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2-6-21 09:4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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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狗 改嫁娘 蠡山老树
锤子一早就背把锄头出了门,悄悄走到正在偷吃他家禾场里鸡食的那条母狗背后,猛地扬起锄头,只几下,就将母狗打翻在地。母狗只哀鸣了几声,疵牙咧嘴瞪了他一眼,就头一歪,嘴角流出一滩血,脑浆迸流,呜呼哀哉了。
这是邻居家的一条狗,邻居一家都搬到外地谋生去了,这条狗就成了野狗,常来他家偷吃偷喝,他早就想把它干了,邀三朋四友,美美的吃一顿狗肉火锅。看着摊在地上的死狗,锤子没迟疑,立即把狗拖到屋旁一棵歪脖子樟树底下,用一根绳子将狗头吊了,扯到樟树上,然后从屋里寻来一把小鲫鱼刀,就开始剥皮。对打狗剥皮他早已轻车熟路,死在他手里的狗少说也有一、二十条了,剥皮就像脱件衣服那般容易。剥了皮,三下五除二除掉内脏、剁肉,放进锅里,炖得香气扑鼻,到上桌大快朵颐,也不过只几根烟的工夫。他记不清已有好久没吃过狗肉了,一想到以前别人请他去打狗,还美美的吃上一顿狗肉的情景,总要忍不住咽几口口水。虽然他才二十出头,但在村里已算得上是一个打狗、炖狗肉的老手了。
这阵锤子把鲫鱼刀随便在水缸边上淌了淌,试了试刀锋之后,就开始施展他的本事了。照老办法,先从狗头开始,他把鼻头那块皮小心奕奕割开,刚把狗头上那块皮剐到脖子边,正准备三下五除二剥掉身上那张皮,突然听到田塍上传来一声怒骂:“混帐鸡巴日的!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打狗吃狗肉,你娘老子在医院里只剩下一口气了,天天望你,眼睛都望穿,你去看过她一眼么?你这个忤逆子,要遭天打五雷轰呢。”
锤子一征,忙停下手里的刀,只转过头瞄了一眼。他知道是他舅岩滚来了,他才懒得理他呢。岩滚对这个亲外甥早就看不顺眼了,见了面总要劈脸无情骂得昏天黑地,小时,还由他打,由他骂,锤子现已长成个大小伙了,还会怕你这个糟老头子?.有时骂着骂着也要看他的眼色,他一声吼,舅也要惊得后退好几步。尽管这样,舅那双嘴仍然没少搁在他身上,特别是在他娘病的这段日子,常追在他屁股后头指指点点。他要干什么?锤子心里是清楚的,锤子他娘得了乳腺癌,在医院一躺几个月,娘家就岩滚这一个亲人,岩滚常去看姐。
一进医院,老姐就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滴了下来,向他诉说锤子没来看过她,命苦,前一个老公把她不当人,离了,讨的后一个老公待她好些,偏这个崽埋怨她不该讨这个老公,害得没个疼他的亲爹。见娘不听他的,从此就不再进娘的屋。娘病了也不来看看。你这个当舅的好好劝劝这个外甥,要他无轮如何要来医院看娘一眼,让她死也瞑目。好歹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岩滚见姐这个模样了,心也痛,就说:“姐!你别哭了,这次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找来。他再不听,我就报派出所、村委会,要他们帮忙,要他们好好教训他一顿。” 老姐有气无力地对他挥挥手:“岩滚,你好生跟他说,我等不得了,说不定今晚上就走了,你快去把他找来见见我,我无轮如何今天要见见他。你快去吧!”
