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杜官恩 于 2022-10-6 10:32 编辑
短篇小说
一招鲜
做生意,不管哪个行业,只要出众一点,只要赚得到钱,人们就爱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南街口的廖强,开着一间杂酱面早餐馆。不知是哪座祖坟冒了青烟,生意好得不得了。廖强很聪明,也很有运气。他跟着学的师父做“杂酱面”享誉半个城。他出师之后,在师父的基础上,又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快也打响了名声。他直接取名为“一招鲜”,意即“一招鲜,吃遍天”。 令廖强没有想到的,“一招鲜”不仅顾客盈门,还招致远远近近的同行前来“偷师瞄艺”,搞得廖强防不胜防。 廖强第一次发现有人“偷师瞄艺”时,竟然是他店里的女员工郝君芝。
他像在门缝里看,把郝君芝看扁了。他像在云梯上看,把郝君芝看小了。他把郝君芝招来,帮他在热水桶前焯米粉面条,常常热得四脸通红,浑身汗透。前面的好多员工都是热得受不住,在暑季到来之际辞职不干的。而郝君芝坚持了下来,经常令廖强抱有感谢之心,月月都会增加奖金发给她。
郝君芝年龄和廖强差不多,长相甜美。既便穿上一身厨师工作服,腰间围裙一扎,身材凸凹有致,女人的青春喷薄而出。
廖强曾想过,如果能找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是他“三生有幸”了。
廖强也知道这是幻想,因为他不能仔细了解郝君芝的背景,不知道这么漂亮的郝君芝,为什么会到十分辛苦的早餐店里来打工。
廖强是农村孩子,还没有在这座城里买房子,也就没有落下根。虽然他是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但还差很长一截距离。如果把郝君芝发展成为女朋友,时间似乎早了一点,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尽管他已经三十出头了。
可看郝君芝的意思,有点想朝廖强靠拢,有点想当廖强的女朋友。
早餐店,一般都是上午的活,下午理完青头小菜,员工就可以回家里了。多的事就是老板廖强在干,比如用炉火熬制“杂酱”。这个很关键,是廖强耐以生存,藉以发扬光大的行业秘方。必须一丝不苟地走程序,用火熬,也是用时间熬,用耐心熬。
有时,郝君芝会主动留下来,替换廖强守炉火。廖强会轻松一大截,会利用这个时间好好地补瞌睡。
开早餐店,没有星期六星期天。开门就是早上,闭门才是晚上。辛苦至极,赚点钱十分不容易。
郝君芝有心替换廖强,廖强就得告诉她一些步骤。比如,炖的猪脑壳什么时候关火,凉到什么程度上绞肉机打烂。比如,什么时候加哪几种佐料。
制作“杂酱”的原料很多,步骤繁琐,又有一定顺序,一道工序一道火候……实在是复杂,脑子不聪明的话,很难记清楚。容易糊锅糊汤,酸浆醒水。
廖强的师父曾交待过他:学艺不易,要谨防被人“偷师瞄艺”,特别注意身边的员工,搞得不好就是“卧底”。但廖强看郝君芝一脸真诚,性格温和,全然没有防备,想都没想她会来盯着他。
渐渐地,他们朝男女朋友方面发展了。看热络程度,还要个两三个月,他们就可以住到一起,可以共谋前途了。
廖强和盘托出了“杂酱秘方”。郝君芝完全可以单独操作了。
有一天,廖强开门营业,郝君芝迟迟没来,打她手机也没人接。廖强担心她会出什么状态,生意一结束,就匆忙赶到郝君芝的出租屋。
出租屋老板说:“房租到期了,她已经走了。”
廖强一下子愣在原地,像不小心被电击打了一下。尽管他心里有所准备,但不相信这是真事。
不声不响,郝君芝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就走了,显然是蓄谋已久,走得不正常。唯一的解释,郝君芝根本不是来早餐馆打工的,是来“偷师瞄艺”的。廖强认为自己上了太大一个当,关键是自己准备付出感情的,这一下伤得不浅。
不过,“偷师瞄艺”在民间并非一件不光彩的事,反过来还是一项本事。
听民间古话说,鲁班瞄艺,他的父亲即师父,并没有教他一言一语。要么找一些旧风桶旧水车,让他拆了做,做了拆,要么就让他站在旁边看。所以,鲁班的手艺都是“偷师瞄艺”得来的。
其实,鲁班如此,许多匠人师傅莫不如此。对于手艺,为了追求精益求精,许多人信奉“三讨不如一偷”。只不过是,搬出鲁班这个大牌牌,则可以让偷师瞄艺更加冠冕堂皇。搬到现代,用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孔乙己的话说,是“窃不为偷”。 当过厨师的都晓得,学无止境,味道不能一成不变。怎么学呢?肯定不会回笼到学校里去。都是技术附身的人,和猪油灯草一样,只差“点拨一下亮一下”就行了。
每隔一段时间,老板会出钱,请厨师们出去会餐。目的就是“偷”两招新鲜厨艺回来。
厨师们三五成群,装扮成顾客,悄悄低调地吃完就走。再回来讨论,试制某个名菜,一般都会学得八九不离十。有秘制的,特别难学的,也可以仿制得七八分程度,混淆视听,也能赚钱。
郝君芝走了,廖强又得招一名员工。他写了告示,贴在门口的玻璃上。
这时候,我们要开始转头关注另一对夫妻“小海”和“周箐”了。
小海正经正脑在厨师学校学了两年早餐厨艺,信心满满地和妻子两个人,选了一个街头好位置,开起早餐店来。但效果不好,每天早晨,稀稀落落几个人儿,看着都着急。
妻子周菁对小海说:“你的手艺没学精嘛?”
