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之〈翠湖轶事〉》 下

枕石问天

        出了酒店，我从翠湖公园的南门进去，朝着昨天在湖边拍照的那个地方走去。我边走边暗示自己，祈盼像昨天那样的偶遇再次出现。我甚至还假设了奇迹倘若出现，我该先说些什么。可是，走着走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与昨天有所不同，游人似乎少了很多，翠湖的湖面上也变得安静了许多，那些昨天还翩翩起舞蔚为壮观的红嘴鸥们，一夜之间杳无音信了！


　　一位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橘红色工作服的环卫工将撮箕里的落叶倒入垃圾箱后，就近找了条石凳坐了下来。我走过去和他搭讪。闲聊中得知，“翠湖上的那些鸟儿在昨天傍晚全都飞走喽，恐怕要到年底那个时候才回来哟。”环卫工用一种司空见惯的口气说着。


　　小风徐徐，凉意习习。夕阳渐渐西沉，湖面波光粼粼。一道朱霞逸姿款款，水袖曼舞，仿若瘦金宋韵拖曳出一个修长的感叹和凝望。是啊，我那原本美好而虚幻的假设已然成为了泡影。失落的愁绪淅淅沥沥黯然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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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徐徐开动。我百无聊赖的透过车窗望着：“唉，是该和昆明，和翠湖，和那个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偶遇说再见的时候了！”我望着车窗外有些阴郁的夜空低声说道。


　　可能是旅游淡季的缘故，火车上老年乘客居多。中铺和上铺几乎没人。整个卧铺车厢显得空落落的。随着车厢有规律的轻轻摇晃，让人昏昏欲睡……


　　我好像又来到了翠湖，来到了那棵大榕树下，湖边一个游人也没有，我独自对着空荡荡的湖面发着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红嘴鸥出现在离我不远处的湖面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


　　这似曾相识的情形让我若有所思。红嘴鸥不是已经都飞走了吗，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我好生纳闷。


　　湖上碧波溶溶曳曳。微漾之中的这只红嘴鸥摇身一变，活脱脱就是那位“妙觉”禅师仙风道骨的模样。我迫切想知道，禅师的那句“你看到了什么？”其本意为何？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禅师仿佛伫立在水的中央，犹似餐霞吸露之神意，笑而不答的望着我。那温温和和的眼神像是在对我说，“你还是不明白啊！”我正想追问，禅师一下子不见了。一刹那，远处，湛蓝湛蓝的天空升起了一朵好大好大的洁白的云彩，形如仙人指路。映衬着蓝天白云的湖面一群红嘴鸥在嬉戏玩耍，满眼望去尽显祥瑞之气。这时，就听得耳边清钟几声，梵音袅袅，飘飘忽忽，隐隐约约的椒兰之香淡淡弥散：“我于一念见三世，所有一切人师子，亦常入佛境界中，如幻解脱及威力。……所有未来照世灯，成道转法悟群有”……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睁开眼，定了定神。哦，原来是隔壁卧铺传过来的啊！我起身一看究竟。只见两个卧铺间的茶几上架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铜钟，亮闪闪的。大约有7、8位老人手持念珠，虔诚诵经。其中一位手持一只小铜锤，随着诵经的节奏很有规律的敲着小铜钟，发出一声声清宁幽远的悦耳声音。整个车厢里余音袅袅。


　　等到他们的诵经结束后，我问他们颂的是什么经，他们说是《普贤行愿品》。老人们很善谈，很乐于与他人分享自己修行的感受。交谈之中，得知这几位老人是专程为“妙觉”禅师圆寂五周年而前往昆明的。老人们还告诉我，二十多年了，他们师兄们每年开春都要前往昆明，聆听“妙觉”师父的讲法和开示。还跟随师傅一道前往翠湖，为那里的红嘴鸥鸟及一切众生回向。……