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老姐头已无力地耷拉在枕头边上,一串泪水从眼眶潸潸流了下来。岩滚见姐己到弥留之际,没敢久停,立马就起身去找锤子。姐夫这时也来了,握住他的手说:“岩滚!你姐已不行了,你做做好事,快把锤子找来,让你姐看他一眼,不然她死也不会瞑目的。我知道,他是恨我,我不是他亲爹,你姐那年嫁给我,他就不愿来, 还哭着在地上打滚。现在他长大了,还在附近镇上找了一份工作,就再不登我家的门了,还口口声声要与他妈断绝母子关系。唉!他妈也作孽呢。”
“姐夫!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从小他娘就把他惯坏了。他如果这次不来看他妈,我会要村里作个处理,我这就去找他。”
岩滚就急忙赶来找锤子。见他还有心思打狗,想邀三朋四友来打平伙吃狗肉,就又怒火直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要夺他手里那把鲫鱼刀,如果他再反抗,他就要狠狠戳他一刀子。
但锤子见他恶狠狠地冲过来了,知道来者不善,他已与舅较量过多次,就高高扬起手里的鲫鱼刀,疵牙咧嘴说:“你想怎么样,你再拢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走开!别耽误我的事了,我还要快点把狗皮剥了,炖狗肉吃呢,我那些朋友就要来了。”
“你放屁!你娘就要断气了,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还有心思邀朋友在这里喝酒吃狗肉,你的良心让狗拖了?你今天到底去不去?”
“不关你卵事,我已同她断绝了关系,我是不会去看她的,她要死就死吧,死了我也不会去看她。你少管些闲事,再管,就别怪我拳头古不认人了。” 锤子说着就把鲫鱼刀对樟树上一插,凶神恶煞般狠狠瞪了岩滚一眼。
岩滚一阵心寒,知道再跟他多说已毫无作用,就捡起地上一把锄头,冲了过去,对准樟树上吊狗的绳子猛地挖了过去,绳子一下就断了,狗也扑地一声趺到了地上。狗嘴里又流出了一滩血,岩滚似乎看到,狗掉到地上后,身子还抽搐了几下,明显还没死呢。
“你这狠心狗肺的家伙,怎么打得下手,这条狗早两天还下了一窝崽呢,就下在你隔壁已搬走的那家糠窝里,你把这狗娘子打死了,那窝崽崽怎么能活下去?”
锤子照岩滚指着的那个糠窝里去瞄了瞄,果真那里有一窝粉嫩的狗崽崽在嗯嗯的叫唤,爬来爬去,还没睁眼呢。锤子心里一凉,不禁暗暗咒骂了自己几句,瞎了眼呢,怎么就没见它下崽?自己想吃狗肉了,脑袋一发昏,就手发痒,没管这么多了。但嘴里还硬:“就要打死它,你少管闲事,你走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我不会听你的。”
“你真不打算看你娘?”
“我不会去,我早讲了,我同她己断绝了母子关系,我是不会登她家的门的。你走吧!别耽误我的事了,我那些朋友们就要来吃狗肉了,我要赶快把狗皮剥了。”
“不去,好!我己报了派出所、村委会,要他们来解决。”
“我怕个卵!别说派出所、村委会,你告到中央去,看我怕不怕。”
锤子又要去拖狗,突然背后传来几声大喝:“锤子!你无法无天了!你真不打算去看你娘?”
“锤子!你这样对你妈,要受到良心的责备!你娘哪点对不起你?”
“养了你二十多年,翅膀一硬就忘恩负义了,连自己的娘也不认了,你还有不有良心?你娘嫁人也是迫不得已,她残了一只手,不能干活,不嫁人,你能养大么?”
