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花开【接小寒《蛇与农夫》续二】

随玉

　　                     
                                                     只待花开
                                                        作者/随玉


　　一


　　我决定帮农夫讨回他该得的银子，等他娘子病好了，我再去寻找金蛇。千百年来，世人皆说蛇是冷血动物，一篇《农夫与蛇》的寓言更是把蛇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假如蛇会说话，人们会发现他们的认知是错误的，但他们未必会承认这个错误。人类就是这样，愚昧无知又傲慢自大，他们鼓吹人才是自然界的高级动物，但在我们蛇的眼里，他们就是一堆移动的肉，跟别的动物没有区别，哦，唯一的区别就是更残忍，他们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我的同类大卸八块，或者活生生剥出蛇胆供他们食用，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令人恶心。不过，我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看淡一切，只想早点了了这件事。


　　我趁着月色游到员外家门外。朱门绣户，森森白墙，门缝里透出橘黄的光，这么晚了，墙里竟还飘出诱人的肉汤气味。员外家果然气派，相比农夫家的寒酸简陋，这里简直像皇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喃喃地念了一句。活了上千年了，我也从秀才们那里学来不少诗，有时候还会不知不觉念几句，金蛇曾笑话我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他一说我就生气，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秀才算什么人？又抠门又自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写几句酸溜溜的文章什么都不会。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不提也罢。我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慢慢爬上墙头。别看员外爷有钱，但生活也并非十全十美，你看，他连个后代都没有，还得管农夫“借种”，可见善恶到头终有报是对的。这会子孩子还没落地，他就想卸磨杀驴！对付这个坏种我有的是办法。


　　我变幻成观音的模样，盘坐在员外家的颂经堂里。堂下，员外爷的老母亲正在闭着眼睛喃喃地念着经，手里不断地盘着数珠。我一阵厌恶。她儿子强取豪夺她不可能不知道，但依然有脸求菩萨保佑她家世代兴旺，殊不知她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都是穷人的血肉啊！这真是“口吃人肉念弥陀”，虚伪到家了！


　　我吐出一阵烟雾，让颂经堂刮起一阵阴风，开口道：“施主——”


　　老夫人一阵激灵，那小绿豆眼瞬间睁得大大的，恐惧地四处观望。


　　“施主，别找了，我是观音菩萨。有感于你每日上供念经，特来叮嘱你一句，以助你度过难关。”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给愚妇指点指点，愚妇感激不尽！”老夫人在下面嗑头如捣蒜。


　　看着她滑稽的模样，我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但一想到正事便忍住了，严肃地说：“令朗如今即将有后，但行善不足，孩子能不能降生还得看他的作为。要想家道兴旺，至此便需多行善，颂经念佛为一善，修桥铺路亦为一善，他曾欠一农夫的银两，信守承诺更是大善。如今他需得还了农夫的银两，再从这里三拜九叩到观音庙。心诚则灵，他的孩子必能顺利降生，否则将有胎死腹中的危险。”


　　“感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们一定照做！”老夫人还在一个劲地嗑头，我又吐出一阵烟雾，化成原形慢慢游走了。


　　我不知道那老夫人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农夫的银子是拿回来了。他欣喜地抓回所有的草药，夜与继日地替娘子熬着，温馨简陋的屋子里充斥着药草香和农夫夫妇的笑声。不出几日，农夫的娘子脸色便红润起来，她眼睛已经睁开了，亮闪闪地透着幸福的光，看来不用多久她就能痊愈。我在窗外看着他们，心里涌上一阵苦涩。农夫找回了自己的幸福，而我呢？我的幸福在哪里？我望着苍茫的夜空，心里异常失落，金蛇离去时的复杂眼神又被我拿出来不断反刍回味，那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丝感情？按理说我这么高傲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去寻找一条抛弃我的蛇并向他示好的，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廉价，但谁叫他骗了我呢？我去找他，不过是出于仇恨，对，就是仇恨！我安慰自己说，为了配合“仇恨”这两个字，我还特意鼓了一腮帮子，让头上的鸡冠状凸起红得像喷火。


　　二


　　为了寻找金蛇，我在人间游历了四百年，有时幻化成人形，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寻找，有时化为原形，专找人迹罕至的山洞密林，可惜一直没有他的踪影。他得了我的千年内丹，又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练，大概是飞升成仙了吧！想必没有谁傻到放着成仙的机会不用，苦苦守着寂寞的山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没信心，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过往，与金蛇朗君的百年相好莫不是一场华丽的梦？


　　这天，我走到一处叫老桃村的村落，听到村人说康宁寺的住持很厉害，不仅医术高明且法术了得，曾收伏了不少山鬼小妖，给这地方带来了安宁，十里八村的乡民们都很感谢他，纷纷提着香烛纸钱到庙里还愿上供。看着一帮浩浩荡荡的人往山上涌去，我也很想去看热闹，便化成人形跟着他们，有模有样地同他们唠嗑，打听康宁寺住执的状况。村人说，住执法名叫未了，这两年才刚到此地，以前老桃村因为山高林密，山鬼小妖特别多，还有不少大蛇，已经伤了不少人性命。有一个吊儿啷当的村汉凑过来神秘地说，他在林子里拉屎的时候看见过一条巨大的蛇，通体发金光，立起来足有一棵五百年的树那么高！他一面说一面比划，唾沫星子都飞到我脸上。我嫌恶地抹了一下脸，周围的人都“耶”地起哄起来，奚落这个混混，说他大概是喝醉了做梦！这么大一条蛇，别说你能全身而退，就连你拉的那泡屎只怕也被吞到肚里了！


