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露渊

                                         局
                                         文/露渊
          “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法院大门处，笑笑声撕力竭的哭喊声，触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墨研转身，紧咬着牙，强忍着泪。她将头高高抬起，一是为了控制眼泪，二是给婆家人一种错觉，她终于硬气了一回，笑笑不再是她逆来顺受的软肋骨，此刻虽是万箭穿心般的感觉，但她还是坚持着。

       自从墨研嫁到这里，婆家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墨研早起过。

       真正击垮墨研的是明浩的家暴。无论多忙，起床是明浩的大难题。墨研已经习惯了他的赖床，只是麦子真的黄了，那是庄稼人半年的希望。墨研想过要一个人收麦子的，可是天黄一时，一夜间说黄就黄了。太黄了收割起来金黄的麦粒唰唰往下掉，墨研心疼，已分不清滴在地里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露水被炙热的太阳赶跑了。麦粒撒得历害，几乎不敢入手。墨研打算等太阳落山的时候再来收割，那时候会有少许的露水。墨研想过露水是从哪里来的呢？从日出想到日落，手一直在劳作，脑子一直在思索，可是没想明白。

        回到家，明浩看到她回来了，赶紧放下刚拿起的镰刀，笑咪咪地进了屋。墨研猫着腰走过婆婆的窗口，她怕笑笑缠她。一大堆的活，没完没了。电视声音很大，婆婆追剧成瘾。

       墨研盘算着，把中午的拉条面和好，再去割豆子，豆子皮硬适合大太阳底下收割。

       厨房锅台上，锅里饭已经吃光，没人添水，依次摆着公公婆婆和老公的碗，还有笑笑的奶锅。

      晾干了的锅难洗，锅巴钻进了墨研的指甲缝里，十指连心，墨研毫不犹豫地把指头伸到嘴里吸，这样减轻了疼痛。

       锅洗了，午饭的拉面也和好了，墨研匆匆溜到后院。她的羊，她的毛驴，她的鸡，还有她的猪，像极了她的笑笑，四面八方的涌上来。墨研笑着分给它们草料，急匆匆地拴好后院的门去割豆子。

       “明浩，我们去割豆子行不？”路过屋子墨研喊明浩。明浩假装没听见转过身缩在沙发里看电视。墨研不想挨打，拿上镰刀匆匆上地了。

        还没下地一身的汗。豆子颗粒饱满，又是大丰收了。墨研笑了，都有点不忍下手。

        豆子有十行行。墨研尽力地割，糟糕，和面时把手表忘在锅台上了。还有一行行，再坚持一下吧，割完再去做饭。下午安心割麦子就不用往豆子地里跑了。

        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笑笑的哭声。笑笑中午是要吃饭的，条件不允许笑笑喝三顿掺了米粉的牛奶。

           刚进门婆婆大骂，大概意思是回家晚了，一家人都挨饿。对了，那块手表是和明浩定婚时，算是公公婆婆送给墨研的礼物。婆婆嫌墨研不配戴，手表太高级了，墨研眼瞎，那么高级的手表可惜了。

        墨研洗手的时候想先哄哄她的笑笑的……还是先做饭吧，一家人都饿了。

         拉条出锅，墨研喂笑笑，笑笑两只小手抓住妈妈边笑边吃好可爱。墨研很是感动，此生有你值了，墨研挨着笑笑的小脸蛋和小屁屁稀罕得不行。

         婆婆一把接过笑笑走了，笑笑大哭不止，每次都是这样，墨研迅速转身，不然笑笑会越哭越凶:“别哭了，尼个母猪忙地很，她不领笑笑，奶奶领着笑笑看动画片。”说着将自己的乳头赛到笑笑嘴里，笑笑果然不哭了。

       小餐桌上，一碗拉面成了坨坨子，莱盆盆里只剩下些汤汤子。墨研把面坨倒进菜盆子，搅拌几下，果然开了。

       洗锅，喂猪，喂羊，还有鸡和驴。中午太热，再提两桶子水，给它们解渴。

      笑笑哭闹不肯午睡。婆婆把他丢给墨研:“爷爷睡着了，把笑笑抱到外面转转，我也睡一会，领娃娃累地很，抱远些别吵着我们了。”

      割麦粒太热会撒。抱着笑笑去看外面的果子，果村上还有蝴蝶和蜻蜓。

      笑笑搂着墨研的脖子笑，笑声很脆，很甜。

     墨研捉了一只蝴蝶递给笑笑，笑笑接过来直接喂到嘴里，没来得及掏出来，吃了。墨研吓坏了，这件事成了一辈子的秘密。

      转了一大圈，笑笑终于睡了。太阳还是有点高，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墨研抱着笑笑坐在苹果树下打盹。她怕悟着笑笑，尽量保持清醒，可大太阳下的瞌睡虫不肯放过她。渐渐地额头挨着笑笑的小额头，上眼皮合上，仿佛全世界都不见了。

