完摘摘不就得了。”
  
  “你啊,拿猫当孩子娇惯。”
  
  好像是回应他,小老虎娇憨地叫了一声,然后把圆圆的脑袋枕到女主人手臂上,发出轻轻的鼾声,呼噜…….呼噜……。金色的阳光从玻璃窗泻进,几根纤细的猫毛在光柱中漂浮,闪出金色的光泽,煤炉里燃得红亮的煤炭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小小斗室暖如春。
  
  也是在这年的一月份,热河地区的土改开始了。实际上,从1945年我军接管东北,土地改革和同国民党军队的作战是同步进行的,只不过起初的土改只是减租减息,1950年才开始划分成分、斗地主和没收土地房产等财物。土改进行得轰轰烈烈时,杜芳正带着部队在靠近坝上的村庄训练,战士们照例三四个一组住在村民家里。
  
  “我们是人民军队,要时刻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因为新兵多,杜芳特别强调了纪律,并要求官兵帮助村民耕种,战士们都是农民出身,干庄稼活不在话下,放下枪拿起锄头跟村民在垄间并肩劳动,博得一片夸赞,“解放军真好,就跟家里人一样。”农民用朴实的语言表达感激之情,杜芳听了颇为自豪,根本没想到这样的同住同劳动会节外生枝、惹出横祸,直到一周后,有个连长脸色凝重地来报告,
  
  “杜科长,出大事了。”
  
  “怎么了?”
  
  “农会的人抓了咱们一个战士。”
  
  “什么?农会抓战士?”杜芳莫名其妙,追问为啥。
  
  连长先做了番自我批评,说自己管教不严,然后才讲起来龙去脉。原来,这个战士犯了作风错误。那个时代,“作风错误”指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村里有个风流寡妇,因为考虑到寡妇门前是非多,分配住房时没选她家。但是,她家缺劳动力,住隔壁的仨战士就过去帮忙,其中一个相貌英俊的被她看中,不时暗送秋波。这个三十出头的寡妇,相貌并不出众,但是长了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一个媚眼,就能让男人心旌摇荡。生活单调枯燥的山村,人最爱传播带颜色的新闻,寡妇的风流韵事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农会主席耳朵,农会主席恰是她的大伯子,顿觉家族颜面尽失。
  
  “然后呢?”杜芳预感到事态严重,催促连长快说。
  
  “农会来抓人,我拦不住,科长你快去救吧。”
  
  杜芳赶到寡妇家时,院子里已经站满农会会员,举着镐头铁锹甚至还有大刀,骂骂吵吵的,人声鼎沸。寡妇藏在屋子里,把你情我愿的事说成强迫,那个战士已经五花大绑,正要给拴到马后拖走,几个战友被愤怒的村民挤到角落里束手无策。
  
  “助手!”杜芳一声大吼,让喧闹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谁允许你们抓解放军?”声色俱厉的质问。
  
  农会主席被他的声势镇住,只得停下,“他强奸妇女。”
  
  “他是军人,犯军纪自有军法惩处。”杜芳据理力争。
  
  “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奸淫妇女的,铡刀侍候。”农会主席恶狠狠地瞪着所谓的“强奸犯”,坚持说这是山村自古的规矩,不管是谁都得遵守。
  
  “对,对。”农会会员们群起响应,将杜芳团团围住。
  
  “但是,我的兵,你总得让我审审吧?”不能对群众动武,杜芳只好软化语气,使缓兵之计。
  
  农会主席不得已点头同意。
  
  杜芳趁势又说,“你们不是要召开土改大会吗?别为这事耽误开会啊。”
  
  闻讯赶来的土改工作队队长立刻接口,“大家都去村头场院,开会斗地主、分浮财。”
  
  村民一听这话转身朝场院蜂拥而去,杜芳松了口气,刚要走,队长招呼他,“杜科长,你们也来参加会吧。”
  
  “好好,我去,我去。”杜芳答应着,使眼色把连长叫到跟前,低声道:“你赶紧把那个战士藏起来。”
  
  杜芳带两个通讯员来到场院,村民已经都到了,农会主席坐在土台子上,旁边两个手持大刀的会员护驾。台下立着一盏铡刀,村里的屠夫满嘴酒气地站一边。
  
  批斗会弄盏铡刀干啥?疑问在杜芳心头升起,又极力压下去,“不,不可能那样。”他自我安慰。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议开始,一个地主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台。杜芳一看,是本村的马开文,“他咋成地主了?”心中疑惑,就问旁边的土改队长,“他家也就是五六十亩地,我就住的他家,五间房,也没啥像样家具。”
  
  “这村太穷,九十多户人家,超过百亩地的,就一户,按比例最少要定三户地主,就把他凑数了。另外,他当过伪保长”
  
  “当保长跟划成分有什么关系?一码是一码。”杜芳这么想,但没敢说出口。
  
  “大家伙认识他不?”农会主席在台上问。
  
  “认识。”村民在台下回答。
  
  “他是啥?”
  