　　混混见人们嘲笑他，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他绝对没骗人，他的确见过一条这么大的金蛇，只是当他准备看仔细的时候那蛇嗖一下飞走了，紧跟着一阵枝摇叶晃，他被一截折断的树枝砸到脑袋，登时昏了过去。


　　“你看，伤口还在这里呢！”村汉把头拼命凑到每个人脸前，以证明自己的遭遇。人们嘘一声散开了，只当他喝醉了跌倒在茅坑里碰出的伤。


　　人人都说村汉是喝醉了胡说，我却上了心，这世上如果还有这么大的一条金蛇，那必定是他无疑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干什么？我满腹狐疑，康宁寺也不去了，折身下山，飞快地化成原形朝村汉所说的密林奔去。我一定要找到他，质问他为何骗了我的内丹逃走？


　　靠近那片密林，我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专属他的淡淡的药草香。我心里翻江倒海起来，有期待，有恐惧，有疑惑，想见他，问问他为何抛弃我，又怕得到一个我不想知道的答案，都说人类热衷于追名逐利，动物界又何尝不是如此？能修炼千年并得到内丹的妖极其罕见，因为动物的寿命比人类更短，他们所遭遇的危险与竞争也比人类更多，像我和金蛇这么长寿的动物屈指可数。我家族的蛇早已死去多年，只因我头上长了这枚鸡冠状凸起，我才侥幸活了这么久，据我所知，像我这样的蛇世间也有，但不多，我的爹娘更是没听说过。想必上天造就了我，必有一定的使命，只是暂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循着熟悉的药草香味，一直追踪到一座巨大的山洞前，洞是在峭壁上，与地面相距甚远，凡人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山底下野花灿烂，流水淙淙，无数珍奇药草长在悬崖峭壁上。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居所！我感叹一声。


　　三


　　“唉——你终是找到我了！”


　　在我四处欣赏风景的时候，背后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猛一回头，见一人身着金色的长袍立在风里，衣袂飘飘，英俊冷漠的脸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他怎么能这个表情？这个卑鄙的小人——不，小蛇，骗了我的内丹就跑，见我追杀来了不应该一脸恐慌吗？他还一脸愁，愁给谁看呐？一瞬间我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面对眼前的敌人（或爱人）？看他如今的修为，我料想自己是打不过的，内丹已经被他拿走，虽然又经过几百年的修炼，但跟他的法力还是相差太远。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不知道怎么竟涌上一层自卑，他看起来潇洒倜傥浑身散发高贵的气质，就像人间的白马王子，而我脸上衣服上沾满了草叶污泥，头发上甚至还有苍耳子，想必跟女疯子差不多。我不自信地抹了一把脸，昂起头说：“是啊，终于被我找到了！我倒要听听你的说法，如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本姑娘非打死你！”


　　这番话一出口，就被自己鄙视得不行，本想说一番狠话狠狠地羞辱一下他，怎么这会听起来倒有一种撒娇的味道？啊呸！莫不是三观跟着五官走，看到他这么英俊，我连立场都忘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朱冠，朱冠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手一伸，说：“拿来！”


　　他又叹一口气，说：“也许是天意！我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也罢， 我们都该面对这个结局。”他从嘴里吐出内丹，纤长的手一捏朝我伸过来。一时间我竟呆住了，就这么……给我了？


　　我狐疑地伸出手去，就在快要触到内丹时，他猛然把手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去。我心头火起，他又骗了我！又骗了我！我猛一晃身子，把自己化为原形，头上的鸡冠瞬间张开，火一样通红，我喷着烟雾朝他扑去，今天誓与他同归于尽！


　　我以为他定会闪开，与我来一场殊死搏斗，没想到他竟迎上来一把抱住我，同时一阵呼啸声从耳边飞过，定睛一看，一根法杖直插在峭避上，诺大的山石纷纷滚落，尘烟四起。


　　“妖孽，哪里逃！”一个胖大和尚拿着木鱼，扑一声跳在我俩身前。


　　金蛇的脸变得凝重起来，他把我护在身后，沉声道：“秃头，你追了我们也有几百年了，为何还不肯死心？她并没伤害过人类性命，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她已经炼出金丹，变成妖了！再不灭了她，她就会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到时老衲也无法降服她，岂不是对四方百姓不利？”


　　“老秃头，金丹在我这里，要杀就杀我！”金蛇说完，身子晃了几晃，瞬间变成一条巨大的金光闪闪的蛇，他盘在峭壁上，吐着长长的血红色的信子。我看呆了，倒不是因为他变成蛇也这么帅，而是他身上紧绷的鳞片及不停吐出来的蛇信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他似乎很怕眼前这个胖大的和尚，我在他眼里看到了绝望和即将赴死的坚定。


