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印象】墟上花

秦皇岛简枫

    墟上花
   
    低矮的贴着地皮的小村庄不见了，我的乡邻们鸟兽一般各自寻窝挖洞去了。我偶尔站立在一大片废墟边上，不敢相信我念念不舍的那些记忆竟然是发生在这里。我努力去修缮还原，做个讲述者，让废墟之上重新开出花来。

    1.二驴子
    他的外号是成年之后被人赋予的，且直到死也没拿掉。乡下人有乡下人的小坏，说狡黠也成。某晚月黑风高，村庄一派安谧祥和，忽然有女人惊叫地声音。驴丢了。这可是大事儿啊，村子不大，有一呼百应的好。丢驴子的女人让爷们儿喊人帮忙找驴，几分钟就聚集了十几个青壮男人。提鞋的系裤带的的扣扣子的各种情态，也是胡乱地寻，朝着心里臆想的目标一通奔。
    那年是场光地了秋末初冬，村子往北是各家堆放的秸秆垛。有人说往北走看看去吧，十数人拎着棍棒吆五喝六地奔涌。万事都有个机缘巧合，这一天就是巧头妈给巧头开门巧到家了。有人在路过一大垛玉米秸秆的时候发现了异样，有细微的动静从秸秆垛里穿出来，整个秸秆垛都跟着忽悠悠地摇。有人轻声说一个字驴，再没人发出半点声响。十几个青壮劳力散开将秸秆垛围起来了，等驴出来。晚秋的旷野低到不能再低，秸秆垛里传出来的动静有那么点暧昧气息。有人断定说这可不像是一头驴啊，丢了驴子的男人说反正我家丢了一头驴。
    秸秆垛忽然安静下来，怕是那驴子被外面的人声惊扰到了。有人说手电筒呢照照啊，一束刺眼的白光奔着秸秆垛刺过来，结果是没有驴是一男一女。乡下人纯朴虽说有点小坏却也不至于把事做绝，手电筒嗖地一下没了光束。接着有人说走了走了别处找找去，没人再看那一对男女，都忙着找驴去了。
    第二天小村不平静了，拿着鞋底子也顾不上纳一针的好事媳妇们聚一起讨论昨晚的驴事。说是丢的驴子清早起自个溜达回来了，说是昨晚秸秆垛是谁个谁个谁。那秸秆垛里讪讪地钻出来的爷们自此就有了一个外号二驴子。当然叫二驴子是背地后，当着面不叫。
    真不知二驴子本身知道自己二驴不，一个人原本和一头驴挨不上边的。就因为那晚那驴挣脱了嚼口绳套去了不该去的地界溜达一圈，就把一个名号死死地箍到了那个人头上，终生不得解禁。想想也是后怕，不该去的地界还是管住腿为好。

    2.飞机
    我叫她姨妈，我妈叫她姐，她们是从一个镇子上出来的。在村里她俩走得亲近些，我妈常带我去她家玩儿。她外号叫飞机，我小时候一度以为她会飞。我问过我妈，我妈乐得出了眼泪。现在想起来飞机这外号的由头是指她这人眼睛瞅上头，一般人她看不上眼。那年头村里放老电影《夺印》，烂菜花拉拢腐蚀革命干部，说了那句经典台词：何书记来家吃元宵啊。我们村的人就在飞机之后又给她加了一个烂菜花的外号，我至今仍然不知我这姨妈到底叫什么名字。
    背地里人们说起她，也没人用名字称呼。都是飞机长飞机短的，烂菜花叫的人不多，除非吵嘴干仗，毕竟一个烂字多少有一点贬损味道。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么个外号吧，谁还敢喊她飞机不成啊？有一天我妈让我给她家送大白瓜包饺子，我到了她家大门口有人逗我截住我，说要我的大白瓜。我说不能给你，我这是给飞机姨妈的。人们轰的一下子乐得散开了，我姨妈出来了。破口大骂她们，乌龟王八蛋全都用上了。
    凡有公社干部下村，我姨妈可会说话了。去大队书记那里三说两说就把吃派饭的事扯顾到自个家来，道听途说一些小道消息不说还能落下粮票和油盐酱醋的钱。我这姨妈在人前说话聊天眼角向上挑，指人不用手下巴颏一抬，有一点世人都不放眼里的劲儿。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平头一个叫秃子，大儿媳妇有智障，她把那媳妇儿欺负得别人都看不下去眼。大儿媳妇扔下个闺女离婚走了，三五年之后村里人发现那媳妇儿总偷偷跑回来在大门口等着看闺女。智障这事不遗传，闺女人精似的，都说随她奶奶，小飞机。秃子媳妇儿可不是好惹的茬，要说恶人自有恶人魔，把我这姨妈治得服服在地百病不犯。
    我姨妈的孙女儿和我差不多大，酸脸子我都不爱和她玩儿。前些天赶集我碰着她了，还是那张狂的样子。我心里默念这个小飞机啊。

