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与迷茫

淡淡不如风

　　《受活》讲的是为名利而活，《生死疲劳》讲的是为折腾而活；王小波说人活着是为了来遭罪的，马尔克斯说活着就是要学会与孤独相伴；余华的活着则更符合国人的心态：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你总要活，活下去，活着。


　　这么多大作家都在思考着“怎么活”的问题，但这似乎并不是他们的专利，普通市井百姓，各色贩夫走卒，又有谁不在思考这个问题呢？大家阐述观点的表达方式和逻辑思维肯定是不如大文豪的，但在人生的各个路口处的内心碰撞之激烈，谁又比谁少呢？


　　阿梨给我打来电话。这位“发小”同学言辞比较激烈，警告我如果再继续饮酒而忽视治疗，那么就要影响寿命了。言语间毫不客气，但我知道：阿梨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


　　19岁那年，阿梨倒在高考前；29岁那年，我倒在下岗前。巧的是，我们是同一样的病，所以作为“先驱者”阿梨总是把她半生的治疗经验分享给我。这32年间，阿梨没有一年不折腾，尝遍了世上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案，造血干细胞移植了，器官也换了，最后仍然不免透析续命的结果。为此，阿梨说，为了父母，为了养女，她每天都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始终坚持积极的治疗。


　　这32年来，阿梨不敢吃不敢喝，保养的程度超过了林黛玉，就连狂风下雨都要去复查指标，但她又能怎么样？到底也免不了透析这条路吧。现在，她希望我像这般活着？然后这才是对生命的尊重吗？我已经折腾了22年，胡吃海喝无所顾忌，现在身体状况不太乐观，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委屈过。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该乐的都享受过了，先别让自己白来世上一遭，其余的事交给时间吧。因为不想戒酒，所以很多药方我都拒绝，一切让戒酒的药都是假药！我之所以这么想，不是不想戒酒，是怕半途而废。那些药都很贵——如果购买我也必然会配合。不戒酒其实是对自己负责，一旦戒了酒决无半点可能坚持下来，强忍数周狂喝一场，酒醒后必然痛责自己的没脸没皮，更会心痛血汗钱买来的药都打了水漂。


　　我和阿梨说，现在我只是身体上的痛苦，到那时我还要承担精神上的折磨，戒酒治疗的目的是为了身体健康，如果造成相反的恶果，那还不如不戒。


　　阿梨于是避开酒的话题，说我现在过劳等于压缩生命，奉劝我要放下一节去休养，为了自己的家庭责任也不能再这么累下去了。


　　这番话还是打动了我。但我已经尝试着“休养”了，四月份疫情管控不刚刚休了几十天吗？那段时间一点累不着，可着劲儿地在床上躺着，大白天也随便睡觉，想看书看书，想打会儿省劲也没人约束……但我没有养出应有的快乐来。我疯了一般地想象着我的课堂，我的学生们，只有在那个方寸空间里，我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有些时候，不全是为了钱，是害怕那种无所事事的荒凉感。于我来言，只有拼了命地去工作，我才能更加轻松地行走和呼吸。


　　至于家庭责任，下岗那年在病榻上，一心只想豁出命去，也要让妻子有退休金，让孩子有生活保证，现在这两点我都做到了——难道我还要为他们来放弃自己的信念？该尽的家庭责任我都尽了，在人生的暮年，我们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选择个合适的死法，也要考虑别人？


　　面对着“我们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阿梨一时无语。我也理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活着是有目标的，有价值的，但这份执念也仅限于自身思维，换个人就未必行得通。


　　阿梨最后说，原谅她的话说得太重了，因为她实在不想让身边的朋友去遭透析那种罪。我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以前你说得更重，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我只是在迷茫，自己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怎么活？这确定是我近期来的困惑。貌似觉得自己明白了尘世间的任何道理，放到自己头上时又觉得哪条道理都不适合。阿梨养生是因为她从来没缺过钱，家族的支撑与工作的稳定才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想着休养和治疗；我无法静养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过钱，一旦停止工作立刻感受世界末日的迫近。阿梨连水都不能喝，是因为喝了就要遭更多的罪；我小酒从来就没断过，是因为戒酒几天后总会喝得更多。阿梨为了父母而乐观生活，是因为父母和姐妹给她倾注了太多的爱与牺牲；我只想为自己活几天，是因为几十年来一直在自己苦苦挣扎、默默付出。她需要活给亲人看，我只想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几天。


