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之鸟语

剑鸿

　　  
    被一只布谷和一只噪鹃唤醒的记忆，是如此的深刻和清澈，连同那个五月微雨的清晨。六点钟不到，它们就在楼下的树林里轮番进行歌唱表演，布谷鸟隐约婉转，噪鹃凌厉清亮，有时独唱，有时和鸣，把新的黎明和阳光一同叫醒。到城市生活以来，有很多次被窗外鸟鸣唤醒的体验，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而确切地说出过它们的名字。

　　其实，我并不认识布谷鸟，和噪鹃也不熟，之所以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是因为它们的叫声很容易识别，这就好比你认识一个人，不必熟悉他的样貌，只需熟悉他的声音便足够了。事实上，认识一只鸟，远比认识一个人难度更大。人可以亲密接触，通过喝茶聊天携手促膝，以中年的心智迅速捕捉他的个性，为其分类，而鸟儿却不能。即使认识它们，与它们近距离对视，也难以准确区分它们的种属。

　　在后河公园，平日所见最多的是白鹭，它们经常从水木深处惊起，在水光楼影间扑棱棱从你头顶掠过，引领你的目光像天线一样旋转。有时也三五成群地立在水畔，优雅得像少女，洁白得如同云朵。白鹭们优雅的生存状态，常常在焦虑的人心中激起涟漪。偶尔，我也见过灰色的鹭掠过水面，虽然羽毛颜色不同，但它们优雅的身姿却很类似。

　　十多年来，伴随着草木的日益茂盛和河水的逐渐明亮，后河公园的鸟也越来越多起来。这似乎是一桩难得遭遇的生活事件。在此之前的生活里，鸟儿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吸引我的注意。印象中，只是在乡间的屋檐下和树梢上掏过几回鸟窝，和麻雀、燕子、邻居家养的鸽子亲密过。至于乌鸦，乡村的田野里到处都是，每到深冬，它们成片成片地聚集在田间地头。那是鸟与少年的乡村记忆。

　　在世间生活久了，人也会越来越像一只鸟。或者说，人也会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只鸟。比如我，从故乡来到后河之畔生活，很像鸟儿的迁徙。我在这里筑巢，在这里安家，在这里生儿育女。当然，我没有育出一个女儿来，这是人生的遗憾。我只能带着幼小的儿子经常出入后河公园，把每一次散步当做飞翔，把这里的一切当做故乡事物。

　　鸟成了我们最亲密的邻居。我们在后河认识的鸟，比我们在小区楼道里认识的邻居还多。

　　白鹡鸰是我和儿子在后河草地上发现的。一个春天的午后，我们在公园的花香里徜徉，儿子忽然猫着腰，蹑手蹑脚，用手指着草地。顺着指引，我看到几只白鹡鸰在悠闲散步，黑白相间的毛羽，让它们在草地上格外醒目，它们行走的步伐与麻雀的跳跃完全不同，如果说麻雀是跳着走的，那白鹡鸰就是踱着方步走的。我拿出手机，拉近镜头，获取了它们的特征和学名。说来也奇怪，当你认识一种事物，它们便会经常出现在你的世界里。结识白鹡鸰后，我常在小区、在田野、在匆忙的路上发现它们的踪迹，看到它们忽高忽低的身影。如果我不认识它们，是否意味着它们不存在呢？如果以进入心灵为存在标准，那我们又错过了多少事物呢？

　　与布谷、四声杜鹃、斑鸠比起来，白鹡鸰似乎更为入世，它们愿意与人亲近，看你走过来，会不慌不忙地起飞，有时也会闯入人群的领地。而布谷、四声杜鹃、斑鸠更像是树林深处中的隐者，大多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你只能根据它们的歌唱旋律加以识别和确认。有人把布谷的歌词翻译成“布谷、布谷”，把四声杜鹃的歌词翻译成“光-棍-好-苦”，这都只是人们强加给鸟儿的附会之语。春天过后，布谷的声音的确很少听到，但四声杜鹃和斑鸠似乎一年四季都在歌唱。深秋时节，有些树叶已经落尽，它们的一两声歌唱能将整个树林唱得幽旷无比，时光也因此苍凉起来。