    3.高声炮
    她个子矮，浑身上下都滚圆。屁股滚圆胸滚圆，后背滚圆头滚圆。她几乎是个球，都说矬老婆高声一点没错，老远就能听到她大嗓帮子呵呵咧咧的声音。高声炮来了，她的外号叫高声炮。慢慢地人们图个省事叫成高炮或者小炮，也有人当着她的面两手往天上一扬说一个象声词。比如乓、咣、嘡、砰，不过是那些能被喷射到天空发出的巨大动静，与炮这一物件紧密联系的。
    乡下人抠门，皆是因为一个穷字。来钱不容易啊，所以遇上少只鸡缺个蛋什么的，那是掘地三尺也要寻回来。我叫高声炮婶子，她每次见我都说些夸大其词的话，让我脸红心跳不知怎么接话茬儿。她说诶呦呦这丫头见凡人都不说话，也不知将来啥命啊。那天我去她家隔壁找我同学玩儿，正遇见她双手叉腰口吐白沫嘴爆豆一般骂人。细听原来是她家丢了一只鸡，别人窃窃议论说这也有三个钟头了没合嗓子地骂。村里人有意思，骂着骂着总会有人接上茬口出来应战。
    有个刚嫁过来不久的新媳妇出来了，说婶啊你这骂人为啥一直在我家门口骂啊。高声炮一看应战的来了，立马回说有捡金捡银没看捡骂的，你是吃了我的鸡噎嗓子了吧。撒泼耍混非要人家赔她一只鸡，我拉着我同学撒丫子跑远了，懒得听。
    等我结婚离开家以后，偶尔也能听到炮的各种消息。也无非是打遍庄骂遍巷，或者是娶了儿媳妇被压制住了，那儿媳妇比她茬口更硬。我带闺女回家过中秋，遇见她我让闺女喊姥姥。我闺女那时刚会说话，说姥姥抱抱，她听成姥姥炮炮。她阴沉着脸用眼睛剜我说你这丫头可真是怎么还告诉孩子说这个啊。我赶紧解释说婶子孩子让你抱抱，她稀罕你呢。
    她抱起我闺女说打小我就看你有出息，离了这小庄好啊，囚巴在这有啥出息。仿佛她身体里的关于炮的嚣张气焰早已散尽了，她变成一个柔软的人，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

    4.小磨
    我老家形容乡下男人矮而矬，敦实的身形就说他是个车轴汉子。我说的这个人外号叫大磨，就是一个十足的车轴汉子。磨这种纯原始的物件现在不多见了，我们那时隔三差五就磨一回黄豆小豆腐花生小豆腐解解馋。
    小磨这个人特别能吃，借比邻右的谁家赶上饭时，要是遇上小磨进屋了都害怕。烀地瓜土豆什么的，小磨开口尝尝，就能吃下去一大半。他媳妇儿坐月子，村里人兴送挂面鸡蛋，也没别的什么可送了。他媳妇儿吃五个鸡蛋半斤挂面，他非要吃一顿月子饭，没法儿他娘给他卧了十个鸡蛋一斤挂面。他吃完抹抹嘴儿说也就半饱将就吧。
    小磨能吃也有力气，秋后打谷场上村里人聚堆儿扯闲篇儿。有人指着刚闲下来的碌碡问小磨说你要是能搬动我输你五个大前门。看热闹的不嫌和大，都忽悠小磨。小磨说再加半斤猪头肉行不，那人应了。年轻时谁还没有争强好胜的时候啊，小磨叉开腿开始慢慢搬碌碡。人群纷纷后退几步，让出一块空场地，小磨和碌碡在正中心位置。
    那天小磨赢了五盒大前门和半斤猪头肉。听说现场一度很危险，他抱起来碌碡放不下了，脸色刷白汗水顺着脖子脸直流。听说他踉跄着挪蹭回到家，他娘他媳妇都骂他。这可真是鸡蛋撞了碌碡甩一身黄子。后来小磨得了糖尿病，吃上也不知节制，说不让吃饱不如死。
    他常拎着暖壶去我家灌开水，嘻嘻哈哈人挺乐观。也没几年小磨就没了，尿毒症没的。