小海犟嘴,“谁说的,我每次比赛都得第一名!”
“那是学校,是老师评的。现在是真刀实枪,好坏是顾客评的。”
小海泄劲,“那我就没办法了。”
“什么叫没办法?技不如人就得出去学,老老实实跟人家学。”
就这样,小海和周箐找到顾客比较多的“一招鲜”里试吃,却始终没有“偷”到“真材实料”。
表面上,他们觉得很简单。
“一招鲜”真的只有一招。所有的面食、米粉、粉条,经过热水焯过之后,根据顾客的要求,伴上调料、香菜、芹菜、辣子、杂酱,就端了出来。品种比小海他们店少多了。真是奇了怪了,居然顾客盈门,师傅和员工们忙得脚不住手不停。
周箐问小海,“你吃出味来了吗?”
小海说:“我看是一样的嘛?”
“完了!”周箐睁大眼睛,“看来,我们店死翘翘是迟早的事,你的味觉麻木了嘛!”
临走,周箐看到门口有招聘员工的告示。她说:“有了,我们暗偷不行,就来个‘明抢’。”
小海问:“如何明抢?”
周箐说:“我来跟他当员工,看两个月不就会了?”
小海说:“你没有基础,两个月难得学会。”
“我看关键就是那几钵杂酱,专门学它,两个月绰绰有余。”
说到做到,小海在店里支撑,周箐到“一招鲜”偷师瞄艺。设想很美好,愿望很美好,就看“效果”美不美好了。
周箐开始听到老板的名字叫廖强,心里还笑了一阵。乡村土话里,有一种行为叫“蹽墙”,就是翻院墙的意思。与男女有关,与风情有关。廖强,蹽墙,好像他一辈子都在干“隐秘”的事儿一样。爹妈这名字取的,有点欠考虑。
廖强发一套工作服给周箐。周箐手脚麻利地穿戴上身。
廖强问:“你以前干过吗?”
周箐说:“在小餐馆里打过工。”
廖强说:“那就好。如果是生手还得教好几天。” 廖强被郝君芝伤过,产生了很强的戒备心理。像廖强有一次修电风扇,就被老鼠啃破的电源线击打过,以后就不敢轻易弄电了。
招周箐进店时,廖强看周箐年纪还轻,形象还好,一下子联想到郝君芝。廖强问:“你确定要在我这里干吗?”
周箐反问:“怎么?不合格吗?”
“合格。我是说,做早餐起早摸黑,十分辛苦呢。站在热水桶跟前,太热呢。”
周箐说:“你干得我就干得,你热得我就热得。”
周箐这话有点“同甘共苦”的意味,说得廖强心里十分舒服。廖强接受了周箐。周箐手脚灵敏,干得顺手麻利,很让廖强满意。
周箐不动声色,偷瞄廖强制作“杂酱”。但廖强好像有意在躲避周箐。每到下午,廖强就吩咐周箐回家了。到第二天早上,廖强的几钵杂酱就端上了灶台。
周箐说:“我家里没什么事,不必回去得那么早。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来做。”
此话好像跟郝君芝是一样的套路。廖强说:“没事没事,没什么事。”
周箐笑着对店里收拾碗筷、搞清理卫生的阿姨说:“他好像怕我偷偷地瞄他的手艺一样。”
阿姨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做声。
有一天,周箐依往和阿姨一起清理明天要用的“青头小菜”。即芹菜,香葱,蒜苗,香菜等等一大堆。
周箐说:“阿姨,你要接孙子放学,你早点回去吧。”
阿姨问:“这么多,你清理得完吗?”
“清理得完,多用点时间,我们年轻人手脚快。”
阿姨又是一阵笑,走了。
这两天,周箐与阿姨之间说话,尽是与廖强有关。阿姨也不多说,周箐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有些话,不好问阿姨,她想直接问廖强。
周箐慢条斯理地清理着青头。廖强开始生炉火制作“杂酱”。周箐每次偷瞄,看到廖强都是在漫不经心地打瞌睡。瞌睡打着打着,两钵杂酱就做出来了,让周箐感觉莫名其妙。
两个月时间快到了,周箐依然没有掌握到制作杂酱的技术。她甚至有些着急,甚至想使用年轻女人的拿手好戏:美人计。
不料,周箐做的各种动作,都被廖强识别出来了。廖强被郝君芝伤过,增强了“免疫力”。
廖强说:“你做员工就好好做,如果是来偷师瞄艺的,就请打道回府。”
周箐说:“厉害厉害,你怎么晓得我是来偷师瞄艺的?”
廖强说:“因为教训深刻。”
根据蛛丝马迹,廖强曾找到过郝君芝。她在另一个城市,也开了一家早餐店。连名字都没换,还是“一招鲜”。规模已经有廖强的早餐店大了,完美解决了一家人的生活来路。
郝君芝四脸鲜红,实在难以推脱责任。想请廖强吃一餐饭,说是要正式拜认廖强为师父。郝君芝说:“如果师父大人有大量,我也不是小气人。我今天跟师父开个包间,好好赔罪。”
廖强说:“既然当你师父,就不必要赔罪了。”
这边,周箐听完廖强讲的“故事”,尴尬失落而笑。“好,我明天不来了。”
廖强说:“你明天还是要按时来。”
“为什么?”
“我决定了。杂酱秘方虽然不能给你,但我可以每天多做两钵杂酱给你端回去。”
廖强这一招才叫新鲜呢,“脑回路”不是一般的长。周箐一时“短路”,半天才“通电”,露出惊喜的笑容。“谢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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