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之月语

剑鸿

　　有一段时期，后河的月亮常常不期然吓到我。

　　它是如此明亮、饱满，孤悬中天而神气自足，好像天地一轮巨眼，将忙碌疲惫的我照得渺小干瘪，精神破碎，如无家可归的浪子。我曾经将这种遭遇当作与明月的重逢。对俗尘迷恋太深，业障太深，必然会被这种凝视警醒。

　　更多的时候，我和月亮之间保持着平等的关系。它负责天河的澄澈，将清辉洒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跳跃在后河的波浪上与灯光嬉戏，我负责踏碎它的一地清辉，在后河公园里散步、遐想，呼吸新鲜空气，俯身轻嗅一朵花香，或者默默构思一两句诸如“冷月映枯枝，人闲夜静时。悄然林下走，拾得两行诗”的句子，并以此自得。

　　孩子上幼儿园后，为了训练培养他的仰望姿势，我专门买了一架天文望远镜，架在阳台上，每当月色明朗、斜照栏杆之际，就趁机督促孩子完成各种前期任务，然后和他一起打开目镜，调好焦距，对准月影，仔细地察看月亮上的环形山。看到环形山的孩子欢呼雀跃，一派天真，看到孩子喜悦的我一脸欣慰，满心温暖，俗世幸福不过如此。

　　月光和异乡的我一样，有时会在城市喧嚣中迷失自己，不断站起来的高楼，会用它们粗壮的身躯截断目光和神思。记得刚住到后河河畔时，两岸还是一些低矮的老房子，月亮东升西落的过程是完整而毫无瑕疵的，没有灯光的干扰，偶尔能在月畔发现几颗疏星。高楼林立后，月亮爬上楼顶已经显得疲惫，有时夹在楼隙之间，被楼影搅得残缺而局促。有时靠近路灯，又可能会被路灯的光芒冒名顶替。只有停驻在后河上空时，才能恢复它的澄明本性。

　　后河时光，是我在城市里的美好时光，也是月亮在城市的美好时刻。可以想象，没有后河的城市之月，是没有灵魂的月亮，没有后河之月的城市，是没有灵魂的城市。

　　月落后河，两岸万家灯火，无数窗口朦胧处，是油烟的氤氲和温暖的琐碎。晚饭后，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沿着后河，踏着月亮的清辉，或行走，或奔跑。我喜欢幽静的去处，月光也喜欢幽静的去处，我们在公园里的林间小径上幽会，天地刹那凝聚成狭小而神秘的空间，夜虫在耳畔低语，树叶在夜风中轻舞。春天的夜晚，或许还能听到月华在几片花瓣上流泻的微响。仰头看，天河在望，皓月当空，皎洁如处子。你很想捕捉那时的某种意绪，但你不知道那些意绪是什么，是怀念一个人？还是怀念一段往事？是想起某个脸庞？还是眷恋某个场景？是慨叹、思索，还是忧伤，欣喜？你会忽然觉得人生如此短暂，而岁月如此幽深。在捕捉意绪的过程中，灵魂瞬间变得充盈饱满，如同头顶之月。

　　我相信，月亮一定和我一样，是有故乡的，它的故乡在原野。那些乡村居住的时光，无数个夜晚的天空深邃，像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覆盖在头顶，大地与乡村沉沉睡去，唯有一轮明月守候人间。倘若是夏天，人们露宿月下，身外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月光织成薄薄的轻纱，像一袭蚊帐，笼罩在寂静的天地之间。躺在竹床上，仰望浩瀚星空，倾听一地虫唱，蝙蝠在眼前掠过，梦境徐徐爬上额头。中夜醒来，月光西沉，天地静穆，星空似乎在徐徐沉降，即使黑暗与睡眠蒙蔽了耳朵，我仍然能够抵达星月俯视的目光。

　　城市的后河之月，应该是从故乡来的，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包括山水、草木以及这方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事情。做过泰和知县的黄庭坚应该看过这轮月亮，才会吟出“东坡老仙月下来”的诗句；安福县长大的行思也看过这轮月亮，才会在不远的青原山结庐顿悟，直抵佛性；做过庐陵知县的王阳明也应该看过这轮月亮，才会有“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的沉思和自喻。他们的足迹和仰望姿势为这方水土留下灵魂碎片，情境一合，也能开花。

　　有些时候，即使是在后河的早晨，也能从树梢上看见一轮淡淡的月亮。它见人们开始忙碌，行色匆匆，便不动声色地掉头而去，隐匿于蓝天白云之中。有一年中秋，我带着妻儿到赣江看月出，没想到比我们先到的人很多，江边一片欢腾，大人小孩在一起放孔明灯，玩闹戏耍，月亮从东山冒出的那一刻，现场忽然寂静无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徐徐上升的月亮瞬息间点亮山水，点亮眼眸，也点亮了人心。虽然荡漾的赣江将那一幕带走了，却带不走人们追逐城市月光的回忆。很多年后，或许会有当年的孩子，像我一样，像黄庭坚、王阳明一样，用笔来书写他们的城市月亮。

　　当然，多数的日子，是看不到月亮的。或因为风雨如晦，或因为低头悲欢。但月光从来不曾离开。亘古以来，就是如此，它一直和白云、松林、紫袖、红弦、小轩、清风、鸣蝉在一起。只有你看见它时，它才能照亮你。李白在装着美酒的杯子中看见了它，王维在雨后的松林看到了它，苏轼在赤壁的江水中遇见了它。而我，在后河守候它的到来。

xam720

文章以月为题，视角独特， 将月光与家乡后河的紧紧的联系在一起。文章即有思索，又有想像，同时，对月色下的后河做以细腻的描述。文章通篇散发着静㴵的气息，给读者心中，带来一丝宁静。欣赏剑鸿老师佳作，问好！

云馨

月色下的后河充满温馨，引入遐思。赏读学习了。

青衫子

第一次听说看月出的，有趣。从叶语到月语，想必这一个系列下来，这个城市必然打上一种独特的烙印。欣赏问好。

木门长子

有空细细瞅，最近实在有点忙乱。

青青湖边草

优美的散文作品。问好老师

何叶叶

剑鸿老师的系列散文写得各有风格，功底扎实，寓意深刻。学习了。

木门长子

月之一物，皎洁在天，是世间万物之陪衬，更是世间万物之不可或缺。万物以它为体，它以万物为本，彼此映照，又彼此成全。恰如你与你家小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