  “地主。”
  
  “该不该杀?”
  
  “该杀。”有人回答。
  
  “好。押下去,铡刀侍候。”
  
  “什么?”杜芳差点跳起来,扭头问土改队长,“这就杀?”
  
  队长也大感意外,正犹豫要不要干涉,马开文已经被摁到铡刀前,屠夫手起刀落,人头就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动,喷出的血侵湿泥土又沾到离颈的头颅上。杜芳他们几个都惊得目瞪口呆,没等缓过神,又一个地主被押上来,须臾,又一颗人头在地上滚动。事出意外,土改队长脸色煞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座位上,如泥塑木雕。土改政策是严令禁止肉刑和乱绑乱打的,更不允许私自处决,可这样的局面,他始料未及,完全失控。鲜血刺激得人们更加兴奋,口号喊得震天响。
  
  “科长,你得管管啊,哪能就这么随便杀人?批斗会,咋变成宣判会了?”通讯员请求杜芳上台阻止。
  
  “上去阻止?你看看,他们都杀红了眼,过会儿想起寡妇那事,咱们的命也玄乎。这帮人,你信不信他们连我都敢杀?”
  
  杜芳带部队到此地是训练,不是参加土改,他无权干预农会的行动。失去约束的权力,能使一个小小的农会主席成为盖世魔王。在魔王面前,唯有审时度势、谨言慎行。环顾会场,对方群情激奋,而己方人单力孤,连自保都难,哪有能力保“地主”?虽然明知这一带有血债的恶霸地主早已经过人民政府审判处决,余下的即使有罪,也罪不当死,可无论立场还是力量都让他只能袖手旁观。
  
  “快走吧。”不忍再看下去,也恐波及自身,杜芳朝工作队长点点头,急忙带着通讯员蹑手蹑脚地退场,身后又响起一声“杀!”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更不知道还要杀多少,连山谷的回音都是不绝于耳的“杀,杀,杀。”
  
  那天,自始至终,没人喊“刀下留人”,只有朔风呼啸而过,吹乱人们的头发。风太大,落到地上、沾满泥血、带着死气的须发都被吹动,无声地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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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2-6-11 16:51 | 只看该作者
抢个沙发先
                          
3#
发表于 2022-6-11 16:57 | 只看该作者
佩服老师以孜孜不倦的创作精神,写长篇连载作品!
4#
发表于 2022-6-11 17:03 | 只看该作者
       一窗烟雨的小说写作渐入佳境。

很漂亮的雪景描写: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
  
 " 十月里降下的这场瑞雪,让避暑山庄的万米宫墙内,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四座宫殿如琼楼玉宇、八个小岛粉雕玉琢,雪花不仅妆点了原有的古建筑,也遮没了日军占领期间所建营房的丑陋,使得万树园一带和北面山麓的峰岗崖坡连成一片银白,放眼望去“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很生动的动作刻画:
“杜芳去剿匪,武装科就不干工作了?”徐司令气得嘴角肌肉一抽一牵地动。



      修改一下下面句子:

“你到敖汉去趟,”   (你去趟敖汉)。

5#
 楼主| 发表于 2022-6-12 08:38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6-11 17:03
一窗烟雨的小说写作渐入佳境。

很漂亮的雪景描写:

谢谢版主大哥,看的这么仔细,马上修改。
6#
发表于 2022-6-12 08:38 | 只看该作者
又见到这部期待已久的作品,这得需要慢慢感悟。
7#
 楼主| 发表于 2022-6-12 08:41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来做客,有空常来啊。
8#
 楼主| 发表于 2022-6-12 08:42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2-6-11 16:57
佩服老师以孜孜不倦的创作精神,写长篇连载作品!

有使命感,就能坚持。感谢赏读。
9#
 楼主| 发表于 2022-6-12 08:46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6-12 08:38
又见到这部期待已久的作品,这得需要慢慢感悟。

感谢赏读,文章中有些内容不便详述,只能略过。
10#
发表于 2022-6-12 11:24 | 只看该作者
语言流畅,手法纯熟。虽是连载,看得出作品结很完整。赞一个。
11#
 楼主| 发表于 2022-6-16 13:31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2-6-12 11:24
语言流畅,手法纯熟。虽是连载,看得出作品结很完整。赞一个。

感谢版主鼓励,争取下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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