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才浪子 于 2022-8-22 20:14 编辑
薛如烟再次亲临小清河的时候,时光已经过了三十四年了。 盛夏。阳光毒毒的,辣辣的,刺得人眼痛。闷热的天气更是让人难以适从。
薛如烟仿佛不知道夏天的热。她独自来到村前那条弯弯的小河边,坐在那片严严实实的芦苇荫下,静静地看着河水。河水清清的,静静的流着。她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小河边,傻傻的坐在芦苇下荫下,痴痴地看着河水流去,直到太阳偏西,微风吹拂。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干渴,在傍晚的凉爽中迷迷糊糊寻找曾经的记忆。
“如烟跳河了——如烟跳河了……”村子里王嫂的吆喝声几乎把村里所有在家纳凉的人都喊了出来。
“在哪儿跳河了?在哪儿……”男人们都焦急的抢着询问如烟跳河的地点,以便赶过去施救。
“在,在河边洗衣埠头下游一点儿……”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男人们一听都是抢着奔向河边。
“如烟,快醒醒!如烟,快醒醒!快醒醒!”男人们赶到河边的时候,如烟已经被小河北岸小杨湾的一个叫杨大宏的小伙子救了起来,并背到芦苇荫下进行人工控水。
“没事儿,你们都回去吧,一会儿我妹子醒了,我把她送回去!谢谢你们,这热的天儿要你们赶来!”杨大宏挥手对赶到的乡亲们表示感谢。
乡亲们都知道薛杨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这杨大宏和薛如烟从小就亲如兄妹,亲近有加,便嘱咐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就都离开了。
其实,薛如烟腹中的积水被控出后浑身已经轻松了许多,只是因为在水里挣扎时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实在是没力气睁开眼睛和说话。
“如烟,醒醒,你醒醒!”薛如烟感觉又有人在轻轻地摇晃她的身子,抚摸她的脸。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睁开双眼。她看见自己躺在杨大宏的怀里。杨大宏焦急的看着她,抚摸着她,喊着她。她便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宏,宏哥”,又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与阎罗殿就一步之遥。
“如烟,别吓哥,别吓哥呀……”薛如烟再次感到有人在摇晃她,呼唤她,可她就是没有力气睁开眼与他说话。
“如烟,你在芦苇荫里躺会儿,哥去弄点沁水给你擦擦!”
不一会,如烟感觉脸上一片清凉,神志清醒了许多:“谢谢你,宏哥!”
“如烟,你醒了!你醒了!”杨大宏见如烟醒来异常的兴奋,赶紧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焦急地问道:“如烟,你这是怎么了,咋掉进河里了?要不是俺来河里捞猪草看见了,你就没命了,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突然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咋?洗衣服!”
“是的!”
“你在这儿歇歇,我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洗了。呆会再送你回去!”
“不!宏哥,你快把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我披上,帮我把我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拧拧水,放在太阳底下嗮嗮,一会我好穿,浑身湿漉漉的,太难受!”
“如烟,这,这……”
“宏哥!没啥!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在这小河里洗澡,摸鱼虾,我身上哪地儿你没看过呀!”
“可那是小时候,现在,你已经15,我17,大了,不比小时候……”
“你就不会把身子背过去,不看我呀!看你,越大越笨!”
“对对对!我背过去,不看!我真笨!”
一个换了衣服,一个找回没洗的衣服洗了。芦苇荫下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静静地等待衣服被太阳晒干。
“宏哥,我想你抱着我!”她挣扎着坐起来对那个宏哥说。
“都这么大了,还要抱哇!你不羞,我害羞咧!”
“羞就羞!你刚才不是还抱过我么!”
“刚才是救你,现在你好了!”