      “睡的跟个死猪一样，没炕吗？丢人现眼，怕全村人不知道你领娃娃呢。”婆婆抱起笑笑走了，笑笑哭着找妈妈，婆婆连忙又将自己的乳头塞到他的小嘴巴里。墨研想说:“妈，笑笑三岁了。”可婆婆直接不喜欢她，更不会听她说一个字。

        明浩极不愿意去割麦子。夕阳下有少许露水，可蚊子更多，极不情愿地吊着脸，拿着镰刀去割麦子。

       墨研开始抢收。

       八行行，墨研割了五行行，明浩割一阵抽烟，割一阵出去透透气，还剩两行行，死活不割了要回家，但又怕村里人笑话。

        墨研知道明浩的脾气，她不敢吱声加快了速度，还剩半行行了。

         明浩朝着墨研屁股踢了一脚:“委实犟地很，明天就不能割了吗？今天不割会死吗？我叫你再割。”骂着又补了两脚，墨研栽进了麦子行行，镰刀割破了手指头，麦子金黄黄地撒了一地。明浩头也不回叼着烟走了。

         望着远去的明浩，墨研哭了，不知是割破的手指痛了，还是心疼麦子撒了。

       带着露水的麦杆子柔软，墨研把它缠在手指头上，硬是割完了半行行麦子。

              家里，两个卧室，两台电视，看似灯火通明，看似温馨如画。

       墨研拉开厨房的灯，手指还有血迹，好像还有痛感。

         笑笑越来越聪明，看到厨房的灯，知道妈妈回来了，大哭不止，婆婆抱着他边哄边骂:“月亮上墙，娃娃想娘，吃屎地，当妈了还啥都不知道。”看见流血的手指头更加来气:“能干个啥，可惜了我的钱，可惜了我胖大胖大的儿子，娶个窝囊废，吃粮食不长光，跟个丁香是的，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墨研是麻木的，可母子连心，笑笑的哭揪的墨研的心一阵阵痛。

        婆婆边哄笑笑边骂，她枣红色的波浪发被汗水贴在头皮上，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很有节奏。墨研不吱声使得她更加气急败坏。

       “明浩，明浩，你是我生的就给我打，她耷拉个脸给谁看，我一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带娃娃，累死累活地还要看个黄毛丫头的脸色活人不成？”说着坐到厨房地上大哭，看样子委屈至极。

        厨房地铺着小红砖，婆婆穿着贼薄的透肤裤划了道口子。

       明浩扯着墨研头发把她扔到院子里的水泥地平上，墨研瘦的皮包骨，由于惯性滑了一截子，估计是疵破了皮。一阵拳打脚踢。墨研是麻木的，木能地缩成一团。

        笑笑哭破了天，明浩不解气，揪着领子把她扔出院子，叫墨研滚。

        墨研一睁眼，漆黑的天，没有月亮，还好天上有星星，她的心里有笑笑，只有笑笑了。

        母子连心呢，笑笑哭哑了嗓子，哭破了嘴唇就是不睡觉。

        明浩把笑笑丢给院子外面的墨研。

       笑笑两只小手抓紧墨研的衣衫睡了，睡梦中还在抽蓄。夜深了，衣衫有汗还是有些凉，墨研紧紧地抱着笑笑，她更怕笑笑着凉，抱着走进院子，又悄悄地进了卧室。

               麦子收完了，墨研的心碎了一地。

      望着月亮她哭了，是无声的那种。她悄悄下炕走到后院，后院此刻极其安静，不知道为什么墨研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压抑，那种时刻都要小心谨慎的压抑。这个家的任何人都看她不顺眼，但五年的时光她却放不下这个家里的一切。

       “你这个幽灵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哭丧，是你爹没了还是妈没了，你给老子滚。”

       明浩揪着墨研的发将她再次丢出了院子，毫不留情地反锁了门。

       墨研哭干了泪拖着空洞的灵魂，一步一步向爹妈家走去。爹妈家甚远，天麻麻亮墨研总算走到了，回头望望墨研嘲讽地笑了。

       当初是一辆小轿车，一辆大巴车将墨研娶走的，墨研哭了一路。如今是墨研一个人哭着走回去。

        两天后明浩把笑笑送给了墨研。墨研很珍惜这一分一秒的时光。明浩是孝子很听婆婆的话:“有笑笑呢，在娘家蹲两天，驴像啥，她就像啥，不要理睬她。”

       又是两天后公公婆婆哭天喊地的接走了笑笑，墨研想回去，可没人提一句需要她回去的话。

       半个月后墨研接到法院传票。婆家要求他们离婚。

      墨研的天塌了，她的笑笑怎么办？还有那些鸡，羊，毛驴和猪，她一样都舍不下。

     开庭了，婆家将她说的一无是处。

     婆家要求离婚，除了笑笑，条件任墨研提。面对法官墨研沉默后面无表情地说:“家都没了，我还要什么？我只要求可以随时探视笑笑。”