　　她？他们说的是我吗？什么躲了几百年追了几百年？


　　我一脸狐疑地看向金蛇。他在峭壁上微微起伏，戒备地盯着和尚，说：“朱冠，离开你我是不得已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故事吗？那晚，我在月光下看到你在舞蹈并因此爱上你，但你不知道的是，那时并不只我一条蛇，还有一个人，一个小和尚，他同样看到了你，他亲眼看到一条蛇变成人的模样，看到你身上的鳞片脱落，现出人类美妙的胴体，他还看到你在跳舞，你的每一次起伏跳跃都让他惊恐不已，似乎看到原本不会动的物体突然会动会走路，就像一颗石头扭曲成另一种形状。你的变化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他将你示作怪物，认为你不该存在这世上，所以他誓要除掉你。可惜他那时法术还不高，无法对付你，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你并伤害你的性命，因此，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以前我能替你赶走那些蜈蚣精黄鼠狼之类的小妖，但以我的法力是无法对付这个秃头的，所以我只能骗走你的金丹，我想除掉这个秃头，无奈我同他斗了几百年还是打不过他，没想到你找了来。唉，朱冠，朱冠啊，看来我们的缘份尽了！”


　　金蛇说完，猛地将身子一弓，飞快地朝和尚冲去，和尚不甘示弱，袍袖一甩，将插在峭壁上的法权招回来，再一挥手，法杖带着呼呼风声朝金蛇飞去。就在金蛇全力对付法杖时，这个老和尚竟坐下来，开始悠闲地敲起木鱼，叩叩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震得我和金蛇头晕眼花，木鱼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整个世界都是那种刺耳的声音，层层叠叠，环环相扣，似要穿透我的身体，我两眼一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四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月挂梢头，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山谷，四处流水淙淙，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歇嘶底里地唱，野花静静地开着，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偶有鸟儿在梦中呢喃两声。


　　没有金蛇，没有和尚，什么都没有。难道我是做了一场梦吗？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山谷，一直往山上走去，走到天亮终于看到一间庙宇，门楣上三个大字“康宁寺”。


　　“他要我放了你，并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你此生绝不伤人，我说，只要她肯在康宁寺出家，永世不得下山，我才答应饶你性命。”他说着，交给我一件东西，是一张金灿灿的蛇皮。我捧着蛇皮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想起当初长老说我头上长红冠是个异象时我母亲忧心忡忡的脸，她似乎预见到我的未来。当你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你是否能忍受那种孤独？这世上当然不只你一人，但他们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他们不了解你，不会给予你一点点爱和同情，他们甚至说你是个怪物，骂你冷血。


　　我问未了，这世上有轮回吗？


　　有！他说，只要心诚，心诚则灵。


　　我在康宁寺住了下来，每日打扫落叶，拔掉院子里的野草，颂经念佛，我还在院里种满了曼珠莎华，听说曼珠莎华是地狱之花，每一个往生的灵魂都会遇到它。也许花开那日，他会经过这里……

冰峰雪鹰

玉玉家的沙发挺美好哦。

小寒微雨

小玉啊，你叫我那你怎么办？幸亏你是个女子啊！当我看到金蛇幽幽说道“你终是找到我了”的时候，我就想立刻给你留言了。因为，我当初就是这么构思的，金蛇并非弃她，弃她只是为了保护她。你莫非懂得读心术？

小寒微雨

太棒了！太棒！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续写我的小说，而且续得这么精彩，这么深得我心。好想朝你撒花啊，玉玉。

冰峰雪鹰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1-4 19:12
太棒了！太棒！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续写我的小说，而且续得这么精彩，这么深得我心。好想朝你撒花啊，玉玉。

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冰峰雪鹰

平台开展一个小说写作接龙可好？

草舍煮字

那个会写小说的玉兄回来了。

邱天

这样的续写才是真正的“续写”，不改变主题，不改变风格。

赞一个！

随玉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4 18:58
玉玉家的沙发挺美好哦。

问好冰峰小哥，敬茶！

随玉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1-4 19:10
小玉啊，你叫我那你怎么办？幸亏你是个女子啊！当我看到金蛇幽幽说道“你终是找到我了”的时候，我就想立 ...

真懂读心术呢，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把金蛇写坏，你这么善良漂亮

随玉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1-4 19:12
太棒了！太棒！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续写我的小说，而且续得这么精彩，这么深得我心。好想朝你撒花啊，玉玉。

你的小说好看啊，我一看到好看的小说就想续续

随玉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4 19:53
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可不，小寒妹子的心俺是明白滴

随玉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4 20:00
平台开展一个小说写作接龙可好？

版主好像有搞这个活动，小哥看看呢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1-4 21:35
那个会写小说的玉兄回来了。

我忙昏头了，写几个字都难

随玉

邱天 发表于 2022-11-5 07:11
这样的续写才是真正的“续写”，不改变主题，不改变风格。

赞一个！

问好老哥，给敬业的老哥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