    我们村先前也有一棵百年老槐树，也作为政治文化的中心存在过。人们津津乐道一些趣事，我常常躲在槐树的侧面，择一处小阴凉蹲着听。现如今老槐树不再政治文化的中心也不再，那些趣事也风烟寂了。

秦皇岛简枫

紧赶慢赶，总算没晚。问候朋友们。

草舍煮字

给人起外号有点不恭，但外号使人形象鲜活。哪怕年代久远，那外号一提，念想就像废墟上的常青藤，开出花来。
我原本以为乡村人对被起外号多是不在意的，这样外号才能叫得起来。却原来他们的自尊与城里人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就算当事人不认领，外号也能叫起来，尽管多是在背后叫。在城里，我就被起过不少外号，但我不笑纳，也就不了了之了。
比如“安嘉和”，很多人叫了还要补充一句，你长得像冯远征，不是说你家暴，呵呵。

草舍煮字

这几个外号都有非凡的想象力，高手在民间。
尤其“二驴子”，这个外号你都不能多想。这个“二”，是与丢的驴排行，还是与那女人的丈夫排行？还是别的？

幸福小草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22-7-22 09:15
紧赶慢赶，总算没晚。问候朋友们。

还早，离月底还一大截呢。好饭不怕晚上

千幻烟

欣赏佳作。
老师不止是诗歌写得好，散文亦是如此，赞！

秦皇岛简枫

千幻烟 发表于 2022-7-22 10:38
欣赏佳作。
老师不止是诗歌写得好，散文亦是如此，赞！

我娘这么夸我的，说我大闺女干啥像啥。

秦皇岛简枫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7-22 10:14
还早，离月底还一大截呢。好饭不怕晚上

我着急，怕赶不上班车。

秦皇岛简枫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7-22 09:45
这几个外号都有非凡的想象力，高手在民间。
尤其“二驴子”，这个外号你都不能多想。这个“二”，是与丢的 ...

二是驴的排行？还是说他愣头青犯傻？还是循了那女子的爷们儿？不那么清晰了。我们村知道这事的最老的女人前天过世了。意会吧。草兄。

秦皇岛简枫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7-22 09:45
这几个外号都有非凡的想象力，高手在民间。
尤其“二驴子”，这个外号你都不能多想。这个“二”，是与丢的 ...

二是驴的排行？还是说他愣头青犯傻？还是循了那女子的爷们儿？不那么清晰了。我们村知道这事的最老的女人前天过世了。意会吧。草兄。

喻芷楚

一个小村四个典型故事。叙写的人物都是本土乡村特色，表达的却是风物人情，让人真切感受地域区块相同与不同的文化元素。欣赏，问好！

云馨

四则有关乡里乡亲的短故事，写得生动有趣。赏读学习了，问候简简！

淡淡不如风

二驴子是野合的故事。听说秸杆地里很刺激，但无缘尝试。不过乡民也实在朴实，要是城市肯定要拍摄曝光的，而且揭人隐私者还打着正大光明的旗号。

秦皇岛简枫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2-7-22 13:04
二驴子是野合的故事。听说秸杆地里很刺激，但无缘尝试。不过乡民也实在朴实，要是城市肯定要拍摄曝光的，而 ...

也是巧，偏那些找驴的男人里边没有那女子老公。我约莫着他看媳妇儿不在家，也不知去了哪儿，在家看孩子呢。

秦皇岛简枫

云馨 发表于 2022-7-22 12:19
四则有关乡里乡亲的短故事，写得生动有趣。赏读学习了，问候简简！

感觉有趣就好，还有不少，我慢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