　　老人们都是六、七十岁了，一个个津津乐道。他们一行人在楚雄下了火车。我们彼此一一道别。


　　修行之人，自有可敬之处。望着这些虔诚的善良而年迈的身影，我默默的为他们祝福。


　　老骚壶的翠湖故事，让人听的云里雾里的。那几位年轻人更是专注地望着她们的外公，衍生出几分敬中生慕的神情。


　　“故事讲完啦？”我问。“来，来，来，大家喝口茶。让你们的老外公也喘口气。”我张罗着。


　　“没讲完，还没讲完呐！”我这位老友毫不迟疑地又抢过了话头，“还有更神奇的呢！”他稍显迫切地补充说道。


　　“好，那我们就洗耳恭听好了！”我安慰他说：“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老骚壶端起茶盏，“吱……”嘬了一口，声音拖得很长，很响。神情举止之间透着那么一点点难以琢磨的劲儿。


     他接着说道：“昨天我回到家里，打开相机回看时，突然发现我在翠湖边所拍摄的与那位禅师有关的九张照片全部都呈现一片惨白！严重曝光过度！”他叹了口气，“最稀奇的是，我的相机卡里总共有600多张照片，张张完好。偏偏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这几张都报废了！我在寺院给那位僧人回看时还好好的。你们说怪不怪!”他用非常无可奈何的语气补充说道。


　　他这最后一番感慨，使原本轻松的带有几分神秘的气氛被稀释了不少。
我想，得，这老家伙的倔劲儿又要上来了。老骚壶有一个始终不被我认同的习性——事无巨细，样样认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犯矫情。只可惜，他遇到了我这个更会胡搅蛮缠的主，不灵了。


   “这是事出有因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环顾了一下，将目光对着老骚壶问道。看来，还得我亲自为你解惑啊！


　　看着大家有些茫然的神情，我说，我也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说是从前有个老财主，爱财如命。在他弥留之际，家人问他还有什么吩咐。他用颤巍巍的手朝柜门指了指，家人相互看看，一头雾水。倒是他的老伴儿有悟性，打开柜门，从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取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老伴儿将夜明珠捧给他看，他会意的微微点头。接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他老伴儿这下全明白了，赶忙将这颗夜明珠放入他的口中。老财主口含夜明珠，安详的闭上眼，走了。


　　你们说这个老财主能带走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带不走的。他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态，是我们人类共性中的一个弱点的缩影——执念于贪。


　　我端起茶壶，要给大家斟茶。一位姑娘立刻起身，接了过去。


　　我继续对老骚壶说：你在翠湖边的偶遇，绝非偶然。其实是“妙觉”禅师以法身示现，度化与你。因为老禅师看到翠湖边上来了你这么一位老人，一看就是个外省人，还挂个照相机，满世界的乱跑，想要将世上的美景收入自己囊中。人家禅师实在不明白，这欲界色相万万千，你如此着相为哪般？可能是觉得你还有些慧根，于是就有了翠湖边的那一幕，于是就有了那句好像似是而非的提问，于是就有了你那个离奇的梦境，于是就有了发生在你相机里的“怪”现象。如此这般等等，无非都是证悟与你“真空妙有，妙有真空”之真谛。你所看到的以及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虚妄。正所谓“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就像老财主的那颗夜明珠到头来并不属于他一样。


　　我煞有介事的双手合十，双目微瞌，振振有词的说：我佛慈悲，佛光普照。“由汝念虑，使汝色身。” “有厌非离、有离非厌、有厌亦离、有非厌离。”老衲祈请上师加持于汝，早日修成正果，远离欲界垢染，升入色界，抵达无色界。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就，老衲发愿，前来接引汝等……


　　嗨，你有完没完啊！老骚壶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好，有话好好说行了吧。我说，这些年，我或多或少有机会接触过一些高僧。与他们也有过较为私密的交谈。谈到来世，有些高僧想转世为小蜜蜂，有的想变为花蝴蝶，还有想变成女人的。


       “你将来想转世成什么呢？”我对老骚壶说，让我来猜猜看。 说着，我从茶几下面拿起一支圆珠笔，在我的手心写下XXX三个字。然后将手掌伸给他看。老骚壶看后仰颏大笑，边笑边对我说，要不你也变成一只红嘴鸥，来翠湖陪我做伴，省的我寂寞。


　　我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说道，“咱俩可真是宿缘绵邈啊！不过，我估计不会变成红嘴鸥。”他问为什么。我说，红嘴鸥每年要飞那么远，太累了。再说我怕冷，去了西伯利亚会很难适应的。