锤子回头一看,又大吃一惊,派出所、村委会还有村里的左邻右舍,来了一大帮子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怒目而视。有几个后生拳头还捏得紧紧的,声言,讲不通,就用拳头古教训教训这个忤逆子。扬着拳头要冲上来,被派出所一个名警拦住了。
锤子见大势不妙,立即软了,手里的鲫鱼刀也悄悄塞进了裤兜里,还连忙用一捆柴草把地上那条没剥完皮的母狗盖上了。 就怯怯地问:“我犯了哪条法?来这么多人,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人群中立即七嘴八舌骂起来:“没犯法,你比犯了法还可鄙,你要受到良心的责备。”
“别跟他多说了,先揍他一顿。这号忤逆子莫把别人家的孩子学坏了。哪见过这么忘恩负义,连自己的亲娘也不认的黄眼狗。”
“他今天不去见他娘最后一面,就拿绳子把他捆了按村里的村规民约处置他。”
“要得!要得!到底去不去?你表个态。”
按着就有人气势汹汹涌了上来,派出所那个民警也把裤腰带上的一副手铐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
“去就去,我还会怕!总不会要了我的命吧,我打算不要这条命了,把这条命还给她。”
锤子终于不敢再顶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没必要犟着挨几黑拳,打了没地方伸冤,可能还会讨来一片叫好声,他不会做这个蠢事。就不情愿地去洗了洗手,跟着这伙人走了。临走,还偷偷瞄了瞄掩盖在柴草里的那条母狗一眼,还好,没人注意那里还有一条已剥了一只狗头的母狗,都只气愤不已地拥着他往医院里去了。
锤子在路上几次伺机想脚板上擦猪油,溜之大吉,但瞄瞄前后左右,都在虎视眈眈,用一种警惕和仇视的眼光在监视他,想跑肯定是跑不了了,只好垂头丧气跟着他们走了,先到了医院再说,锤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进病房的一刹那,锤子眼光又机敏地到处瞄了瞄,他本想趁人不注意溜进病房的厕所,但右手被他舅岩滚死死地捏住了,背后就站着派出所所长和村主任,后面还有一长溜村里陪着来的男女老少。锤子只好死了这条心,脚步不由自主跟着他们走进了他极不情愿去的病房。伸进裤兜的手,也把藏在里面的那把鲫鱼刀捏得铁紧。
“崽呀!我的崽崽,锤子!你总算来了!把娘想死了,娘就要走了呢,崽哟!你为何一直不来看看我哟!”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锤子定睛一看,病床上一个面色枯黄,披头散发的女人见他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哭喊着向他走过来了,枯黄的脸上正流淌着一串混浊的泪水,那正是他已好几年没见面的妈。
锤子并没表现出异样的表情,也没多看妈一眼,只痴痴站着,把呆滞的目光瞪着前面的一扇窗户,仿佛是专为看那扇窗户来的。向他奔过来的那个病妇也不是他的亲妈,而是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锤子!你妈喊你,你听见没有?”岩滚拉了拉他。
锤子把他舅的手猛地甩开了,眼睛仍木木地瞪着窗户。
“我的崽崽!妈好想你,让妈好生看看你,妈就要走了,活不了几天了,来!让妈抱抱。”妈抱住了锤子,把脸向锤子紧紧挨过来。
锤子厌恶地把妈推了推,闪到一边,大声吼道:“你少来这一套,我不是你的崽,我跟你早断绝了关系,你让我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妈气得晕倒在床上,站在背后的继父看不下去了,吼道:“你这忤逆子,你妈没被癌症磨死,倒被你气死了。你妈哪样对不起你?你还只七岁,她就把你带到了我家,我也像亲生崽一样吃喝撒拉把你养大,你大了就六亲不认,连亲妈也不认了。口口声声还要与她断绝关系,怪她不该嫁给我,嫁给我怎么拉?我亏待了你?”
“你们都作得好,没亏待我好吧,我这次来就是来还你们的债的,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们吧。”锤子挣脱岩滚的手,从裤兜里掏出那把带血的鲫鱼刀,就要对自己的胸口插去,站在旁边的派出所所长眼疾手快,猛地夺过他手中的鲫鱼刀,义正词严地说:“锤子!你想干什么?你妈已到了弥留之际,只想看看你,想不到你这么忘恩负义,对你妈这么无情,这么没良心,要不得呀。”
“我没良心,我就没良心。我还只几岁,她就跟我爹离了,讨了这个不通人情,把我不当人的男人。我恨死了他们,早就想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你们如果要我继续待在这里,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他们,我不是她的崽。”
锤子又挣扎着,嚎叫着。
“崽呀!你如何不是我的崽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屎一把尿一把带大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就只有娘肚里有崽,崽肚里没有娘?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要娘了?崽呀,我就要走了,你让娘好好看你几眼,娘舍不得你呢。”
娘挣扎着爬起来,又来拉锤子,锤子又使劲推开妈,捶着胸口说:“你别烦我了,你生了我,养了我,我今天就把这条命还给你好不好?你让我死了吧!”
说着,锤子就一头向墙上撞去,又被后面那一群人拉的拉、扯的扯,把他按在他妈床边坐下了。
妈又泪一把涕一把望着锤子哭,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希望他能跟妈说几句话,妈还有好多事要向他交待,他不是怪妈不该嫁人么?妈就想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把一切都向他说清楚,妈自始至终都在牵挂他这个儿子,只差没把自己的心掏给他了,而他却一直在误解这个妈,恨这个妈。崽呀崽,你理解妈么?
