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鼓车（1997字）

香薰古琴

　　
　　文/古琴
　　
　　大年初一凌晨三点，怪老头尉树根悄悄出了门。冷空气清冽冽的，爆竹远远亮了几闪。他把鸭舌帽往下按按，握一只手电筒，背着手出门东拐。
　　
　　尉树根弯着腰，母鸡啄米般往前走，裤带上一串钥匙哗哗响。出门朝东拐，一辈子就认这条道。老伴在世时数落他：去西边挖土豆也东拐，腿闲的。
　　
　　尉树根从裤带上取钥匙开了锁，双手推开一扇丈八高的大门，又去推另一扇，门像铆劲的老牛沉重地吼吼。他晃晃手电筒，看见了大红绸遮盖的庞然大物，围着她转了一圈。尉树根轻轻扯下红布的那一刻想起新婚之夜。小根妈坐在炕头，红盖头遮着脸。他就是这样抓住一角慢慢往下扯，小根妈的美貌一寸一寸露出来。她跟他生了三个娃。小根一岁那年春节，村里组织跑鼓车，对手是西边的黎村。
　　
　　当年那阵势，好家伙：腿长擅跑的老金斗掌辕，腿脚机灵的闷娃和二狗两边抱辕，秃头老吴负责打锣。锣声一响，二十个壮汉分两边拽紧三十厘米粗的梢绳，庞大的鼓车在跑道上狂奔。他——当年的尉树根在高高的鼓车上岔开两腿，胳膊抡得圆圆的，一上一下“咚咚”擂鼓。两队人马吼声震天，围观的村民跟着加油。那天黎村也较劲了，号子比他们吼得猛。他急了，鼓槌敲老吴秃头，胳膊抡得比锣还紧。老吴立马加了速，锣声密鼓声急，彪汉子们脚步飞起来。他胳膊发酸，锣声不停，鼓点不停，鼓车不停。到了终点，他全身抽干了，一眼看见小根妈。她的脸比石榴还红，抱着小根跑到车前，把一朵大红花递给自己。
　　
　　尉树根细细擦拭大腿粗的辕杆，沿木轮把小蘑菇般的铁钉擦了一遍，拽紧绳子爬上鼓车，背靠栏板歇了口气。他站在鼓前仔细擦正面的“秦琼打虎”，又转到背面擦八卦图，完了趴在大鼓身上抚摸。“老了。”他自言自语，又想起了老金斗他们。老金斗早几年去了冥国，闷娃血栓两年了，二狗跟他娃住在城里。
　　
　　他也不行了，晚上起夜六七次，次次尿不尽。小根说他再不做手术，膀胱动力不足就要挂尿袋。他一言不发。去年清明上坟回来，小根又提起这事，还预约了手术时间。尉树根的脑瓜梆扭到墙根，突然起身出门东拐，小根追他到鼓车前使出杀手锏：“只要你肯做手术，今年春节让你跑一次鼓车。”
　　
　　尉树根眼睛亮了一秒马上就暗了，骂他：“你吹个屁娃子。”这两年有疫情，年轻人过年都不回家，巷里除了嫩娃子就是婆姨。跑个鸭子！上一次庙会跑鼓车，等到十一点只来了七个人，几个婆姨嘻嘻哈哈要凑数，尉树根跳下鼓车骂了一句：“这是集体项目，几毛人还跑个球呀！”
　　
　　“只要你做手术，就让你跑一次鼓车。”小根又说。
　　
　　“真的？”尉树根斜眼看儿子。他不信的时候总拿斜眼看人。
　　
　　“真的。就在虎年春节。”
　　
　　尉树根躺上担架车，刚到手术室门口，胳膊从无菌布底下伸出来，突然挥手叫停：“等一下！”
　　
　　医生和护士吓一跳。他瞪着小根说：“说话要算数，不能当放屁。”
　　
　　小根伸出小拇指，勾老爹的小指：“拉钩。”
　　
　　尉树根是睁着眼出手术室的，他下身麻醉，脑袋转来转去。小根跑过来问他还好吧。尉树根说：“死不了。你说话要算数。”
　　
　　尉树根身体恢复后，去镇上买油漆。每天就一件事：提小桶朝东拐。他把辕杆油漆成中国红，一笔一笔给鼓面刷上新颜色，还扯了几丈红绸布给鼓车蒙上盖头，在粗粗的梢绳隔一节拴一条红绸带。
　　
　　窗外微微发亮，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尉树根坐在鼓车上想起当年麦收开镰，全村跑鼓车。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村里也跑鼓车。一跑鼓车就使不完的劲儿。小根妈临死还说：我想看你跑鼓车。你不要给我塌架。
　　
　　这回要是真的，抡鼓槌肯定没问题。他甩甩胳膊，在空气里练习打鼓。
　　
　　“爸，赶紧回家吃饺子。”是尉小根进来了。“不吃饺子怎么有劲打鼓。”
　　
　　还没进腊月，尉小根在尉村微信群发了一条启事：咱这一带是尉迟恭封地，当年鄂公在这里驻兵屯田，擂鼓跑车，以壮士威。跑鼓车在咱村已经两千多年历史，可惜断了几年。今年疫情缓解，大年初一我组织一回跑鼓车，跑出咱的龙虎精神。愿意的加我微信报名。鼓车不白跑，一趟一百元。
　　
　　跑道设在黄河岸边方形广场，一村分两队，两架跑车顺黄河摆开。下高铁坐公交回来的小伙子们身着羊皮马甲，头戴羊肚子毛巾，一条红绸梢绳扛在肩。围观的村民就像当年。小根把老爹扶上车，还是秃头老吴打锣。鸣炮发令，锣声一响，尉树根“咚”一槌击鼓，车轮滚滚向前， “一击而闻百里”的旗子猎猎招展，号声震天。锣紧鼓急，彪悍的汉子们甩开大步猛跑，两架鼓车风驰电掣你追我赶。尉树根轮起棒子，胳膊一上一下，嘴里“嘿！嘿！嘿！”给自己加油，他看见小根妈举着一朵大红花追着车跑，胳膊抡得更欢，老屁股扭来颠去。速度和激情点燃观众，大家挥舞小旗跟车奔跑。黄河从远处浩浩荡荡裹冰而来，在壶口洪峰倾泄，怒涛如雷。这时岸边的鼓车冲到终点，“加油”的吼声在河谷震耳欲聋。
　　
　　尉树根累趴了。他抿了一口老白汾，闭着眼睛软软躺在床上：“过瘾！过瘾了！”小根担心地坐在床边。他给大家的微信红包没有一个人点开，想跟老爹商量用这些钱修鼓院的事。尉树根打开枕边的包裹，取出胳膊粗的鼓槌递给小根：“交给你了，我该歇歇了。”