“呕!”听那宏哥这样说,她故意尖叫一声,双眼使劲往上腔,浑身颤抖。
“如烟!如烟,你咋的了!”杨大宏一见吓坏了,赶紧抱起她,一边抚摸她的脸,一边带着哭腔问。
“没啥!我就想你抱着我!”如烟见杨大宏着急的样子,心里涌出无限的甜蜜,呼地用双臂搂着他的腰,扑在他的胸前耍娇。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看我不告诉刘婶修理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好!那我也告诉伯母,说你欺负我,看伯母听谁的!”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抱着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如烟把脸埋在了杨大宏的怀里。
河水静静地流着,微风轻轻摇曳着青青的芦苇,布满清凉。 “宏哥,你知道我为啥要叫你宏哥么?” “还不是小时候,刘婶怕你上学的时候被别人欺负,和我母亲约定,让我当你哥,保护你!” “不!不仅仅如此!”
“那还有什么?”
“我妈去年跟我说过,虽然你兄弟姐妹多,家里穷,生活困难,但你们一家人个个勤劳本分,都是好人!”
“好人,有什么用?还不是穷,遭人瞧不起,受人欺负!”
“不!我妈说,好人终究有好报!所以,她说,她说……”她的脸上嫣红,红到了耳根。
“说什么啊!”
“她,她说,长大了,我若喜欢你,就让我嫁给你,做你媳妇……”薛如烟羞得扑在杨大宏的怀里,双手使劲拍打着杨大宏的双肩:“就你坏,非逼人家说!你坏!你坏!”
“这,这不,不行!”
“为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不,不是!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妹子,从没往别处想!”
“那你现在就想,我要你现在就想……”
“我不能自私,拖累你!”
“我不怕你拖累,我不怕!”
“那,好吧!反正我们现在还小,又不能马上结婚,等到了年龄我们再说吧!”杨大宏虽然只有17岁,但出生在穷家,已经懂了许多同龄人不懂的东西。他见如烟态度坚决,一时又不能说服,就找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理由。他害怕遭到自己的拒绝,薛如烟真的会跳河——因为,薛如烟的父亲是村长,土皇帝,家境优越,加上宠爱,性格自然不同一般穷家女孩温和。
“好!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许你跟别的女孩子结婚!”
“等你!我等你,总行了吧!”杨大宏一边说,一边起身:“快!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不!我就要你在这儿陪我!”
“我不仅没有捞到猪草,还没有吃饭咧!难道你想让我家的猪和我一起饿死啊!”
“啊!你还没有吃午饭呀!”
“你以为咧!”
“好!你赶紧送我回去,我让我妈给你做午饭!”
其实,如烟的妈妈听见喊声也赶紧跟着村民们赶了过来,只是,她远远地看见女儿已经被杨大宏那孩子救起,没有事了,就悄悄地退了回去——因为,她心里实在是太喜欢大宏这孩子,总想把女儿嫁过去,把他变成女婿儿! 杨大宏把薛如烟送回家的时候,如烟的妈妈就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午饭,正在等他们。
炒鸡蛋、炒虾米、炒豇豆、回锅肉片,香噴噴的摆在矮桌上。还有馒头和手擀面。不用说,这是一桌丰盛而又美味的午餐——是他在家里不可奢求的午餐。 “儿啊!快吃,这是婶子专门为你做的,多吃点,多吃点,啊!”薛婶见大宏把女儿送回来,赶紧从厨房端了盆洗脸水出来,一个劲的催他。 看着薛婶头上那丝丝白发,脸上那道道皱纹,杨大宏的眼睛又湿润了:薛婶生来命苦。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才生了一个儿子。哪想,儿子六岁的时候,瞒着刘婶一个人跟着村里的大孩子们到河里摸鱼虾,被淹死了。封建意识浓的薛叔把罪过全归结在薛婶一个人身上。利用手中的权力,以报送进工厂、上大学、提干部为名,在外面玩弄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小姑娘,经常是几天几夜不回家。薛婶一人在家苦扯苦拉,辛苦地把三个女儿养大。如今大女儿已出嫁了,二女儿在家种地。薛婶想,如烟从小就乖巧,机灵漂亮,不能让她跟姐姐们一样不读书,不识字,当个庄稼人,把她送进了学校。 送进学校的如烟很珍惜姐姐和妈妈给她的学习机会,刻苦用功,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加上她漂亮、懂事,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只是,她家离学校有五六地,她那只有四户人家的小湾子,就她一个女娃读书,早晚上学放学就她一个女孩子,很是孤单害怕。有一次,她误把月亮当太阳,起床太早了,过门前小河的时候,不知河边杨树上什么东西,突然“呼啦”一声跳进水里,把她吓坏了,好几天没上学。 