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xam720

一念之间

　　元旦刚过，就急着去医院复查。小腿骨折手术一年多了，仍然没能长好。由于是工伤，理所当然向单位要车。次日一早，司机L就开着皇冠车，来接我了。

　　和L比较熟，我曾当过办公室主任，车队隶属办公室，理论上，当过他的领导，只是物是人非，我已被免职，成为一介平民，虎落平阳，在单位的地位远不如L。好在L并不势力，见到我，仍旧喊着主任，搀我下楼后，打开车门，把我扶到车上。

　　到了医院，L一直陪着我，有病的人多有些急躁，看着妻子一个人跑来跑去，办各种检查手续，我有些不乐意，略带着气，阴着脸对L说，你嫂子跑上跑下的，也弄不明白，去帮帮你嫂子。L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应了一声，跑着出去了。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L。

　　L是复转军人，分配到公司当工人。不知是走的门路，还是车队长认为L人品不错，总之，L来小车班当上司机。

　　公司原是国企，后改为三资企业。老板对司机十分偏爱，司机岗位统称为秘书，享受职员待遇。工资加补助是850，出车补助500元；除此之外，还有奖金。一般司机的收入约在1500左右，比公司部长级干部挣得都多，当时，母公司一般职员月工资才100多元。

　　L能当上司机，可以说是平地一声雷，不论是从开车技术，举止言谈和外表，看起来，都不太合适。L个子不高，不到1.7米，脸型不太正，人偏廋，两腮凹陷，显得额头和下巴都有点外凸，脸上星星点点布满了雀斑，不管如何穿戴打扮，给人的感觉都有些土。此外，L不善言辞，平时很难听到他说话，偶然，说话一急，还有一点结巴。领导布置工作时，只要喊到他的名字，不管听没听明白，他都会立刻起身，发着愣，嘴里应着，身子做出向外走，准备出车的姿态。

　　L的媳妇没工作，家有两个女儿，老大是残疾，所以政策允许又要了一个。一人上班养活四口之家，如果不是L能当上司机，这日子还真够他熬的。

　　L人缘不错，不论在车间，还是在小车班，向来如此。他不多言、不多语，不和别人争抢，不讨人厌，难活累活抢着干，且从不抱怨，车队各种司机有20多人，没人把他当作对手或敌人。

　　我名义上管着车队，实权却握在车队长手中，好在，和车队长相处得较好，司机们怕车队长，对我表面上，还有一些尊重。不过，我和司机们的关系却一直很紧张，紧张的原因，在于接待费上。

　　当上办公室主任不久，就发现，公司酒楼基本上被司机当成家了，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叫个司机就可以去酒楼吃饭、拿烟，全年花费，绝对是天文数字。更有甚者，接待客人时，司机餐费常常高过主桌餐费，天天肉山酒海，司机们早已习以为常。最主要的，对我这个买单者，没有丝毫感激之意，理所当然享受着这些“福利”。

　　30岁刚出头的我，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眼里怎能容下这等事，没过多久，就痛下杀手。先是对酒楼宣布，没有我签字餐单，一律不予结款，先断了司机的烟和饭；接着，又详尽规定了司机工作用餐标准，司机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从人家口里夺肉，自然，司机们恨我恨得牙根都痛，只是碍于我当时职务及和车队长关系，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后骂街的并不少。

　　风水轮流转，我被免职了，被贬到销售部做普通职员。司机们是人心大快了，平时对我毕恭毕敬的司机，大多数都变了脸，平日里，走得较近、且受过我关照的两三个司机，反而脸变得更快。L此时在销售部开车，和我算是同事，出乎意料，L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言谈之中，仍带有一种尊敬。想来，此次去医院复查，如果不是他，即便单位同意给我派车，别的司机未必肯来。

　　销售领导就是看重了L为人实诚，才把他要到销售部开专车。在销售部开车，辛苦是辛苦，但好处也多。L得到的第一个好处，是把媳妇安排进销售部，当上了配件保管员。在销售部，配件保管员绝对是一个好差事。L的媳妇和L一样，不爱说话，一看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家庭妇女。

　　一切都顺风顺水，在外人来，L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不过，L却突然变了，见谁都不说话，工作时间也不出车，上班就躺在单位沙发上睡觉。

　　和同事悄悄打听一下，才知道，L家里出了问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时手机并没普及，大多数人只有BP机。一天闲暇无事，L突发奇想翻起了媳妇的BP机，在里面，他看到反复出现一个熟悉的号码，再仔细一看，这是部门同事老L的电话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L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媳妇也是老实，一番拷问之后，竟然招认了与老L有一腿。

　　老L是销售员，年龄有50多岁，个子挺高，模样一般，但久在江湖，能说会道。或许正是这张嘴，将L的媳妇哄弄到手的。

　　朋友妻，不可妻，尤其还在一个单位，单位又是一个大办公室，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L特别好面子，有一丝江湖气，怎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L找到了老L，说明来意，老L当然是完全否认，绝然不承认有过此事。L的要求很明确，20万元解决问题。不然，取你性命。

　　20万元，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是两三万，或许老L还会考虑。看L狮子大开口，只能是断然拒绝，然后，打个出差报告，躲了出去，人从此不见了踪影。

　　人见不到，L也没办法，总不能撒下江湖贴，四处追杀，且中国之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在此期间，老L托了不少同事说情，求L放他一码，可L是一根筋，认死理，谁说也没用，不拿钱，就用命换。

