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选择

刘彦林

仇池山相传是人文始祖伏羲诞生地。距此不远的洛峪镇，是先秦、西汉时期武都邑、武都郡所在地。魏晋南北朝时，白马氐族在此建立仇池国杨氏政权。据考证，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茶叶市场之一。源远流长的洛谷水从镇侧穿过，向着远方奔流而去。

解放前夕，与洛峪镇隔着一条河的陈氏庄园，不仅气派，还很奢华，主人被称为陈老太爷。那时，陈老太爷还是陈老爷，年近花甲，膝下有两个闺女，相差三岁，身材高挑，貌美如花，已到嫁娶年纪。媒婆多次登门提亲，陈老爷皆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为由推脱。陈老爷最大的心病就是无儿继承积攒下来的家业。这么多年来，陈老爷接过父辈的茶叶生意，经过苦心经营更是日益兴隆、财源广进，位列西和县域屈指可数的富豪榜。如何传承家族营生，把茶叶生意做得更加风生水起，是他极为期盼的事情。尽管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然而，怎么让家业延续下去、发扬光大，却让他破费思量。经过多方权衡和几天几夜的思虑，陈老爷在几相比较中慎重做出了不可不做的决定。

　　几日后，一个消息如一枚炮弹在洛河流域“爆炸”，炸得人们先是一愣，继而人心振奋，激起一片哗然——陈老爷要给爱女招婿，而且是姐妹俩招一个女婿。年轻的后生得知这个招赘之事，顿然情绪高涨，都希望是那个最幸运的人。可是，招婿的条件除了身材壮实、相貌端正、知书达理之外，关键是要精通茶叶生意，熟悉市场运作，善于筹谋经营，左右逢源门门清，随机应变人脉广，让陈家百年基业迎来新的一波鼎盛。那些家财万贯的花花公子，想着游手好闲、花天酒地多好，何必去淌那场不知深浅的洪水；那些识文断字、满腹经纶的秀才，尽管仪表堂堂，对招赘满怀希望、蠢蠢欲动，但想到对生意一窍不通，空余一番叹息，也偃旗息鼓了；至于农家子弟，或者贩夫走卒，当初就感到自惭形秽，决然不敢贸然前去丢丑。尽管有个别天水、汉中等地的青年心向往之，陈老爷却因路程太远不能对门风、家风和人品知根知底而婉拒了。如此辗转半年有余，陈老爷招婿之事仍无下文，反倒让他自个犯起嘀咕——把他娘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接下来该咋个办嘛？

　　陈老爷毕竟是生意行业的翘楚，这么点事难不倒他。对于招婿，陈老爷心中早有人选，发散消息的目的是想优中选优，当没有更好的选择时，更坚定了此前的想法。这个人选，不是高官后人，也不是才高八斗者，而是他家茶行汉源镇分号的二掌柜。此人姓宫，祖上曾是，西和县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有亲人在宫中为皇帝做事，受隆恩赐为宫姓，民国初年，怪事迭至，先是宫家人从京城逃难落户汉源镇，后是几位长者接连生病去世，不过十年光景，家道如落阳般迅速衰落，仅剩孤儿寡母两人。母亲年过四十，儿子年方十二，生活困窘难以为继。母亲依靠收揽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活计过活，儿子则被送到丰茂茶行当学徒工。这个宫家后人单名一个“义”字，被掌柜和茶行师傅们喊做“小义”。小义人虽年幼，但机灵活泛，聪明好学，人懂事，有眼色，做事谨慎，腿脚勤快，一年半载下来，什么事都能做的有板有眼，三天两头得到掌柜夸赞。师傅们乐意和他相处，掌柜的更是用心培养，不出几年就从学徒工被提拔为茶行二掌柜。这年，他的个头挺拔到一米八，五官相貌出众，为人大气重情义，举手投足显出气度，店里店外的事能应对自如。大掌柜看他是个能出彩的人物，一应事项放手让他去做，已经锤炼成了茶叶行当里的“好手”。辗转十二年后，宫义能独当一面，逐渐成了陈老爷心中的“红人”。在择婿这样的人生大事上，陈老爷早有把他列入考察对象的打算，如今，更是其未来女婿的不二人选，要把两个闺女都嫁给他。

陈老爷是会把任何事情都办的稳妥和熨帖的人。为了慎重起见，陈老爷特地单独召见了宫义。宫义如约前来，毕恭毕敬地拜见了陈老爷。无需太多寒暄，陈老爷就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宫义先是一惊，回味过来后欣喜万分，但静心一想顿起忧虑——看似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由于出身卑微，无可以匹配的家产，不仅不能和陈老爷门当户对，还要招赘为姊妹俩人的丈夫，如何避免家庭矛盾很令人头疼。然而，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他也不能断然拒绝，不然会惹恼陈老爷，还会在方圆落下笑柄。于是，先对陈老爷表达了感激之情，后委婉地表示要征得母亲同意。陈老爷见宫义对母亲很孝敬，慨然允诺，并表示决不勉强。宫义明知母亲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只是为自己争得深思熟虑的时间。三日后，他备了厚礼，带着母亲到陈府拜见未来的岳丈岳母，把这件事变成了铁板钉钉的事。陈老爷自然欢喜，至于他的闺女怎么想，宫义不知情，但在婚姻凭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想必她俩只能遵从父辈的特意安排啰。