大宏清楚地记得: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太阳将落山的时候,一个浑身透着精明强干的中年妇女,领着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女孩,走进了他家的院子里,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喊道:“杨家大姐,我给你找麻烦来了!”这中年妇女和女孩就是薛婶和如烟。她们是来求他妈妈,让他这个杨家老四和如烟结伴上学去的。他妈妈生来命好,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是老四,比如烟大三岁,也在镇上读书。 老姐妹俩说好,一个把杨家的儿子当儿子,一个把薛家的女儿当女儿。于是,如烟甜甜地叫他宏哥,他亲切地叫她如烟妹妹。
自那以后,他们就手拉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直到他们俩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依然是青梅竹马,亲如兄妹。只是,如烟有时会有意无意地挺起她那对凸凸的胸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生来木纳,总以为是这小妹妹故意调皮,刮刮她的鼻子就没事了。
光阴似箭,转眼他们都高中毕业了。在那个年月没有考大学的机会,上不了大学。因为她的父亲是村主任有权,让她在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大宏则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讨生活。为了不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无妄之灾,他不再和她“牵扯”,也不敢再和她“牵扯”了。每天除了在生产队干活,收拾自家的菜园,捞猪草之外,就是晚上呆在自己的小屋写“生活日记”,或者带着他的二胡,一个人悄悄地跑到一里之外河边山崖上自拉自唱。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它可以使人放下许多东西,忘记许多东西,改变许多东西——包括当初的诺言。薛如烟在父亲的威逼下,嫁给一个门当户对,在县大修厂当工人的邻村支书的儿子范二六。杨大宏依旧呆在家里,照顾多病的母亲和还在读书的妹妹,支撑着一个家。
光阴一闪又是八年。八年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一切实行了责任制,还恢复了高考。他凭着在劳动之余的勤奋,挤过了高考的独木桥,跳出“农门”,成了一名师范学校的学生,毕业后分配到了中学任教。再后来,他和一个同事结了婚,有了儿子。
实行改革开放后,范二六的工厂变成私有,他下岗了。下岗了的范二六凭着自己那点焊接技术,到南方一家外资企业当了电焊工。年近40的范二六因为技术是“筛子面上”的,很快被老板提拔为主管,工作轻松不说,还待遇可观。年纪刚过青年,人不仅有几分成熟,几分潇洒,还有几分大气。很快就被那些“艳粉脂气”淹没了。抛弃如烟,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私下组成了家庭…… 想到此处,薛如烟的眼角不禁滚动着豆大泪珠。
“哎!如烟,你咋也到这儿来了?”正当如烟伤心落泪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一边和她打招呼,一边向她走来。
“哟!宏哥,你咋也来了!”如烟转身一看,见是大宏也有些吃惊。
“今天星期六,儿子吵着回家看看奶奶,我就带他们回来了!饭后,儿子又吵着要和奶奶玩儿,没事儿,想到河边走走,就来了呗!你呢?咋来这儿了?”大宏回答完又问道。
“回来看母亲,突然想起着芦苇,就过来看看!”
“听说,你离婚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个人带着女儿,能怎么样!就这儿过呗!”如烟的话语里明显带着深深的伤感。
大宏一听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蹲下身和如烟并肩坐着,痴痴地望着河水。
“宏哥,我想在你的肩头靠会儿,有点累!”如烟见大宏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自己的身边,泪眼汪汪的轻轻问道。
“嗯!”大宏轻轻答应一声,伸出右臂揽在如烟的腰间。
他们再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河水。河水流动得那么清闲,那么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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