　　窗台，是偷窥鸟儿的好地方。隔着玻璃和纱窗，鸟儿们似乎减少了对人类的芥蒂。很多次，我在窗台上偷拍过麻雀的行踪，也有一两次发现过白鹡鸰。有朋友还抓拍到一只珠颈斑鸠，浑身灰色的羽毛，脖颈处一圈圆形花纹，如同珍珠串。它们把窗台当做短暂的落脚地，我也把窗台当做短暂的栖息地。然后，翅膀和遐想都在窗台上起飞。

　　一个深冬，早起散步，我在一颗枫树根下发现了一只乌鸫，它当时有点瑟瑟发抖，羽毛乌黑蓬松，初看以为是一只小鸡，用手去抚摸，竟忽然飞向旁边的树杈。它的突然起飞和我的突然心跳加速，酿成我和乌鸫的突发遭遇事故，让那个深冬的早晨有了清亮深刻的回忆。同样是在深冬，我带儿子驱车闲逛，在后河附近的一片田野里，邂逅了一大群白颈乌鸦，当时它们与我们是那么近，近得好像我们已经被它们包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白颈乌鸦的存在。

　　与每一种鸟的认识，应该都是第一次。作为天空的行者，它们给人们相识的机会并不多。恰好我又不是鸟类的摄影爱好者，有时甚至连一个认真的观察者都算不上，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们由浅及深的了解。生活告诉我，追逐和聚焦不一定是最好的获得方式，用心关注和无意之间的相遇才是结缘的自然法则。在这种法则指引下，我注意到红嘴蓝鹊长长的尾巴，白头鹎头眼部的白纹、画眉鸟白色的眉纹。我还在秋天的林深处听到啄木鸟啄击树木的铿锵声响。

　　在没有风雨的日子里，飞鸟是掠过目光的闪电。它们点亮了一些幽暗的生活角落。我愿意长久仰视这些闪电，在获取它们名字的同时，也获取它们作为隐喻的启示。

文珺

多识草木鱼虫，在素常的日子里，给心里一个美好的空间，与大自然亲密相处，观察那些花鸟鱼虫，在没有风雨的日子里，飞鸟是掠过目光的闪电。它们点亮了一些幽暗的生活角落。

李子四

追逐和聚焦不一定是最好的获得方式，用心关注和无意之间的相遇才是结缘的自然法则。
十分喜欢这篇散文。问好楼主。

剑鸿

文珺 发表于 2022-8-16 17:43
多识草木鱼虫，在素常的日子里，给心里一个美好的空间，与大自然亲密相处，观察那些花鸟鱼虫，在没有风雨的 ...

多谢沙发点评鼓励，问好夏安

匡建华

欣赏老师新作，点赞，下午好！

木门长子

内敛性的写作，越发成熟圆润了。爱自然才能有如此性情，有如此性情也才能更挚爱自然中的人与物。这个系列要成册了吧。

何叶叶

问好老师。老师文笔流畅自然，太有才了。佳作点赞。

童心是

很有观察力。文笔流畅自然，太有才了。佳作点赞。

童心是

爱心在，梦尤在 ————晚上好~~~~

yugongjin

当时它们与我们是那么近，近得好像我们已经被它们包围，   欣赏

剑鸿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8-18 08:03
内敛性的写作，越发成熟圆润了。爱自然才能有如此性情，有如此性情也才能更挚爱自然中的人与物。这个系列要 ...

谢谢木木鼓励，这个系列是自然生发的，由不得不写

剑鸿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8-18 13:00
问好老师。老师文笔流畅自然，太有才了。佳作点赞。

谢谢何版，这个系列写完，我和这个城市就算正式确立关系了，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爱上自己的城市

陌小雨

我也非常喜欢鸟类，小时候经常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