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2-8-13 15:16 编辑
甘蔗不甜 公路很坦荡,两旁的树都很高大,路面上印着树叶丛筛下的光斑,如一张长得没有尽头的豹皮。我一只手扶着自行车龙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试着在不停车的情况下点燃香烟。我用的是普通打火机,因此必须寻找到最合适的背风位置。两只脚机械地踩着自行车脚踏,腰身扭转着,反正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车辆,我的注意力因此可以散漫。
阳光还没到最热烈的时候,不大的风被树丛过滤得更显清凉。这样的日子里在路上独自骑车,跟一只鸟在天空自由翱翔一样,我的整个身心都是蓬勃的,如这件半旧的白衬衫随风鼓荡着成大将军的抖篷。
来到一处十字路口,我停住车,朝前面的工业区望了望,又转头搜索了一番另一条路的两头,随后决定就此暂停。依傍在一株大樟树下,将自行车支架打上,然后斜靠在车座凳旁,一只胳膊横揽住车后货架上的塑料筐。我的生意便以此为开端,算不上白手起家,毕竟有一部价值五十块钱的二八大杠,以及这一筐被我精心截切整齐的甘蔗。 这里是南方一个人气最旺财源最充足的城市,只要肯动脑筋肯吃苦,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发生。这是我在工厂流水线上听得耳朵起茧的一条公论,当然也参照了工余时间自己不断研究的心得。我觉得无论如何,只要走出那牢狱般的工厂大门,做一个自食其力的自由人,就凭我自身的软硬实力,一定会比做一颗螺丝钉的前程更好。果然,就在我停驻树荫下的十分钟内,便有两个人过来买了两截甘蔗,而且还没有那种令人生厌的挑肥拣瘦的花招。我掂着那两枚刚刚还躺在别人口袋里的硬币,将它们一而再地抛起接住,发现几乎每次都以顺卦的方式示我,而且银光闪灼着大吉大利心想事成的谶兆。我的情绪因此如天气一样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随手再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 地吸一口,然后微昂着头,向那蓝天,缓缓摆出一副口吐莲花的庄重。如此一来,这两枚硬币虽然便被两支烟的价值抵消,却增强了我的自信,因为手心里既然现存着这两枚坚硬的基础,就相当于有了万丈高楼最初的基石。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年轻人,空着两手,膀子晃得如螃蟹那样横行,零乱的长发在风中如我的心情一样飞扬着。便招着手,脸上的笑容也和久别重逢那样,朝那人喊着,过来,过来凉快一会儿。那人闻声即条件反射般展开笑容,脚步也调整方向走来,在近到只剩两三米远时站住问我,有什么事吗?我说,大热天走路不担心中暑么?来,吃一根甘蔗,也好歇下吹一会凉风。他仍然笑着问,甘蔗甜不甜?我一拍胸脯对他说,不甜的话,你就将嚼出来的渣子吐到我脸上。见我这样说,他毫不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一边随手从筐子里抽出一根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朝我点头一笑,边奋力地咬着边走开了。看着手里这一枚跟刚出厂一样赤新的硬币,我觉得那一根甘蔗所产生的效益简直无限大。
过后,我将自行车支架打倒,骑上去继续向前。目前的生意势头确实不错,可销量不尽人意。毕竟钱是在人的口袋里装着,只有在人流多的地方,才有更好的销售前景。这是我刚刚总结出来的经验,应该不会有错。
工业区中也有一个十字路口,路上来往的行人相对要多一些。我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找工作的,有些人口袋里即使装着钱,也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连汗都出来了。还有少部分人是各工厂里出来办事的,脚步匆匆目不斜视,看那迈步的幅度就明白都是经过严格要求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时间是以秒数一起算进绩效的,擅自停下来花一块钱买一根甘蔗,回去后,就有可能被处罚掉五块甚至十块。所以我的目光搜寻的是那种衣着整齐,最好还打着领带的人,无论男女,只要他们的视线朝我这边倾斜过来,就表示是一次财源涌动的机会。
在那里守株待兔,静候了半个多小时,只等来一个穿制服的保安问,甘蔗甜不甜?我再次拍着胸脯告诉他,不甜的话,你就将嚼出来的渣子吐到我脸上。他朝我吐了一下舌头,笑着说,那也不至于。便掏出三块钱,然后从筐子里挑了三根甘蔗,临走时,他还不忘提醒我早点离开,因为这里不是摆摊设点的位置。保安是边走边回头向我说这些话的,那顶大沿帽的规格可能不怎么合他的脑袋,以至于匆忙中滑下几乎盖到他的眼睛。我急忙朝他拱了拱手,差一点连那三块钱也跟着撂了出去。