　　我到底该怎么计划自己的晚年？想过累死，觉得那也是一种特别光彩的死法，后来又觉得过程苦不堪言，万一累个脑出血半身不遂岂不更惨？想过喝死，但身体的机能退化，已经承担不了太多的白酒了，喝酒喝到有心无力，那只能当个笑话了。想过静养，一方面经济压力太大，另一方面即便我真的有条件像阿梨那样静养，我能好起来不？几乎见过的所有医生都告诉我：只能维持不继续恶化！原来当个乖宝宝也好不了啊！就算活成林妹妹那样小心翼翼，再落个凄惨下场，那还不如现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图个痛快呢！


　　我就在样的迷茫中，每周乐呵呵地出现在课堂上，让教室里笑声不断。很多家长说，我能把写作课讲到这种快乐的程度，是其他所有科目都无法比拟的，有些时候，教学的结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们从中获得了成长的欢乐。我只能这样，上课了继续快乐着，下课了继续迷茫着。


　　或者，有这种交叉迷茫状态的远不只我一个。昨天四个高三学生来看我。她们是我回到这座县城的第一批学生，已经拥有作家证书的大弟子牵头，要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来找我聊聊。时间很紧，我直接让四个孩子上了饭店，请她们饱餐一顿。从小带起来的孩子没什么顾忌，什么都跟老师说。我这才突然感受到了，四个不同性格的孩子居然有四处不同程度的忧虑，但无疑的是——每个人都是迷茫的。她们对24号凌晨的分数患得患失，对报告志愿无所适从，对未来的更是遑然而困惑。


　　原来，迷茫是存在于各个年龄段的。比她们小得多的孩子会迷茫，比我老得多的老人也会迷茫。书上说的“四十而不惑”原来不是万能的定律。或者过了八十岁才可能不惑，因为八十岁大多数人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就没有疑惑了。


　　于是，我想，迷茫和生命本就是一体的。生命有多远，迷茫就有多久。我劝孩子们，一切顺其自然，山有山路、水有水路，赶上哪条路就走哪条吧。我也劝自己：该怎么活着，让明天去回答吧！

草舍煮字

有担当的成年人都希望永远承担自己的责任，什么时候能放下呢？没有能力承担，甚至要别人承担自己的时候。想想挺可悲的。
要不要为了多承担一些年头而努力？不虑远，只忧近，也未尝不可。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6-23 09:29
有担当的成年人都希望永远承担自己的责任，什么时候能放下呢？没有能力承担，甚至要别人承担自己的时候。想 ...

体制外，还有十几年退休，想多承担一些年头，代价就是努力打拼，不能多想。

幸福小草

人本来就是个矛盾体，时而疑惑，时而迷茫……
反正活着大多数人都不容易。容易的也各有各的烦恼。

淡淡不如风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6-23 15:40
人本来就是个矛盾体，时而疑惑，时而迷茫……
反正活着大多数人都不容易。容易的也各有各的烦恼。

傻子是最快乐的。
没心没肺没烦恼。

水如空

每一个劳动者都值得尊重，每一个为了生活而拼搏者都是英雄。
绝大多数人都在活着，而不迷茫者肯定不用考虑要怎么赚钱让自己和全家人吃饱饭。
最近，加拿大在研究叫低收入群体安乐死……他们早点儿出台吧，给全世界打个样儿……如此，穷人就不用迷茫了。

fonyuan

对未来迷茫，原因很可能是有所希望。
而这个希望很可能自知无法实现。
另一种迷茫是对明天的到来不知所措，因为没有希望过。
无论哪一种，都只是一种心理状态。
因为生活总在继续。
直到我们突然看到死神站在面前。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必然来临。
就是说，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必然的结果。
我们只是希望在这个结果之前，不要太浪费生命。
可是明天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总的来说，中国人还是对“活着”有自己的看法的。
绝大多数人正是余华笔下的活着，他们只为活着而活着。
剩下的极小部分人意识到了活着本身的价值与意义。

an安

四十而不惑的前提是十有五而志于学，你十有五时正叛逆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