　　说归说，见不到老L，L一筹莫展，天天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总生气也不是办法，L改了主意，放出话来给老L，不杀你了，你可以回来，但是，要杀你的儿子。

　　老L的儿子小L是复转军人，老L费尽心思，花钱求人，才把小L安排进公司。老L就这么一个儿子，疼得像宝一样，平时和同事谈起儿子来，总是眉飞色舞，儿子结婚后，媳妇又有了身孕，老L更是心花怒放，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L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动了杀机，那台皇冠车成了作案工具，一有机会，就去小L工作的地方，只要看着小L，就开车去撞，几次三番，吓得小L魂飞魄散，四处逃窜。

　　小L跑到公安处报案，公安处又报到市局。市局二处的人来了，找L谈了话。事后听说，二处来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是这些话对L来说，全然无用。没有作案事实，市局也无法采取强制措施。

　　老L受不了失子的恐吓，从外地赶了回来。他厚着脸皮，跪求了当地的一位“大哥”帮忙。“大哥”原也是同一个单位的，现在发迹了，在本地区黑白两道有绝对影响力。“大哥”找来L，说：小L是我干儿子，这个事，我担了，就到此为止了。L此时已是心智丧失，不管什么“大哥”了，回口忿了一句，可以啊，这事你要是能担，我谁也不找，只找你了，说完恶狠狠的把刀扎在了桌子上。“大哥”听罢，再没说一个字。

　　就在L接我看病的三天后，血案发生了。早晨上班时间，L在上班路上，拦住了小L，捅了致命的一刀，小L踉踉跄跄往派出所跑，在离派出所门前五十米的地方倒下了。按理说，小L个子有一米八，人高马大，冬季穿得又多，如果反抗，很难被一刀毙命，只是他被吓怕了，看了L就只想着跑，反而丢了性命。

　　L杀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来到老L的办公地点，此时，为了化解矛盾，单位已将老L安排到另外的地点办公。老L命大，没在办公室，L扑了个空。杀完人后，L并没有着急跑路，倒是有些英雄气，约了几个战友和同事吃了散伙饭，大家又七凑八凑，给L拿了跑路费。

　　L知道坐火车难逃法网，选择了坐长途汽车出逃。毕竟亲情难舍，在上汽车前，他找个公用电话，给哥哥打了道别电话，可就是这一个电话，就被公安锁定了位置。长途车刚开出不远，就被几个便衣拦住，L连沈阳没出去，就落网了。

　　得到L被执行死刑消息时，L已变成了骨灰，单位小哥们取回骨灰，为L办了一场场面宏大的葬礼。

　　一念之间，造成了三个家庭的悲剧。

　　小L死了，媳妇带有身孕，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孩子是否留下，之后是否另嫁不得而知。

　　老L一场大病，从此，再没有在单位见过他，不知在今后生活中，他如何面对妻子及原单位的同事。

　　L死后，留下了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妻子也从公司离职了，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三口之家，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只是，事隔多年，不经意中，我的脑海中还会浮现出L略带歉意的笑容。

刘彦林

问好老兄。抢个沙发。越写越好了。祝好。

静默的百合

老师也骨折了？伤筋动骨，按老家的说法，非经三冬三夏，不可轻易累着、动着，一定要注意好好休养。

这文章写得一波三折，写了一个好人，一念之间，为了复仇，走上违法杀人的不归路的经过，读来令人叹息，发人深思。欣赏学习，问候老师，祝福秋祺安好。

xam720

静默的百合 发表于 2022-10-27 15:45
老师也骨折了？伤筋动骨，按老家的说法，非经三冬三夏，不可轻易累着、动着，一定要注意好好休养。

这文 ...

这事情是20年前的事，当时骨折很厉害，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多谢老师来访，并留评，问好！

匡建华

好人可变坏人有时确实是一念之间，世上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今人深思。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xam720

匡建华 发表于 2022-10-27 16:01
好人可变坏人有时确实是一念之间，世上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今人深思。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多谢建华老师来访并留评，还请老师指正，问好！

xam720

刘彦林 发表于 2022-10-27 14:58
问好老兄。抢个沙发。越写越好了。祝好。

多谢刘兄一直以来给予的鼓励和帮助，还请兄多多的指点，问好！

yugongjin

我的脑海中还会浮现出L略带歉意的笑容。欣赏

陌小雨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差别只是一层纸之间，欣赏老师的美文！

秋实声像

按理说，那个年代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就发生了。
老实人倔脾气，遇到了变态男，上苍真个会开玩笑，人间一场悲剧发生了。
文章语言朴实生动，开篇吸引读者，情节引人入胜，结尾令人深思。
为美文点赞！

何叶叶

文章朴实耐读，很有看头雪飞斑斑又一厉害佳作，写法独特，换了一个思路。赞！

露渊

学习老师佳作，善恶一念间！老师的文，情节深动，思绪清晰，值得学习，晚上好！

xam720

yugongjin 发表于 2022-10-27 17:41
我的脑海中还会浮现出L略带歉意的笑容。欣赏

多谢公谨先生来访并留评，问好！

xam720

陌小雨 发表于 2022-10-27 17:49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差别只是一层纸之间，欣赏老师的美文！

多谢小雨老师来访并留评，善恶真的是一念之间，想不通，即害了自己，又害了他人，问好！

xam720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0-27 18:18
按理说，那个年代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就发生了。
老实人倔脾气，遇到了变态男，上苍真个会开玩笑 ...

多谢秋实老师的鼓励，还请老师多多指点，问好，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