        爹妈气歪了脸:“难怪婆家不要你了，这么没出息 ，连财产都不会分，从此你就自生自灭吧。”

        弟弟弟媳更是招呼都没打走了。

        谁知婆家只是设了个局，如今却成了现实。

       笑笑哭破了天，墨研硬是忍着没回头。

               没处可去的墨研在一个农场搬玉米 ，每天五十块钱，管吃住。忙碌而踏实的日子证明她活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得活着，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笑笑。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笑笑呢，墨研笑着流泪，笑笑是婆家的宝贝蛋蛋，可她还是很想他，特别地想。

       阳光很暖，墨研换了新衣服，她给笑笑买了衣服，鞋子，玩具还有零食，她要去看笑笑。一个多月没见了，她的笑笑是胖是瘦，她想得快疯了。以前没有一分钱，现在有钱了，她有资格去看笑笑了。

       门锁着，对了该搬玉米了，笑笑会不会随着他们上地了？

         一路辗转在明浩家最远的地里见到了笑笑。

         只见公公婆婆和明浩都在搬玉米。格子头巾盖住了婆婆时尚的枣红色波浪卷，玉米叶子划破了婆婆的手背，还有凝固的血迹。

       明浩看见墨研面子挂不住，连忙走向地尽头。

       笑笑一抬头看见墨研，哭着扑进了墨研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不敢松手。

       "妈，我能不能把墨研接过去玩几天？” 墨研对婆婆还是有恐惧感的，声音压得很轻，她不敢抬头看婆婆。

       婆婆不知什么原因没转身，鼻子里嗯了一声，墨研开心得抱紧了笑笑。

       “爹，喝囗水再搬吧，还剩几块地了？”墨研把水递给公公。

        “不多了，再两三天就搬完了。”公公躲闪着没有正视墨研。

         墨研掏出五百块钱塞给公公:“爹，这是这几天在农场搬玉米挣得，你们平时带着笑笑辛苦了，拿着零花吧！笑笑我先带几天，等你们忙完了我再送过来。”

        墨研赶紧转身，抱着笑笑走出了玉米地，她怕公公不接受她给的钱，更怕婆婆改变主意不让她带笑笑走。

        “墨研，”公公喊着。墨研心猛地一惊，本能地抱紧了笑笑，转身疑惑地望着公公:“爹，还有事吗？”

        公公低着头:“等忙完这几天，明浩去接你，这个家离不开你，那天法院的事是个局，有些过头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接你行不？”

        墨研悬着的心踏实了:“不了爹，有些路走过去，就不想回头了，你放心笑笑永远是我的孩子。我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墨研抱着笑笑转身走了，眼里却溢满了泪水:原来他们都会搬玉米，原来婚姻大事在他们心里也可以设局。


                        

邱天

这样的农家很少见的，通常，田里的庄稼成熟了，都是全家人齐上阵——哪有庄稼人不干农活的？

露渊

邱天 发表于 2022-10-5 14:30
这样的农家很少见的，通常，田里的庄稼成熟了，都是全家人齐上阵——哪有庄稼人不干农活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身边，其实我的生活很局限，生活让我舒口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五十岁了都没离开过这个小地方。问好老师，很多时候，委屈受多了，老天都会帮。

无才浪子

露渊 发表于 2022-10-5 14:57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身边，其实我的生活很局限，生活让我舒口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五十岁了都 ...

            其实，无才也是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山沟儿小旮旯里，生活圈子很局限。但露渊老师局限的生活圈子，并不影响你文字的美感和故事的动感！             学习了！

千幻烟

是的，真有庄稼人不干活的。

小平_gMTT8

         露渊的《局》，详尽地讲述了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墨研” 在婆家遭到丈夫和婆婆的歧视家暴，并设《局》离婚，使人读后同情、气愤之情油然而生。


       此篇的故事情节描述很细腻，只是怀疑“墨研”哪么好，为什么会遭到婆家的嫌弃你？不会没有一点原因吧？这一点要有个答案，不然会让人产生种种联想。

露渊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6 09:01
露渊的《局》，详尽地讲述了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墨研” 在婆家遭到丈夫和婆婆的歧视家暴， ...

老师好！
        人善被人欺，也许万分之一的机率，偏偏就让墨研遇上了，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但委屈受多了，老天都会帮她。感谢老师点评，安好！

露渊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2-10-5 16:31
其实，无才也是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山沟儿小旮旯里，生活圈子很局限。但露渊老师局限的生活圈子 ...

感谢老师鼓励，感恩遇见，安好！

荷花淀派

一篇农村题材小小说，麦熟是中国最重要的农事，本作品里的两条线并行，女主人公的婚姻和收麦。“明浩”的家暴、懒惰等行为，让人唾弃。而明浩父母在田间收麦的故事桥段，作者刻画的到位真实。

荷花淀派

千幻烟 发表于 2022-10-5 16:52
是的，真有庄稼人不干活的。

没有几个年轻人喜欢干农活

王传刚

    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