冰峰雪鹰

古琴老师的跑鼓车到底啥样？

邱天

第一次听说“跑鼓车”，古琴老师的这篇小说让我长见识了。中华地大物博，我还得增加阅读量。

小贩

琴琴勤奋，啪嗒又是一篇。。。
挑个毛病，尉迟是复姓，尉树根应该叫尉迟树根才对！

小寒微雨

跑鼓车画面感很强，我都想亲临现场观赛了。

荷花淀派

一篇以文化传承为背景题材的小说，在这个信息和科技化的年代，传统的民族文化受到很大冲击，有很多都绝迹失传了。“跑鼓车”是一项颇具当地风情的传统技艺，曾经是家喻户晓的。年迈、身体不佳的尉树根为跑鼓车的发展，真是做到极致。小说选题很好，同时带来一个很有分量和意义的话题。我们的传统民族文化在这个时代如何维系？值得我们每个人反思~

荷花淀派

据统计中国戏曲大约360多种，每年有5-6种消息绝迹，如何挽救我们的民族文化，很棘手。

荷花淀派

“跑鼓车”的出处、流传地，建议在文中表述一下。希望借助文学载体，借助中财文学平台，让大众知道还有这样一项民间技艺。为它的发展和传承尽一份力量。

莹莹子期

跑鼓车？要不是看老大的作品还真不知道这个传统节日，我只知道五月端午赛龙舟，正月十五看红灯，还有八月十五吃月饼，其他，没了。这篇挺好，有干劲。历史的发展一定需要传统文化传承。

草舍煮字

跑鼓车跑的不仅仅是一种古老的娱乐和仪式，还是一种传统文化，更是一种民族精神。这种精神的表现形式，老辈人拼死去跑，只是为了过瘾吗？不，是为了传承给下一代。

秋实声像

“ 跑鼓车 ” 大概就和 “ 赛龙舟 ” 、“ 舞狮 ” 差不多的民间活动吧？

香薰古琴

邱天 发表于 2022-11-27 07:59
第一次听说“跑鼓车”，古琴老师的这篇小说让我长见识了。中华地大物博，我还得增加阅读量。

很有传统的文化，值得一写。

香薰古琴

小贩 发表于 2022-11-27 12:51
琴琴勤奋，啪嗒又是一篇。。。
挑个毛病，尉迟是复姓，尉树根应该叫尉迟树根才对！

笨！尉迟恭在我们这里练过兵，他住过的村子如今就叫尉村，村里人都简化姓尉。我这边的真故事故事。

香薰古琴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1-27 15:04
跑鼓车画面感很强，我都想亲临现场观赛了。

描写还是粗糙了些，以后继续改正。

香薰古琴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1-28 09:15
一篇以文化传承为背景题材的小说，在这个信息和科技化的年代，传统的民族文化受到很大冲击，有很多都绝迹失 ...

谢谢友友光顾留评，问好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