当妈把这些事断断续续说给儿子听的时候,锤子仍然声嘶力竭像一头野狼般大喊大叫,握紧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喊:“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是在骗我。我跟你们已断绝了一切关系,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死也好,活也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了。你让我走吧,不让我走,我就死给你们看,把这条命还给你。”
“你放屁!你这个忤逆子,你娘已到这个程度了,只剩一口气了,你还在她面前大逆不道,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家伙,今天你不跟你妈下跪认个错,我饶不了你。”舅舅岩滚又忍不住怒骂。
“你再这样,我们就要用法律手段惩罚你,拘留你。”派出所所长说。
“你是怎么大了的?吃草长大的,也要你娘去割草养你吧?你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认娘了?今日你不向你娘认个错,别想出这个门。”村主任也愤愤地骂。
“畜生!猪狗不如的家伙!这号畜生的心让狗拖去了,不晓得一点好歹。”
人们都激愤异常,都涌过来,被派出所所长、村主任拦住了。岩滚不管三七二十一,挤上去,还是扫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锤子两眼直冒金星。锤子对岩滚怒目而视,用手指着岩滚说:“你打得好!打得好!你记着,终有一天,我会找你算账的。”
就猛地站起来,拖起一把椅子,要狠狠砸向他舅,妈怕出事,忙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搂住锤子,哭着喊:“锤子!崽呀!我的崽崽!你叫妈死了如何放得心哟,你连个亲舅舅也合不来,你以后还要靠舅,靠村里的人照顾你呢,快别这样,娘求你了。”
锤子仍怒不可遏,见妈还搂着他哭哭啼啼,狠狠推了妈一掌,妈一下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周围的人又大呼小叫起来:“快喊医生!不得了,锤子妈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趁人们慌成一团,锤子钻出人群跑了。
锤子气喘吁吁跑到一口水塘边,想纵身一跳,就此了却终身。但脚伸到塘边,又忍住了,他并不想死,才二十一岁,怎能就死了呢?他还有好多梦想。先别管他,还是先把那条没剥完皮的母狗把皮剥了,炖一锅狗肉,邀那几个朋友过来,搞两瓶好酒,吃喝一顿再说。
又急忙跑到藏狗的柴草边,掀开柴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里面已空空如也,狗已不见了踪影。到哪里去了?谁偷走了?除了他舅岩滚,没人知道他打死了一条狗呀,舅一直待在他身边,不会有人偷的。再仔细一看,有一溜血迹一直滴向了隔壁不远处的那个糠窝边。
他走近那个糠窝,不禁又惊呆了,母狗正躺在那个糠窝里,那窝还没睁眼的小狗正嗷嗷地叫着哼着,在母狗的肚皮上爬来爬去,有几只找到了乳头的小狗正贪婪地吸吮着母狗的乳汁,边吸边甜蜜地哼哼着。头上还在滴着血的母狗正爱怜地在小狗身上舔来舔去,被锤子用鲫鱼刀剥下来的那块头皮耷拉在脖子底下,光秃秃只剩下一个肉团的狗头渗出的血,把几只小狗的身子也染成了红色,母狗伸出舌头,把这些血水为它们一一舔干净了。见锤子用惊疑的眼光瞪着它,母狗似乎并不记恨,瞄了锤子一眼,用尾巴无力地向他摇了摇,许是已痛苦不堪,无法忍受了,接着就将头垂在了柴草上,任那些小狗在它身上推拥、吸吮着,它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锤子见了,心里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猛地一紧,忍不住膝关节一软,就向那条母狗跪下去了,一行热泪像泉水似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比狗都不如的畜生!想不到你还没死,早晓得你生了崽,我怎会下此毒手哟,从此我不会再打狗了。”锤子捶了胸口又捶脑壳,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大喊;“我该天打五雷轰,我是个大逆不道的忤逆子,娘!我的娘呀!我对不起你哩!”
“锤子!锤子!你这个该死的,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妈不行了,就要落气了,她还在呼唤你,想你还看她最后一眼,你快回来吧!” 是岩滚在凄凉、悲怆、歇斯底里的呼唤。
“舅呀,要妈等等我,我该死!我该死!”
锤子狠狠扫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就爬起来,向医院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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