陈老爷当机立断，把婚礼定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秋高气爽，嘉禾丰收在望，洛峪河泛着欢波，陈府更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一顶装点崭新的大花轿，把宫义欢天喜地迎进了陈府。紧跟着迎亲队伍的那辆马车里坐着宫义的母亲。宫义的这次入赘，他要带着年迈的母亲。这是陈老爷的安排，也正中宫义的下怀——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抚养大，他定要给母亲养老送终，尽到一个作为人子的责任。婚宴办得极其隆重，各项事宜井然有序，让在场的人好生羡慕，都夸宫义艳福不浅，掉进了福窝蜜罐里——不但有两个美人同床共枕，还有令人眼红的家产继承。但宫义不这么想，他明白任何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今后压在他双肩上的担子会更加沉重。当晚，客人散去，便是洞房花烛夜——一刻良宵值千金。宫义按风俗改姓名为陈功后，却对新娘有些不知所措——如何对待掀开红盖头的尴尬呢？其实，陈功的担心有些多余，陈老爷早已安排妥当。他被送入洞房，在所有规程结束后，其他人识趣地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陈宫和姊妹俩中的姐姐。约摸三更时分，陈老爷在屋外高喊：“时辰已到，大姐娃退出洞房，小妹娃进入洞房”。除此，陈府安静的只有蟋蟀弹琴的声音悠扬而婉转地流淌着……

　　陈功婚后的日子夫妻恩爱、夫唱妇随，并没有什么大的家庭矛盾。至于陈家的茶叶生意，陈老爷交由陈功操持，只有重大事项请他定夺。时隔一年半载，陈功喜得一子，陈老爷升级为老太爷，安享着儿孙绕膝之乐。陈功俨然府中的主心骨，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却并不觉得苦累，正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老话。令人心醉的好日子过了两三年，解放战争全面爆发，道路交通突然中断，小撮土匪拦路抢劫时有发生，茶叶生意越来越难做，陈老爷愁得焦头烂额，却无法根本扭转衰败的势态。战事吃紧超乎想象，到新中国成立，陈老爷才看到了希望和曙光。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延续历史的先验，而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革，像丰茂茶叶行这样的百年老店的私营模式彻底被打破，由国家统一调控实施计划经济。陈老爷所有经营的茶行只得全部关停。陈老太爷为此顿生重病，不出一月郁郁而终。

　　接下来的事更是让陈老爷无法理解。随着“土改”工作全面铺开，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在洛峪镇拉开帷幕。陈老爷的家也难以逃脱瓜分的命运，原本光彩夺目的“金凤凰”，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只留下几间偏厦房安身。由于陈功积极响应号召，主动上缴私产，认错态度超好，才免遭皮肉苦，加上陈家在当地从不仗势欺人，在百姓中口碑良好，才没有给戴上“奸商”的高帽子。这一茬刚翻篇，下一个难题又接踵而至，让陈功一时难以接受——按照新的婚姻政策，他不能一个人再有两个老婆，必须和其中的一个妻子断然离婚。这让陈功心中异常纠结，当年婚宴上他当众承诺不论遇到天灾还是人祸都和结发妻子不离不弃。何况两个妻子都没有大的过错，和谁离婚都是极大的伤害。如果从本心出发，他更爱其中的妹妹，她更年轻，还她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那是延续陈家香火和宫家血脉的根本。可是，自古以来大者为正房，小者为偏房，要是和其中的姐姐离婚，与情于理都不通，而且姐姐没有生养，和她离婚，她一个人只能孤独终老、无依无靠，而和妹妹离婚，她要是再嫁人，还能再生养子嗣，也会重燃生活的希望。他思前想后，还是难以取舍，想拖延着蒙混过关，谁知工作组不依不饶的，三番五次上门催促，并下了最后通牒令。至此，陈功只得向妹妹说出心中顾虑，一项通情达理的妹妹在形势逼人的情况下，含泪答应了离婚，并表态不带走亲生儿子。工作组也雷厉风行，实施现场办公，当场办理了离婚手续。但对于陈功来说，这场爱的选择令他肝肠寸断，好多年后想起仍是心有忧凄！

　　世事如此难以预料，恐怕连陈老太爷都没有想到，他二女择一婿这样“双保险”的选择，还是没能让陈家的家业保持兴盛的局面。当年，他因不舍得两个女儿嫁入寒门受苦，没想到他处于亲情之爱的慎重选择，又被社会的变革改写了故事的结局。在这里，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出，陈功陈老爷就是我的姥爷，我的外婆就是当年俩姊妹中的那个姐姐。当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那个姨婆和我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的。那么，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你们还怀疑什么呢？

刘彦林

又来凑热闹啦。敬请各位老师朋友批评指正！

荷花淀派

作者有着不俗的写作功底，词语句运用准确，读起来很舒服。作品有着鲜明的背景，沿着那个时代画卷，欣赏着那个时代的故事和人物，很惬意~

王排

收到大版大作，马上学习欣赏。

王排

我相信这世上以前发生过，现在可能还在继续着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万事难求圆满，再怎么样的万全之策，总有它的局限性。时代变了，所有的东西也随之会改变。

邱天

一篇很不错的故事！欣赏了。

夕阳无限

这个不太像是小说，就是一篇记叙文吧，或者人物传记。

木门长子

人文故事，娓娓道来，老师写得沉稳有力。写故事往往在印证现实，善良人做善良事，好人自有好报。