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之虫语

剑鸿

　　当我发现这只蜻蜓的时候，它正立在河畔的草尖上。这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冒险，离岸边更远点的几颗水葫芦，才是它应该选择的最佳降落地点，而岸边早有持定网兜的我，屏气凝神在此守候。——可以断定，这是一只没有经历生活风浪、缺乏生命阅历和风险意识的蜻蜓。风险意识的缺乏，让它立马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无妄之灾。——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扑入水中，然后伸手将它活捉。

　　同样等候在侧的儿子看见我一招得手，立马高兴地跳起来，一边鼓掌一边说，爸爸好厉害。儿子的快乐和鼓励是对我这个中年老父亲最好的奖赏。我带他到后河来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与大自然亲近，与花草树木结交。为此，经常受到类似蜻蜓这样无妄之灾的还有一些小生灵，比如春天的蝴蝶，夏天的蝉，水中的小鱼和草丛里的蚱蜢。

　　这是一个接近秋天的下午，日色已经有点西斜的意思，天空还聚起了一些暗云。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蜻蜓和蝴蝶才会贴着水面和地面飞舞。这些古老的物种没有意识到，它们精灵一样的飞舞方式，很容易触发人们特别是孩童们的好奇。这只蜻蜓，正是蜻蜓当中最普通的一种黄蜻蜓，从它赤黄的颜色来看，可以判定是一种雌性。出于科普需要，我要儿子一一观察蜻蜓头部的凸起、前后翅的形状、颜色以及腹部的条纹。儿子问，那蜻蜓吃什么呢。我说，吃蚊子、苍蝇，还有水面上的昆虫。儿子说，那蜻蜓就是益虫啊，我们把他带回家养起来吧，这样就可以吃掉家里的蚊子。

　　于是，我们决定养活这只蜻蜓。我叫儿子捏住翅膀带它回家。儿子合拢双手，故意留出指缝说，我做个“笼子”来装住它。儿子带着他的蜻蜓“笼子”蹦蹦跳跳回家，路上一会儿说，蜻蜓的翅膀打到我了。一会儿说，蜻蜓没有气啦，怎么不动了。公园出口，儿子忽然大哭。我说怎么啦，儿子边哭边说，蜻蜓咬到我的手了。我叫他打开双手，取下蜻蜓，果然有锋利的牙齿。那就放了它，儿子含泪点头。

　　蜻蜓死里逃生，带着庆幸仓皇而去。

　　几只夏夜从土里爬出来的蝉却没有这么幸运。它们灰头土脸地绕过枯枝败叶，正挂在海棠树杆上蜕壳，无意中被我和儿子发现。我们在手机灯光的照亮下，观看了蝉蜕的整个过程。伴随着蝉的破壳而出，蝉翼的展开，我以纪录片的描述口气，向儿子介绍了蝉以树的汁液为食，在枝叶产卵并随枝叶萎落转入地下，潜伏很多年又爬出来羽化的科普知识。儿子很快总结出蝉是害虫的道理，并建议抓一只蝉的幼虫让它在家里的鸟笼里蜕壳然后养着，为了确保人工养殖的成活率，他还要求为蝉折一条带叶子的树枝回家。办法果然奏效，但两三天后，蝉就变得僵硬不再发声了。

　　还在摇篮里时，儿子就天天听捉泥鳅的儿歌。现在五岁的他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在后河看一个老人捕鱼，老人喜欢小孩，顺手给了儿子两条泥鳅。他带着无限期待将它们养在脸盆里，并在脸盆里放上石块和水草伪装原生态环境。从此，每到周末便缠着去后河网小鱼苗给他的泥鳅作食物。从春天到秋天，这两条泥鳅居然在脸盆里熬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给它们食物，它们居然也能挺过来。将鱼苗放进脸盆，能看到它们触须的颤动，看到它们追逐鱼苗时凶猛捕食，还有排除粪便的过程。如果不是跳到地板上自己找死，它们还可能成为儿子的宠物。泥鳅死后，问儿子要不要煎了吃，他死活不同意。

　　后河边的城市生活，给了儿子田野般的乐趣，也给了我很多珍贵的回忆。那些生活在公园草木间的昆虫，成为我们父子共同的关注对象。我带他认识蝌蚪、蚂蚱、飞蛾，还有花心里的蜜蜂，夜间出没顶着长长触角的天牛。