　　我的回答引来一阵笑声。


　　“这样吧，我们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我对老骚壶说。我微笑着看了一眼陪她而来的漂亮女孩，用含有几分戏谑的口吻接着说：“要不，我来世就变成一个漂亮女孩好了，到时和她们一起常去翠湖看望你这只老骚鸥。喂你点面包碎什么的。你要想吃什么，告诉我们一声就好了……”


　　咯咯咯……我的玩笑，引得在座的几个年轻人笑个不停。笑得那么的青春和灿烂。


　　“年轻多美好啊！”我从心里由衷的感叹着。


　　午饭后，送走客人。屋里又回归于原有的安静。我来到茶桌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就着淡淡的茶香，我恍恍惚惚的假设起来，假设来世到来的那一天我该有个怎样的决定。我用了排除法，首先将变成女孩这一项给否定了。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选项里，我犯难了，蜜蜂？蝴蝶？红嘴鸥？……


　　想着，想着，我不禁自己好笑起自己来了！



　　“唉，随他去吧！”我看着空寂的屋子对自己说。

枕石问天

仅以此篇送给离开论坛的外公和那只远飞西伯利亚的鸟儿。

邱天

我喜欢小说的故事性和语言，这篇的语言就很美，值得欣赏！

千幻烟

问天老师开始发小说啦，赶紧过来拜读。

小平_gMTT8

       “小风徐徐，凉意习习。夕阳渐渐西沉，湖面波光粼粼。一道朱霞逸姿款款，水袖曼舞，仿若瘦金宋韵拖曳出一个修长的感叹和凝望。是啊，我那原本美好而虚幻的假设已然成为了泡影。失落的愁绪淅淅沥沥黯然欲滴！”
      此段写景抒情，情景交融，景逸凉凉，愁绪黯然。
   
      如果说《翠湖轶事·上》着重于诉说奇异故事，枕石问天老师的《翠湖轶事·下》则着重于怡景抒情。结尾一句““唉，随他去吧！”听天由命、相与而安的超然心态，蕴含“佛度于我，我度众生”之意。

      兼有 “仅以此篇送给外公和鸟儿。”之说，可见枕石问天老师是个重情重义之性情中人，且豪爽、豁达、惬意、幽雅而不失 豪放！
好！很好！

草舍煮字

禅意加谐趣                       

李子四

有恢谐，有禅意。语言也好，情感也好。喜欢。

青于蓝

读完老骚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瓶颈口的挣扎。
人生道理，禅意，都在文字中，发人深思。

青于蓝

小说文字那么优美，非常喜欢。
此篇是献给你的好朋友外公和鸟儿，这份心意，感动人，枕石老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难得。

枕石问天

邱天 发表于 2022-10-19 07:39
我喜欢小说的故事性和语言，这篇的语言就很美，值得欣赏！

谢谢邱老师鼓励。         

枕石问天

千幻烟 发表于 2022-10-19 07:55
问天老师开始发小说啦，赶紧过来拜读。

艾玛，光闻其声不见其人，怎么也得丢下十块大洋再跑。

枕石问天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19 08:31
“小风徐徐，凉意习习。夕阳渐渐西沉，湖面波光粼粼。一道朱霞逸姿款款，水袖曼舞，仿若瘦金宋韵拖 ...

应该是不失豪放。我最擅长的是顺竿爬。
六年了，我们在一起很少正儿八经的写点什么，都是怎么开心怎么涂。一大把年纪也活通透了。

枕石问天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0-19 09:45
禅意加谐趣

总之少不了遛鸟。        

小平_gMTT8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2-10-19 15:58
应该是不失豪放。我最擅长的是顺竿爬。
六年了，我们在一起很少正儿八经的写点什么，都是怎么开心怎么 ...

      哈哈！对！ “应该是不失豪放”不是谨小慎微，而是玩得痛快，活得通透!     

枕石问天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0-19 10:15
有恢谐，有禅意。语言也好，情感也好。喜欢。

难得李老喜欢一回，我和鸟儿的主帖九成九没个正形，这也是他离开这里的主因。老年论坛大多开点玩笑，真正写点深奥的东西，不一定有多少人能看懂。长期养成的习性，来中财自然就成了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