我的第三个落脚点是一处公交车站。这里曾来过几回,人流每天都很多,更有利的一点是周围好大一圈都没有树荫,在这样烈日当头的环境里,等车的人即使有遮阳伞在手,也还难免出汗口渴的。
我将自行车支在候车亭的背后,自己则抄手蹲在车后候车亭一侧的那一小块阴影里,侧脸四顾那些闲散四处的衣着和神态都各异的人,心里琢磨着他们来此的身份和目的。这里是公交和长途都依靠的站点,因此就有一些身边放着大件行李的人,我的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就算你们有遮阳伞,还有瓶装水,只要等候的时间够长,就不愁没有咬一根甘蔗的冲动。我也是一个常年奔波的人,最烦的就是等车过程,在那望眼欲穿的心里简直有无数的蚂蚁在爬的情况下,有一根甘蔗在手,便是一种最经济又最实惠的消遣。
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开口就问,甘蔗多少钱一根?我这时已经边揉着发麻的双腿边站起身,回答他说,老价,一块钱一根。那人哦了一声,马上探头伸手将一根甘蔗抽出一截,马上又换抽旁边的一根。常听人说,三个钱买只烧饼也要先捏一下厚薄,因此既然做生意,就不能挑剔顾客。我一手搭在甘蔗筐边,问他,看你身边大包小包的,是换新厂么?他继续认真地挑选,头都没抬地回答我,回老家去。我又问,这不年不假的回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他仍然很干脆地回说,回去吃老米饭也比在这里受气强。家里有田有地的,辛苦一点收入也不差。我点了点头,还是提醒他说,这边的机会比家乡要多。这时,他已经挑好了两根拿在手上,在付钱时脸冲着我将头重重地点了一下说,风险更多。在他挑选甘蔗时,我曾问过为什么不问甜不甜的问题,他说他家种有两亩多甘蔗,不甜的甘蔗心里都有虫子,一眼就能分辨,哪里需要问别人。因此过后好一阵子,心里老是想着怎么尽快学着做一个内行的人。
那人走后,我重新蹲回原来的位置,眼睛当然还在研究周围的那些人。这时,有一辆摩托从远处驶来,就在离我的自行车一两米远停下,骑摩托的女人一脚斜踩地面,让后座上的一个男人下来。看样子是专程送那男人来乘车,因此,驾驶摩托的女人很快就支撑着那条腿费力地转动龙头方向,让摩托掉头。摩托地前轮在地上迟缓地划着圈,女人的那条腿便随着被拉得更开。我本是担心女人掌控不好会不会撞倒我的自行车,却不料视线穿越般深入到被撑开的短裙里,因而与那最隐秘的风景不期而遇。我的第一感觉是惊讶,接着就是兴奋,再接下来便回味无穷了。我在想着第一天的生意虽然不尽人意,未尝不预示着低开高走的远景?尤其有这一番梦幻般的艳遇,于我来说不止是一笔不菲的意外收获,更蕴含着无穷的甚至灵异般的意境。
我后来便在脑子里极力回想着那女人的相貌,觉得既然有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就很有必要将她的形象铭记。可我费了老大的努力,脑海里只有一个很瘦的印象,原因是她的腿胯间那道肉槽特别深,连骨头的走向都清晰可辨,不过肤色相当的白,似乎还泛着荧光。我遗憾当时没有撞倒我这架二八大杠,因此失去一次跟她攀谈的机会。如果至少知道她在哪个工业区上班,在日后生意真的如期兴隆起来,或许再有相遇的机会,或许就可演绎一段美女与野兽的传奇。
我当时确实是陷入在这一段情感的迷局中,所以才没有发现不远处又过来一辆黄色的工程车,直到从车上跳下几人直接向我跑来时,我的意识才回到现实中,因而双手支撑着艰难站起,心里积极准备着应付好这一笔可能不小的生意。没想到这些人并不客气,两个搭手抬着筐子就往回走,跟着的人用手里的什么东西割断捆绑塑料篮的绳子,后面又来一个人便用脚去蹬自行车支架,然后将车也推着过去。这四个人有动作行云流水娴熟,简直就跟特意在我面前表演一段舞蹈那样简便。直到自行车被推动,我的情绪才从恍惚中明白已经是大事不好了,抢着奔去双手抓住自行车的后架喊着,自行车还我。推车的人只好停住脚步,回头拿眼瞪我。落在最后那位拿刀割绑绳的人上来就对我的右肩杵了一掌,又朝我扬起手中的那把削甘蔗的刀子厉声质问我,干什么?是不是还想打人?我马上分辨说,我不敢,只是求你们将自行车留下。那人却说,自行车也犯罪工具,肯定一起带走。没有罚你的款,算是手下留情了。不服可以去我们大队申诉。
我不知道是被他的刀子阻住,还是被他的声色俱厉威慑,反正是再也使不出气力来,僵硬地摆着继续争夺的姿势,却眼睁睁看着塑料筐和自行车一起被架到黄色工程车上。工程车随即启动开到我面前,刹车、后倒、掉头,接着就是一声怒吼,一股浓烈的蓝色和黄色的烟尘将我严严罩住。
烟雾消散后,我回头望了望周围那些等车的人,一个个依然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如一盘被谁遗忘的象棋残局。此后很长时间,留在我脑子的总是那个女人裙下乍洩的那一瞬春光,却又总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意外收获还是不详的征兆?还有那辆黄色工程车上跳下的四个人,因为都没有显眼的制服,所以一直不清楚是来自何方的神圣?当然也有那一筐被他们搬走的甘蔗,到底有没有夹杂着心里因生虫子而不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