　　唯一的一次，儿子在抚摸一朵杜鹃花的时候，被蜜蜂蛰了指头，疼得大哭。我为他拔掉蜂刺，告诉他蜜蜂蛰了你，它自己也会死掉。儿子立马止哭，昂着小脸好奇地问为什么。他这种陡然转变的表情，让我知道好奇心居然有止疼的效果。对孩子来说，这或许会成为他终生的回忆，就像我回忆曾经的乡间蜂蛰之疼一样。疼痛和欢笑叠加的地方，终将成为童年安放之所，等待日后的忘却与追忆。

　　带儿子到后河公园捕蝉，一定会是他回忆的重要部分。夏天的中午，阳光炙烈，河面平静，到处热浪蒸腾，偶尔有鱼儿跳起。充斥耳鼓的，只有满树蝉鸣。我们悄悄走近河边柳树，蝉鸣却戛然而止。没有了声音的指导，要在树上发现一只蝉是非常困难的，只好静静等待它们重新鸣叫，准确辨认好蝉的行藏，然后缓缓靠近，迅速出手，才可能有捕获的机会。我的成功机会不多，每次成功，儿子便会兴奋地又叫又跳，叫我撕掉蝉的部分翅膀，让它不能飞远，然后举着他的蝉，炫耀给路上不认识的行人看。他的炫耀之举常常被大人们忽视，却总能引起一些孩子们艳羡的目光。这个时候，在被艳羡的儿子神情里，我看到了童年的七彩。

　　春天将尽的时节，后河的小青蛙或者小蟾蜍成群结队跳上岸，这一战略转移的失误，让它们开始大面积减员，公园小路上、人行道上、甚至在小区的水泥地上，都可以看到它们血肉模糊扁平的尸体。每次遇到这种场景，儿子都会绕道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它们太可怜了。慈悲为怀的种子，就这样播种在幼小的心灵里。

何叶叶

文章书写自然扎实，观察描写细腻。一篇佳作，学习了。

东方玉洁

孩子好奇的时候就是学习最快的时候，当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对孩子感兴趣就是在他们小的时候，以后就会慢慢生厌了。

秋实声像

无论听起来或看起来都显得优雅文气。
细腻深沉的笔触，行文洒脱，词雅文练，写景状物，入木三分。
剑鸿，吾辈习之典范，敬仰之情，无以言表。
才子，岂容错过！我在“中财创作群”等您：13681305644

李兴文

对儿童来说，现场与实物，能够完成最好的启蒙。接触和行动，胜却一切教科书。

木门长子

看来有个儿子挺好的，引导儿子学习的同时自己也增长了不知解物的知识。虫，这种东东让我想起了法布尔的那篇文章，你的文章有大感觉。

文珺

自然生活的践行者。将爱和美并行，爱生活，亦更好的体悟生活。学习问好。

千幻烟

拜读老师佳作。
写得好，学习了。

雨荷点点

师傅写的真好。比之对文字的喜爱，更喜爱跳跃在文字之间的童真之趣，每帧画面都如此美好。做师傅的儿子好幸福，每个细微处都潜藏着厚重而温柔的爱意。

何足道哉

城市物语系列，写出了人在城市的观察与感受，比较喜欢的是字里行间那种浸润其间的情感与温度。

李子四

剑鸿老师的城市物语，篇篇都如此出彩。真的是十分喜欢和佩服。

剑鸿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0-13 15:13
文章书写自然扎实，观察描写细腻。一篇佳作，学习了。

谢谢美女版主一贯的支持鼓励

剑鸿

东方玉洁 发表于 2022-10-13 16:40
孩子好奇的时候就是学习最快的时候，当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对孩子感兴趣就是在他们 ...

话说的不错，但没说到点上

剑鸿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0-13 16:41
无论听起来或看起来都显得优雅文气。
细腻深沉的笔触，行文洒脱，词雅文练，写景状物，入木三分。
剑鸿， ...

多谢老兄热情洋溢的鼓励和支持

剑鸿

李兴文 发表于 2022-10-13 18:10
对儿童来说，现场与实物，能够完成最好的启蒙。接触和行动，胜却一切教科书。

李老师近几年带孩子深有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